古琴不在,竹林裡又恢復了從前的冷清,且更增孤寂了。古琴沒來之前玉韻並沒有這種孤寂之感。自從有了期待之後,只要古琴不在,時間便會過得特別慢。她從沒有如此強烈地感覺到時間的存在,也從沒有如此清楚地感覺到時間對精神的折磨。她拿起竹簫,向竹林傾訴她的苦悶和思念。幸好她還有事情要做,可以稍稍分散她的心思。她得尋思着該如何解決古琴的伙食費問題。這個問題得儘快解決,古琴那五十塊用不了多久。
忽然,黃水鬼又來找她了。他拿出五百塊錢便想把她牽進竹寮裡。怎料玉韻不理他,還叫他走開,語氣中帶着鄙視和憤怒。他想抓住她的手,卻被她輕易地避開了。
“你不想要錢了嗎?”黃水鬼把錢一擺,困惑地問。
“你滾開吧,我不想見到你。”玉韻內心悲憤,而言語卻只柔而不暴,威而不怒。
“你已經是我的了!”黃水鬼大叫一聲,撲過去,如惡狼撲羊,想把玉韻按倒就地行事。但不知是撲得急了,沒了準頭,還是這一招練得還不夠火候,他未碰到玉韻,而頭卻撞到了竹竿上!這一撞,撞得他昏昏沉沉,不知西東,瘋瘋癲癲地跌出了竹林。也許有點嚴重了,他忘了家在哪裡,到處亂撞,傻笑着不停地喊:“嫖,嫖……”他所到之處,人們紛紛迴避,心驚膽戰,暗地裡議論他是不是得了神經病。早上還好好的呢,怎麼就瘋了呢?。一知情的村民說:“我剛纔見他走進竹林,樣子還正經,但不久就瘋瘋癲癲地跑出來了,準是中了邪!”這話馬上就傳開了,村婦們恍然大悟:“哦,他一定是碰了那狐狸精了,活該他中邪!”村子裡像開了鍋,人畜共奔走,灰塵亂飛揚。大人們急叫孩子們躲進屋裡。貓兒狗兒興奮地從門後伸出頭來看。
黃水鬼的老婆聽到消息,慌忙把老公拖回家裡。但他還是傻笑着喊嫖亂撞,老婆只好把他綁在牀上。他老婆天真地認爲,老公的病因嫖而起,給他幾次也許就會好起來。於是她把門關了,接着脫光自己的衣服,然後去脫老公的衣服。誰知一解開老公的褲子,一股惡臭便沖天而起,她幾乎連腸胃都嘔了出來。嘔完之後是滿腔的氣,老公****,這次不知碰了什麼臭女人;氣過之後是無奈,只好幫他去洗澡。 然而不管怎麼洗,用香皂還是藥皂抑或是超強洗衣粉,都洗不掉絲毫的臭味。不用說,準是得了那種病了。因爲無奈,所以還得給他尋醫問藥。
第二天,黃水鬼不再瘋癲了,精神好了許多,認得出自己老婆和家人。老婆很高興,以爲很快便會好起來。而他下身的第五肢卻開始腐爛,臭氣如二戰的硝煙,從房間裡翻滾而開,佈滿整個村子,全村的人都飽受這臭氣的煎熬,幸而竹林裡依然清新,沒有一絲腐臭之氣。這實在太噁心,也太恐怖了,全村人深感不安,同時,在他們的眼中,玉韻又多了幾分恐怖感。
玉韻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古琴。古琴能接受她嗎?她心底隱藏的愛能否寄予比她小十歲且有了母子關係的古琴嗎?外人又會怎麼說呢?且不管外人怎麼說吧,她和古琴自有自己的世界。竹林裡有自己的生存法則。最大的障礙在兩個人的心裡。這種障礙也許還是無形中接受了不少傳統的東西所導致的吧。障礙已不可忽視,該如何逾越?到底能否逾越?在竹林裡,是可以超脫一切的,她相信這一點。她又當心古琴不願意一輩子陪她呆在竹林裡。她甚至後悔,後悔讓他繼續讀書,不應該爲了八百塊而再次玷污了自己的清白。那天晚上她清楚地看到古琴的痛苦。她相信古琴已開始愛她了,從他撫摸她身體的手便可感覺到。他的手那麼溫柔,充滿着愛意,而又深藏着痛苦。於水中靜靜擁抱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感覺到他身體的反應。她還感覺到,他會因爲她與黃水鬼的事而在心裡留下陰影,永遠都揮不去的陰影。當她再次見到黃水鬼的時候,她心裡不由地憤怒。很可怕的憤怒。玉韻從沒有憤怒過,突然之間有了這種情感,並且那麼強烈,她難以自控。黃水鬼因此而付出代價,在腐臭中下了地獄。
單靠賣菜難以維持古琴的生活費,玉韻便想着做點其它東西去賣。一天早晨,她在竹林裡靜思。昨夜下了小雨,空氣特別清新。地上低窪處積了雨水,清澈見底。一隻小鳥飛下來,看了玉韻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低頭喝水。玉韻微微一笑,想到了賣涼茶。時下正值酷暑,村外大路上人來人往,定有口渴者。她憑着一種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遙遠的記憶,到野外挖了一些花草,加水煎成涼茶。她怕這涼茶不能喝,便親自品嚐了一下,——呵呵,清心潤肺,生津止渴,清熱解毒,渾身舒爽,不錯的涼茶!又細心體驗了兩個時辰,確定此茶無毒副作用,老少皆宜,才準備去賣。
她做了七個竹節杯,一張小型的竹桌子,兩把竹凳子,兩個籮筐,一根扁擔,七個大竹筒——裝水,外加瓦釜、草藥、竹籜、火柴,挑到村外的一個岔路口,在一棵大樹下襬置好,又找來兩塊石頭撐起瓦釜,煎起涼茶來。她燒的是竹籜,火純潔無煙,煎出來的茶也特別香。
她找的地方可真不錯,在一個岔路口中下處。大路直達她所在的村子,岔路則通往鄰村。那棵樹也長得很是地方,枝葉在半空向四邊鋪開,形成一個“綠蔭三角洲”。路上過往的行人不少,常有勞累者,此樹蔭自是個歇腳的好去處。這裡的石頭都沒有積塵,可見常有人坐。
第一位顧客是位老大爺,他一過來便打招呼:“阿妹,你這是在賣涼茶嗎?我正趕圩回來,渴的緊,給我一杯。”
“嗯,您喝。”玉韻端起一杯遞過去,態度和善,端莊有禮。
老漢接過去,“咦,是竹節杯,真有點特別”,然後一飲而盡。
——“哇,好神的茶!”老漢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老漢體味一下,感覺精神倍增,疲勞全消,又讚了一回:“哇,阿妹,你這是祖傳秘方吧,比圩上的好喝多了!”
玉韻笑而不答。
“哦,我都忘了給錢了,多少錢一杯呀?”老漢很豪爽。
“我纔開始賣涼茶,不知行情,您就隨便給個價吧。”玉韻說得謙虛,其實也是做生意的常用語。
“好,好!就憑你這話,我就給你七毛,比圩上的多二毛!”
“哦,給個兩三毛就好了,不值那麼多。”玉韻不得不學着與人交往了。
“欸,我給這麼多,我還覺得少了,你就收下吧。”老漢說完,笑呵呵地走了。
第二位客人是個小夥子。這年輕人本不口渴,但見路邊的玉韻有沉魚落雁之容,便想過去搭訕,問玉韻家在哪裡。玉韻低頭不答,神情漠然。小夥子自討沒趣,問了價錢,五毛,便丟下一塊錢,買個大方:“不用找了。”這小夥子以後常常來喝茶,想和玉韻打熟,丟了不少錢,但還是得不到玉韻的青睞。人確乎有着某些共性,許多小夥子都這樣。雖然他們錢多,但玉韻每天只賣七七四十九杯涼茶,多一杯都不賣了。因此,他們若來遲了便喝不到涼茶,也見不到人。他們到處打聽玉韻的家庭情況,結果頗令他們失望:玉韻是不祥之人倒沒什麼,只是她竟已嫁過一次,還被一隻色狼玩過,這和她那冰清玉潔之貌多麼不相稱!而那些事都不是發生在他們任一人身上。他們越想越覺得心痛,心中的女神啊,竟變得如此齷齪不堪!
於是,喝茶的小夥子由多變少,至於幾乎沒有回頭客。玉韻根本不在乎這些。雖然其他人並不象小夥子們那麼大方,但玉韻還能賣出四十九杯涼茶,淨掙二十四塊五毛。不納稅——她不知道,不交費——大路非集市。
村裡的少婦們也常從大路經過,不但從不喝玉韻的涼茶,還三三五五地說她如何不知羞恥。
——“她還有臉出來賣涼茶!”
——“準是以賣茶爲名出來賣娼!”
——“看她那假正經模樣,夠賤!”
雖如此,玉韻的生意還是不錯。許多老人小孩都愛喝她的涼茶,常有爺爺陪着孫子特意出來喝涼茶的情景。玉韻覺得這樣掙的錢太多了,便每杯降價兩毛。如此一來,來喝茶的老人小孩就更多了。有些小孩子鬧着要喝茶,而父母不肯給錢,孩子便去找爺爺,父母不給,爺爺給!於是,玉韻面前排了長長的一隊。但玉韻仍是每天只賣四十九杯,多一杯都不賣。而此時往往是一天中最悶熱的時刻,還有一排孩子買不到涼茶,看着玉韻收攤。其中一小孩不解地問:“玉姐姐,還早呢,怎麼不賣了?”玉韻很甜美地回答:“姐姐一個人每天只能採這麼多的草藥,只能煎出這麼多杯了。”
“那你可以加點水再煎一次呀。”一個孩子天真地說。
“那就不好喝了,知道嗎?”玉韻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