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鵠心想,什麼意思?這位目中無人,卻已與皇位無緣的皇子,其實是想要羞辱他?不由冷笑,單手去拔劍,誰知劍身不起。
“紅影,安大人是斯文人,你用那麼大的力氣,叫他怎能拔得出來呢?還不快助安大人一臂之力?”泫瑾楓吩咐紅影女。
紅影才跨一步,但見安鵠雙手握劍,頃刻臉紅脖子,將它拔了出來。
“下官雖是文人,自小沒有嬌生慣養,大丈夫該有的力氣一點不少,六殿下不必費心。”安鵠不想在蘭生面前示弱,但劍拔出來後,該不該要李氏的命,他仍飛轉着心思。
“好極了,本殿下就等着看安大人像個大丈夫,將羞辱我岳丈岳母之人送下黃泉,跟他們請罪。”泫瑾楓是得了便宜要更多便宜,追打落水狗,不知君子爲何物的妖貨。
安鵠看看蘭生,她的夫君扮着好女婿,處處刁難他,所以她的神情才能這般恃傲,居然連目光都不屑與他對視?
蘭生不但沒看安鵠,也沒看泫瑾楓,徑自走進了陵室。
泫瑾楓盯着安鵠,“安大人看哪兒呢?敢這麼讓本殿下等的人,如今也沒幾個還喘氣的了。要不是安大人與我愛妃有童年之誼,又是好兄妹,本殿下不會如此耐心。”
安鵠背對泫瑾楓,拖劍往李氏走去,咬牙道,“李氏,你剛纔說願以死相陪,可別怪我心狠。”他絕不可能承認自己是卑鄙小人,而本來以爲可以利用李氏母女鉗制安紋佩。想不到李氏今日竟如此失控,反連累他跟着出醜,死不足惜。
李氏突然打個寒顫,迷神的雙眼漸聚焦,看到安鵠殺氣騰騰的模樣,還有那支劍,不但想起自己之前的毒誓,還挺進了泫瑾楓的話,爬起來就往陵室跑,邊跑邊喊。“安鵠。你小子心裡還惦記着那個賤人的女兒,所以同她串通了合氣騙我!一定是空棺!一定是!大師不會騙我的!他說南月涯命星未殞,鄔梅那個賤人當然也不會死,兩人肯定活着。我要自己看。不信你們這對狗男女!”
安鵠皺了眉。這才發現李氏不僅失控這麼簡單。而是瘋癲了。他不禁大驚,心念也極速打起迴轉,李氏若成了瘋子。聽瘋子的話開師父的棺材,他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包括聽她告密的太子,也成了蠢材。蠢材要找替罪羊,他就是最好的人選。雖然人人看他如今光鮮,但太子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多疑小氣且暴戾的本性,翻臉不認人,比翻書還快,除了自己的命最要緊,任何人命都不值錢。所以,原本想要嚇唬得李氏求饒,他好趁機向六皇子進言說項,現在卻真正有了殺人的決心。
李氏必須死!
心動,行動,一劍刺出。雖是文人的力氣,卻是一柄見血封喉的好劍,輕而易舉刺穿了布帛,送進也許還不如布帛堅實的血肉之軀,正中心臟。
這回,李氏喊都沒能喊,兩眼一翻往陵室門口撲去,倒在一雙無花緞面的繡花鞋前。血從李氏身下迅速流出,染紅了一大塊石磚地,繡花鞋跳過那片血漬,鞋子的主人神情冷漠,彷彿料到眼前會出命案一般。
“安大人小心些,別嚇到本殿下愛妃。若愛妃有了身孕,因此受到驚嚇影響孩子,本殿下必取你們每個人的命,爲我未出世的孩子陪葬。”
泫瑾楓伸手,蘭生牽住,神情自然而然,與互尊互愛的默契夫妻無異。但,此情此景,卻令所有在場的東宮衛寒毛凜凜,暗中禱告上蒼,六皇子妃千萬沒懷着孩子。
安鵠聞言,心裡絞痛,殺意不減反增,“下官已照六殿下吩咐殺了李氏,可否告退?”
“安大人——”泫瑾楓怎能這麼放安鵠走,“話要好好說,不然又變成奇怪的謠言了。本殿下不曾吩咐殺李氏,是李氏自己拿命發誓,本殿下勸說大人之後,因你們一意孤行才讓大人負責的。當然,安大人也無須自責,畢竟是李氏漫天扯謊,毀我岳父岳母的死後之名,又自覺承擔了後果而已。執行者無罪,盡力避免這場鬧劇的人就更無罪,望大人回去如實稟報太子,否則我們就只好自己澄清事實,但到時候,也顧不得大家怎麼想大人了。而且,李氏是皇兄良娣的孃親,若因此連累太子賢德之名,你們誰能擔當得起?安大人好不容易上到今日的地位,摔下去可惜萬分,而且恐怕再努力也爬不回來了。”
“……”安鵠死死握住劍,如同死死壓住斬殺對方的恨。
“安大人。”蘭生最終出聲,“剛纔你未聽六殿下的勸,掘師墓開師棺,自毀聲名,這會兒還是聽六殿下一回吧。你是父親最欣賞的弟子,我們也曾兄妹相稱,並不想看你因此前途盡喪,千萬要妥善處理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對安大人越不利。”
心頭如被澆了一盆冷水,安鵠感覺涼拔,突然知道這件破事只能由太子和自己這邊吃進,簡直又是硌牙,又是肚子疼,還自討苦吃。暗罵李氏瘋子,當下也不再停留,告辭的禮數都顧不上,讓人擡了李氏的屍身和昏厥的南月萍,匆忙走了。
蘭生沉着的神情一垮,緊抿了脣,本想忍住,想到李氏,南月萍和安鵠這一張張醜陋到噁心的嘴臉,實在無法抑制,衝到不遠處的荒草地,蹲身大吐特吐。
她不明白,真有那麼大的仇恨可以讓她們毫無人性去對待至親至愛,難道一點都沒有值得釋放恨意的美好回憶嗎?現在幸福的人,現在甜蜜的人,現在快樂的人,未來雖無法預料,但至少幸福過,甜蜜過,快樂過,以此爲動力,再出發去尋找,也一定會成功的。仇恨一個人,傷害最深的,是自己。自我的人類,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自己。所以,選擇題的答案很簡單。
吐到只出水,眼花淚朦,心裡也舒服了,蘭生一轉身,手裡就被人放進一方手帕。她擦淨眼,擦乾嘴,看清那人是泫瑾楓。
這是個顛倒黑白的世界,壞人不一定壞,好人不一定好,歷經數年,她慶幸自己分得清看得明,沒有矇蔽了雙眼。
“你也像李氏,心中有無比憎恨的人?”她在他眼裡看到過濃烈的恨意。
“我有無比憎恨的人,但我永遠不會像李氏。”恨不能混淆是與非,他的底線。
“大概誰也想不到,對於爹孃的死,受到打擊最大的是李氏,豁出了命要拼個魚死網破,結果——”她搖頭嘆息,“我以爲這對禍害母女會活得很長久,如今沒了軍師孃親,南月萍也蹦躂不起來了。”
“這兩人還稱不上禍害,麻煩的小鬼而已。”小鬼都是當槍頭撞死的料,泫瑾楓不以爲然,“至於南月萍,蹦躂不起來反而是好事,沒有她那個亂出主意的孃親,才能太太平平活下去。就怕自不量力,再搞出愚蠢的花樣來,那誰也救不了她。”
“走吧。”泫瑾楓又道,返身往馬車走去。
蘭生對着他的背影微怔,然後快步跟上,進了車才問,“你不看——”棺木。
泫瑾楓面上好笑,“空棺有什麼好看的?”
“誰說是空棺?”蘭生瞥他,“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見了,爲此還出了人命,你當我瞎子不成?你從哪兒找來的死屍,腐爛程度都算好了,要不是我知情,看到那兩張臉,肯定不會懷疑是詐死。不,或者說,我現在懷疑說詐死纔是騙人的,分明是真死了。”
泫瑾楓咦一聲,卻無半分疑問的語氣,“果然是岳母啊,面面俱到,一點破綻都不露。蘭生,你娘比你精明得多,你有時候迷糊起來,讓我們捏把汗。”
蘭生哼道,“是啊,你們都怕我迷糊,你跟我娘聰明啊,一丘之貉。”我們?切!
“你心裡裝正經事,這種鬼魅伎倆就不勞你費神了。”等於間接承認自己也是同謀,泫瑾楓也算言而有信,她問,他就答。
“我只有一事不明,封陵時明明是空棺,你們爲何想到再放易容過的死屍進去?”看到安鵠和李氏不罷休的模樣,才害她捏了把冷汗,以爲要被拆穿。
“不是易容,是迷眼的符陣。事出突然,一個時辰前才知安鵠要帶李氏來開棺的消息,能找到合適的一對屍身已經萬幸。還好你娘和桐真吾都非普通人,符陣迷眼,你孃的偶人術當世獨一,這才以假亂真,騙過安鵠等人的眼睛。不過,你娘說,李氏身上戴着一張極其厲害的護身符,未必受這些天能影響,所以爲了讓安鵠下殺手,爲夫我也是絞盡腦汁。說實話,動腦子的事真不適合我,我小時候嬌生慣養的——”妖來,身歪,往蘭生親熱蹭去。
蘭生擡腳抵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蹭,“呸,誰的腦子都沒你好使。”能這麼快知道東宮的動向,肯定是埋了暗樁,一張嘴就操控李氏和安鵠的行動,久經沙場的老練,他還嬌生慣養?
泫瑾楓坐直,正經着表情,拍拍衣袖上的鞋印,“蘭生,女兒家不要那麼粗魯。”
蘭生眼珠子都快瞪脫窗了,這小子明明比她小,裝什麼叔樣男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