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府的士樓近來開始人來人往。喜字的佈局讓士樓,爾日庭,珍園這些看起來連成一片,卻又很容易獨立管理,而士樓作爲六皇子會客養謀的地方,樓裡就有數十名侍衛交接巡護,各出入口無死角的暗點監視,哪怕一隻野貓從樓外經過,都逃不過衆人的眼睛。
六皇子搬到爾日庭的這兩個月,以“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爲核心,親自整理內外務的僕從分工,將士樓定爲外務區,內務區的人員沒有提前領牌,不能隨意進入外務區。而珍園是美人們居住的,如同其他人家的女眷內宅,不得任意讓陌生男子看到,從此珍園通往爾日庭的門落鎖,若要出園子,可由守園門的僕從遞交書面說明,再經六皇子妃許可。
經過這麼一整理,士樓就空了,原本負責清掃,從宮裡出來的小公公們和宮女們全部調入爾日庭或珍園,因爲他們屬於內務。六皇子另招一位先生和兩名尉官,管理士樓大小事務。先生年紀頗大,知識豐富,人人尊稱一聲宇老。先生手下一干管事賬房和隨從,都是生面孔,而兩位尉官的其中一位是柳夏,另一位還未報到。
士樓忙碌的幾乎同時,仕樓也對外開放。
金薇自四象館辭了女先生之職,在仕女樓開了說易班,以爲沒人來,不料以泫悠然和朵蜜帶頭,頭批就有六七位千金。一個月後,積極響應蘭生的建議,由五公主和東平西平兩位王妃等人出資,又開了琴棋書畫的才藝班。玉蕊帶的藥理班,以及理財班和女紅班,全部請女先生來教,並定期請名門望族的夫人們來當客座教授人生經驗,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帝都千金。想進都名額有限。
正因爲雙喜水廊分開陰陽的設計理念,仕樓成功建立了女校,車馬直進直出,讓長輩們不必擔心出門頻繁擾亂女兒們的心思。
自天水樓和東城藥湯浴場開張,轉眼過了十來日。泫瑾楓這日在議廳裡與衆士會面,外頭大夏日。裡頭習涼蔭,一起飲冰爽快,心情通暢,思路也清晰,即便百里加急的快報帶來震驚的消息。仍冷靜自持。
什麼消息?
皇帝病重,纔是歸期一延再延的真正原因。不但如此,因皇帝好女色,不注重養身,內裡早空,這回一病不起,恐怕是沒有治癒的希望了。
不少人紛紛進言,請泫瑾楓秘密趕往皇帝暫時歇養的行宮。加之奇妃娘娘近伴帝側,或許能來得及讓皇上重立遺詔,改六皇子登帝。
然而。泫瑾楓不積極,反問他的第一謀士,“宇老如何看?”
泫瑾楓在北關的兩年,宇老入帝都爲他佈下消息網,就算太子晚上跟哪個女子共度良宵,他們如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撒了網候着。這些能進士樓的人,之前看似毫無交集。卻全部是六皇子心腹死忠,終於能匯聚一堂。代表了可以向外界彰顯的勢力。
宇老看着這廳堂裡的每個人,心頭欣慰,內有大批忠士,外有北關猛軍,但奪帝位的時機還不到,因此吐出一字。
“等。”
泫瑾楓尚未與任何人談論到帝位之事,宇老之言亦沒能令他開口。
有人就問宇老爲何。
宇老道,“太子這兩年壞事做得不少,但幾乎都壓下去了,好事做了沒幾件,但都誇大傳揚,帝都里民意向他的雖不多,帝都外的百姓卻難斷是非,多歸咎於皇上所主的朝廷。若我們現在動手,恐怕要背千古罵名。”父子相殘,手足相殘,這些錯會由先挑起的叛者揹負。
立刻有大半人隨應。
一士道,“百姓將希望放在太子身上,但我們皆知太子本性,他若登上帝位,新朝廷必比舊朝廷更變本加厲。希望破滅,已經面臨生死關頭的百姓就無法再等下一帝,到時烽煙四起,叛亂暴頻,纔是我們動手之時。”
也有士者道,“怕只怕太子登基裝明君,發佈幾項利民舉措,我們豈非有得等?”
泫瑾楓這纔出聲,“若太子成爲明君,我一輩子當個逍遙王爺,又有何妨?”他的仇,只向罪有應得的人報,太子要是突然轉性變成好皇帝,於他也是一件好事。
他現在顧慮的是他那位母妃,最想讓他當皇帝的人。了不起得很,她隱忍這些年培育起來的力量,才能在皇帝病危之時立刻封鎖消息,派人向兒子報信,讓他趕緊去見皇帝最後一面。
“衆位,你們覺得我要如何向太子報信,才能令他相信我的誠意,絕不會有暗箭傷人之心。”他還不能跟母妃撕破臉,就得找別人去跟她作對,這個人選非太子莫屬。
衆人熱議了起來。
廳外,蘭生轉身就走,柳夏送她。
“你們都想他當皇帝?”老實說,她一直因泫瑾楓受龍袍事件連累,從太子候選人中落敗而慶幸,以爲等太子當了皇帝,泫瑾楓會漸漸遠離最高權力中心,兩人將來去那片鳥糞很厚的南方荒灘看海。
柳夏沉默。
“別人也還罷了,他們身爲謀士,人生理想與效命的主子同步,自然希望主子走得越高越好,可你是俠。”但蘭生心中沒有氣惱,沒有失望,似乎心底深處早知曉。
“一個大俠救不了天下百姓,一個好皇帝卻能做到。”跟着泫瑾楓的這幾年,柳夏收起了那份天真。他的率性害死了擎天寨的兄弟,以爲一個俠寨就能替天行道,卻反而成爲當權者邀功的登梯。
蘭生駐足回望,雪白的紙格映亮整條長廊,令她幾乎睜不開眼,彷彿那頭就是未知的將來,突然迷茫。
“國家不該由一人來獨治,而一個好皇帝若性子軟弱,對百姓更是災難。”好皇帝無用。
“總比放棄百姓要好。”柳夏眼中淡賞這個聰慧女子,“而你我都清楚,他絕不軟弱。”
蘭生嘆息,“可我只想過些簡單的日子。”不止一次,嚮往封王出帝都的時刻。
“你心裡清楚,那是天真。”柳夏爲蘭生拉開門,站到下面等她。
“是。”泫瑾楓一直對太子當皇帝的事十分支持,但她能體會其中大有黃雀在後的深意,“別說我小氣,其實別的還真沒什麼,就想到後宮那兩個字,讓我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身處其中會變成怎樣的毒婦。
柳夏一愣,他是大男人,當然跟女人的想法完全不一個方向,料不到她只爲這個原因。
“……”話沒過腦子,他脫口而出,“他若像他父親和兄弟那樣沉迷女色,你可以不要他,我則一定幫你。”
蘭生眼睛一亮,拍拍柳夏的肩,“這纔是二當家該說的匪類話呢。你提議的,你要負責,到時救我於水火,千萬別讓我變成惡婦。”
柳夏驚覺她就等着自己許諾,無奈苦笑,倒也算是默許。然而他有一種感覺,自己不會有機會幫她這個忙。
蘭生走下了廊道,不往爾月庭去,卻往士樓的大門方向走。
“要出門?”不知不覺,擔負起尉官職責。
“是啊,工造司要找我麻煩,本想讓他給我撐腰的,但看他處理的都是要變天的大事,我這點民生小事就不好意思說了。”工造司那幫打官腔的,她忍到今日,實在忍不下去了。
柳夏皺眉,“萬和樓塌毀與你無關,工造司爲何找你麻煩?”
“呃?”蘭生反應不過來,連問,“萬和樓塌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柳夏的臉上出現一種說漏嘴的懊惱神情,想要亡羊補牢,“工造司找你什麼麻煩?”
蘭生這時卻不含糊,“柳少俠要是不想哪天背上再多刻幾個字,最好趕緊說實話。”
這是柳夏的心理陰影,明知不可能再讓蘭生得逞,脖頸寒毛豎起,也有點氣自己,衝口而出,“你家相公找了一大票人輪流去萬和樓泡湯踩樓,說好如果能半個月內塌掉,有賞金千兩。”
啊?!這個妖孽!她只不過說那個萬和樓可能不太穩,他就找人扔炸彈去了。她還說短期內大概不會出現問題,所以他想出這招?真是——
走着走着,蘭生就笑起來,如果柳夏不說,那人?大概也不會邀功,於是就道,“你幫我跟他說,事情做得雖然小人了一些,不過京大小姐的表現實在令我生厭,既然遲早要塌的,慢點不如快點,省得反讓她大賺一票,我可就很不平衡了。這麼吧,萬和樓要能在今日內倒掉,我給他一套水廊的鑰匙,他從此可以自由出入。”
柳夏送走蘭生後,向泫瑾楓轉達原話。泫瑾楓一聽蘭生要獎他水廊鑰匙,還管什麼太子什麼奇妃,立刻讓宇老多安排幾百人去踩場子,勢必今日把萬和樓弄垮。
那張陰惻惻自得其樂的臉,與那雙飛野的眸線配合在一起,讓柳夏覺得厲害的南月大小姐就是一隻無辜小白兔,怎麼也逃不脫大灰狼的爪子。
然後,蘭生帶着居安造六兄弟,和工造司那幾個自以爲是的大人將要談僵的時候——
天水樓塌了的消息熱騰騰出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