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付俘虜的地點定在了一片荒原之上。
荒原四周一望無際, 全是荒地,視野之內,雙方都不可能埋下伏兵, 倒是個安全說話的地方。
一抹奇異的紅開在隆起的土丘之上, 給這片蒼涼的荒原點綴了幾許生氣。
柳奕凡已在此久候多時了, 燥熱的風夾雜着沙礫, 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上橫衝直撞, 捲起了他的紅袍翻飛。
“大人,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了,怎麼他們還未到?是不是他們臨時改變主意了?”韓木擦了擦額頭上被毒辣日頭曬出來的汗。
這次, 柳奕凡依信箋約定,只帶了幾名貼身隨從前來, 韓木便是其中之一。
“等。”柳奕凡悠悠吐出了一個字, 卻是堅定。他的目光望着遠方, 片刻未移開,好像這一片荒涼悽黯的曠野之中藏着什麼寶貝似的。
直到了一大片彩色的霓裳進入了他的視線, 數匹馬停在了對面數丈的土丘之上。
所有人下了馬,勞二凝視着不遠處的柳奕凡,這是他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看清柳奕凡的長相,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 柔順的長髮像黑色的天幕, 勞二心裡納悶:‘乖乖, 這男人怎麼長得比娘們還俏?’
“夫人, 小小……”柳奕凡看到柳小小也在人羣之中, 眉目透出些許驚喜:“你們還好嗎,他們沒有爲難你們吧?”
“哥!”柳小小軟軟的叫喚, 是順從的撒嬌,也是對自己長期以來任性離家的道歉。
“我沒事!”華軟蝶也道。
“那就好。”柳奕凡溫和的點點頭,目光移到宮南遲等人的身上時,眼睛的顏色卻一下子變深了:“說吧,你們要什麼條件才肯放人?”
面對柳奕凡開門見山的問話,宮南遲這邊倒是不知道怎麼答了。本來他們這一趟來,一是把華軟蝶安全交付,二是測試一下華軟蝶在柳奕凡心中的份量。
被柳奕凡這麼鄙夷加凜然的一問,他們都不好意思說:‘條件就不用了,人讓你白帶走了。’這哪是敵對之間的對話,好像他們不開點條件,不想法子爲難一下,面子上都下不了臺了。
勞二心道:‘嘿,在你柳奕凡心裡,我們到成了小人了,若是不開這個條件,我們豈不是白做了這回小人。琴菲不讓提條件,羞辱他一下總可以吧。’
心中有了主意,勞二便故作高深的皺眉道:“要我們放人也可以,除非……”
“除非什麼?”柳奕凡迫不及待的追問。
“除非你跪下來向我們求饒。”勞二語速極快,心裡卻隱隱的笑:‘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爲了一個女人當衆下跪,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看你怎麼辦?’
“就這樣?”柳奕凡眼中閃過詫異,面上竟無絲毫難堪。
柳奕凡這樣坦蕩的問話,勞二倒是被滅了氣勢,他微惱:“你…你先跪了再說,其他的我還沒想好!”
宮南遲不由的想起了兩年前,柳奕凡在渲染城下挾持林琴菲的一幕,這可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沒想到這回顛倒過來,柳奕凡也有今天,也有被人要挾的時候。
遲則站在一旁,似乎一切與己無關。
本來他也是個陪同,當然任勞二發揮,只要勞二不是太過分,還順帶解了他心頭的忿憤。
“遲……”柳小小看這情形不對,正想爲她哥說說情,宮南遲涼涼的瞟來一眼,她所有的話全都吞回了肚裡。在臨行之前,他們就訂了協議,她不可以插手交付俘虜一事,否則她便再不能留在琴軍陣營。
柳奕凡沒有猶豫,一撩衣袍,直直跪下:“求你們放了我夫人。”他的雙眼微闔,身子筆直,膝上的紅袍在烈風中搖曳,膝蓋骨嗑在了滿地坎坷不平的沙石之上,炙熱的沙粒挾着熱氣與刺痛穿透雙腿、灼傷心肺。
霎時間,腳下的滾滾沙塵似籠罩在陰雲霧靄之中,森森迫人。
“大人!”韓木欲扶起柳奕凡,卻被他擋開了手。
柳小小別過眼,不忍去看。
那一聲下跪聲,並不很響,也不是很重,卻是重重的壓在了華軟蝶的心上,她哀哀道:“奕凡……”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能讓人滿意。柳奕凡的妥協讓勞二毫無成就感,他真正想看到的是:柳奕凡被折磨到表情崩塌的模樣。
又想到一招,勞二抽出小刀,在被縛住雙手的華軟蝶臉上虛晃兩下,嘴角一揚邪氣道:“你這娘子倒是細皮嫩肉的,你說,要在她臉上劃上兩刀,會怎麼樣?”
華軟蝶秀麗的臉龐瞬間褪去了血色,加上荏弱無依的姿態,猶如嬌弱的水仙,我見猶憐。
“別……住手!”柳奕凡依舊跪着,那沉靜如同打上石膏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痕:“你們有什麼衝我來,別傷害我夫人。”
見柳奕凡的表情終於有崩塌的跡象了,勞二豈會就此罷手,他倒是玩得來勁了:“你說住手就住手,哪有這麼好的事!”說完,他還故意用閃着寒光的刀鋒貼在華軟蝶臉上,比劃了一下。
華軟蝶不敢吭聲,她怕她一出聲,柳奕凡會更加揪心。
宮南遲則靜靜地注視着柳奕凡的反應,不發一言。
柳奕凡的目光森冷,幾欲結成了冰,忽地,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驀地抽出袖中的匕首,往自己臉上拉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整個動作連貫迅速,他連眼皮都未眨一下。
一絲鮮血順着刀刃流下來,像針扎一般刺人眼目。
血,從他臉上長長的刀口不斷涌出,且越流越多,將他凝脂般的面頰染紅,滴落在他前胸,溶入那片紅袍之中……
“哥,”柳小小最先反應過來,她再也忍不住了,拉住宮南遲的手臂,恨不得跪倒哀求:“求你,遲,不要再傷害我哥了,我求你!”
“奕凡……”華軟蝶的杏目中也滿是哀慼悲愴。
勞二真是被嚇到了,聽到兩個女子的呼喚,他纔回過神來。
本來只是想嚇唬一下柳奕凡,誰知他眼不眨心不跳就往臉上割了這麼一刀,嚇到的反而是他自己。
好好的一張臉,可謂是人間難得的絕色,就這麼白白毀了,勞二說不出來心裡是什麼滋味,一下子覺得沒意思了:“沒趣!”他丟開了手中小刀,退了下去。
“華軟蝶你帶回去吧!” 宮南遲終於出聲了。
“小小我也要帶走!”柳奕凡表情緊繃,左側的臉龐還不停的滴着血,映着雪膚絳脣,和冷如冰珠子的眼,有一種妖異不同於常人的美。
“柳小小,是去是留,都隨她。”宮南遲沒有絲毫踟躕,他卻未發現,他在說這話時,柳小小眼中飛快的掠過一抹受到傷害的痛楚。
“不過,華軟蝶我要帶到一里之地再放走,以防你暗箭傷人。”說完,遲便調轉馬頭,領着勞二一干人等揚塵而去。
獨留柳小小還在土丘之上。
柳奕凡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來,小小,跟我走!”他的聲音很柔軟,宛若怕嚇跑了她。
“別過來,”柳小小反倒往後退了兩步,眼中有綿綿不絕的痛楚:“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
“爲什麼?難道你愛上他了?”柳奕凡冰冷陰鷙的目光中露出一絲瞭然,臉部開始結痂的傷口讓他的面目看上去略顯猙獰:“不,不行,世上的男子你都可以愛,唯獨他不行!”
“對不起了,哥,我只愛他!”柳小小的聲音澀澀的,帶着掙脫不了的苦楚。
“小小,你回來……”
柳奕凡焦急的呼喊聲,聽在柳小小耳朵裡,如同萬千洪水猛獸在身後追趕,柳小小沒敢回頭,猛地抽了幾下馬鞭。
柳小小的身影越來越飄忽,越來越遙遠,就像柳奕凡口中呼出的深重嘆息,再無從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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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琴軍營地,柳小小忍不住質問起宮南遲:“爲什麼要傷害我哥,我們當初不是說好了麼,你不會傷害他的。”
宮南遲面色不善,聲音更是低啞陰沉:“他害得琴菲目不見物,我若不是答應了琴菲,讓他死一萬次…我都嫌少!”
“琴菲,琴菲,什麼都是琴菲姐,”柳小小眼中燃起一小束惱怒的火苗:“你有沒想過我的感受,那個人是我哥啊!”
宮南遲一怔,終是垂下眼,淺淺道:“對不起,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