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微笑

蟲族的行星一般都會仿照地球進行改造,以地球東八時區爲準。即便是在人類已經遷徙的數千年後,也依然延續着這一時制。

巨木二的公轉比地球略快,夜晚也十分短暫。凌晨四點時,天際便已拂曉,一線紅光破開雲層,很快紅霞瀰漫,在天邊變幻出層次極爲豐富的紅色,形成如同漸變一樣的朝霞。

葉靈從入定中回神,起身撥開窗簾,凝視着天邊瑰麗的景色,心中卻不如表面那麼平靜。

巨木二,居然和大洋島一樣,毫無靈氣,甚至更爲糟糕。

該不會除了地球,這宇宙中竟沒有一個靈氣豐沛的地方了……

葉靈有些憂慮的想。

她起身走到起居室裡一個巨大的水池旁——模擬深海環境,擁有逼真的水壓和真正的海水,王蟲們爲水球所準備的臨時住所。

葉靈總覺得水球最近偶爾會有微弱的反應,她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到水池旁看看它,半人高的藍色球體進入水中,就彷彿和海水融爲一體。

她用神念掃過去,卻發現水球的位置似乎變動了。

“咦?”葉靈看着水面,努力分辨着水中那團球體,有心想要查看它的狀況,又擔心會影響它轉化。

“……你的意識恢復了嗎。”她坐在水池邊,輕聲的說道。

一室寂靜。

葉靈又靜靜的陪了水球一會,起身走出起居室。

她打開門,便看到白藍站在門前的廊柱旁,王蟲站得筆直,身上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看到葉靈,他轉過身,一滴露水從他毛茸茸的蛾觸上滾落。

“白藍閣下,”葉靈有些吃驚:“你一直在這裡嗎。”

王蟲面無表情,他銀藍色的冰冷雙瞳映着晨曦,流淌着若有若無的溫柔。“我……”他凝視着少女,片刻後纔開口,聲音放得很輕:“要、保護你,所以……”

葉靈一怔:“你在替我守夜?”

“……”王蟲默然不語。

葉靈有些感慨,她幾次動用神念,雖然是爲了查看水球的狀況,卻也對起居室周圍的動靜瞭如指掌。然而沒有一次察覺白藍的存在。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隱匿了自身的存在。

葉靈“禮貌”的沒有多問——像這等高超的隱匿之術,在修真者之間也是各自的秘傳,不能隨意打探。

“主人,”白藍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卻莫名有種擔憂的意味:“您不繼續休息嗎。”

“我不困,”葉靈淡淡道:“倒是白藍閣下,你去睡吧。不需要特意爲我守夜。”

王蟲沉默了一會,又用平板的語氣說道:“人類需要保證八個小時的睡眠……”

他依然面無表情,觸角卻繃得筆直,眼睛也緊緊的盯着葉靈,居然流露出一點點忐忑。

“我很好,別擔心。”葉靈溫和的說道,眼看白藍仍舊想要勸說,卻一副不知該說什麼的模樣,她只好微笑道:“白藍閣下若無事,不如我們切磋一會吧。”

“……好。”

葉靈等了片刻,白藍只是站在原地,她在內心輕嘆一聲,朝着王蟲伸出手,微笑着說道:“有勞……請帶我去空曠的地方。”

“……”白藍像是聽到了某種號令的士兵,他快速的褪掉了手臂上的硬甲,上臂與手腕呈九十度的直角,與其說是握着,不如說是捧起了少女的手,像託着一件稀世珍寶那樣,小心翼翼,只是虛虛的握着。根本不敢收攏手指。

葉靈對於王蟲們這幅對待易碎品的態度很熟悉,她反手握住了白藍的手指,蟲族的體溫比人類低10□,白藍的指尖卻異常溫暖,正是人類感覺最舒適的溫度區間。

葉靈總覺得白藍渾身都僵硬了,宇宙已知生物中最強大的王蟲,好像變成了一個慌張的小動物,連邁腳是先走左腳,還是先走右腳,都要遲疑一番。

她忍住拿手去白藍眼前晃的衝動,微笑道:“……走吧?”

於是白藍邁開腳步,他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彷彿丈量過。保持着對王蟲來說極其緩慢的速度,像個普通人類那樣走着。

剛走出幾步,葉靈便發現,他們身後悄沒聲息的跟了一個……飛神。

“……”

容顏精緻的少年面無表情的跟着他們,他也如白藍一樣,滿身都是朦朧的水霧,刀鐮般的前肢上還緩緩滴落着露水。

“早安。”葉靈看了一眼少年換成機械質地的手臂,溫和的問好。

“嗯。”飛神低聲應了一句,就不再說話,他看了一眼白藍,頭上細短的觸角擺動了一下,短暫的交流了一會,便走到葉靈的右側,無聲的跟隨着。

葉靈只好閉嘴。一人兩蟲沉默的行走着,繞過花木蔥蘢的連廊,走到了正殿後的花園裡。

這花園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亞維親手種植,精心挑選了數千種開花喬木,葉靈走進院中,迎面便是一片盛放的“牡丹”,她有些驚訝的仔細看去,卻發現這是另一種植物,只不過外表跟牡丹非常相似。

放眼看去,葉靈找到了不少地球上常見的植物,只是都有些似是而非。

她看了一會,便收回視線,輕輕一躍,便如風中柳絮一般,輕盈的落到院中空地上,手中已經握住了亥以。葉靈微微一笑,彈了彈劍身,對王蟲說道:“注意了。”

她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原地,比起前兩日,速度更快了幾分,不過還是難不倒白藍,他將手臂向內彎曲,把自己當成一個木樁。抵擋着少女攻勢的同時,還能隨時注意着收起硬甲上尖銳的骨刺,避免在她靠近的時候劃傷了她。

飛神站在花園的連廊上,面無表情的注視着葉靈幾次變換角度,都無功而返,突然少女身如輕煙般飄起,毫無借力的向前躍去,身軀彷彿輕微的扭曲了一下,她下一劍朝白藍刺過去時,明明被王蟲中途攔住,然而白藍的手卻直接穿透了她的身軀。

王蟲一怔,少女倏然裂成了兩個,被刺穿的“殘影”依然繼續施展着劍招,而中途裂出的身軀,則輕盈的躍起,旋身繞到王蟲的身後,劍身泛起一層淡淡的靈氣,彷彿異常緩慢,卻又眨眼之間,輕輕搭在了白藍的脖子上。

“……”白藍收回手,他面前的殘影如同融化一樣,緩慢的消失在空氣中,而身後少女笑意盈盈,輕快的說道:“承讓。”

不知何時,花園的連廊上已經站滿了王蟲,葉靈的話音剛落,亞維便展開一個彷彿是從程序裡拓印下來的標準笑容,宣佈道:“主人勝利了。”

然後王蟲們一個一個,用一張毫無表情的臉,稱讚起了葉靈,彷彿她已經能單手把白藍按在地上暴打。

賽彌爾雙子的詞彙顯然是王蟲裡最豐富的,亞維說完,大彌的觸角動了動,說道:“主人武運昌隆。”

“無堅不摧。”小彌面無表情的補充。

接着一陣沉默,王蟲們的觸角快速的擺動了起來,華姬從葉靈的招式特點入手,說道:“……變化莫測。”

“……”白藍筆直的往地上一倒,目光看向葉靈:“已被擊殺。”

做出一幅“我已是個屍體”狀。

“……”

“……承讓,”葉靈收起了亥以,渾身又出現了熟悉的無力感:“……我的劍並不足以傷到白藍閣下,只是僥倖搶佔先機罷了,請不要如此……”

王蟲們沉默着,觸角揮動着,還是飛神開口了,他輕聲道:“主人,您該進食了。”

葉靈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覺間,天空已然明亮。白晝到來。粗略的估算一下,按照蟲族們的時制,現在應該是清晨6點。

她剛要拒絕,便見賽彌爾已經拍着雙翼飛起來,過了一會,他捧着一個巴掌大小的器皿,回到了花園中。呈現花朵形狀的碗中,盛放着晶瑩透亮的液體,似乎很是醇厚,很像沒有雜質的糖水。

“主人,這是我等採集的花蜜。請用。”

來了巨木二,以爲可以避開吃吃吃宿命的葉靈:“……有勞。”

……

…………

等葉靈一頓胡吃海塞把蟲族們精心準備的食物全部吃完之後,她覺得自己快走不動路了。

……不行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然而,亞維保持着程序一樣的笑容,建議道:“主人攝取的食物並不足夠支持主人的消耗,您是否需要再吃些甜點?”

“不用了,”葉靈趕緊說道:“……真的足夠了。說起來,行宮裡有藏書室?”

“是的,”亞維微笑着:“依照帝國傳統,收藏的都是紙質書籍。”

“可否讓我參觀一下,”葉靈站起身:“我……想了解一些事情。”

王蟲們的觸角動了動,無聲的交流片刻,亞維躬身道:“是,請您允許我引領您前往書閣。”他伸出手臂,托住了少女的手,其餘的王蟲們一個個向葉靈行禮,便各自退開,面無表情的目送着少女離去。

等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飛神展開翅翼,極快的衝破了雲層,他一直飛到了太空之中,一隊漆黑的軍艦正懸浮在巨木二的外軌道基站,等到王蟲的到來。

飛神收起羽翼,投身位於正中央的旗艦,而後一個巨大的蟲洞緩緩打開,艦隊開足動力,消失在了蟲洞之中。==【本章小劇場掉落正劇!作者菌把輪飛神塞小劇場裡去惹!以及依舊出沒小萌梗!8233;

行宮的書閣是一座由三、四個宮室組成的巨大建築物,亞維領着葉靈走到最上層,等少女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亞維保持着幾乎毫無變化的微笑,詢問道:“主人想要了解什麼。”

葉靈思索了一會,開口道:“……冒昧問一句,亞維閣下,知道聯邦最近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又補充道:“如果可以,我還想要一些歷史類的書籍。”

很快一堆被仔細挑選的書籍放在了葉靈身前的茶几上。亞維指着其中一本說道:“這是我等收集改造人聯邦的情報。截止日期是五天之前。”

葉靈沒料到最新的情報居然會被蟲族裝訂成書籍,彷彿是特意爲她所準備的一樣。她拿起這本書,發現它不僅是純中文撰寫,還配上了圖片。這本情報顯然是以蟲族的視角出發,通篇將改造人稱爲背離的畸形。剔除掉帶有諸多主觀色彩的部分,葉靈總算是明白金塔號衆人最近的反常之處。改造人聯邦,全稱生化與生物改造人聯合邦國,蟲族對於聯邦的政治制度有很詳細的描述,不過是以敵方的戰略考量出發,關注點大多在於軍部,對於政治上各種黨派間的鬥爭則只着重記錄了民主黨。葉靈翻到最後一頁,一名容貌十分秀美的年輕男子出現在書頁配圖裡。他似乎正低頭與身邊的人說什麼,表情十分溫和。如果不是蟲族特意標註了紅字,葉靈完全想不到,這樣一個氣息純淨、彷彿還生活在象牙塔裡的人,會是如今改造人聯邦第一大黨派,民主黨的黨魁。“……鶴雲錦。”葉靈念出他的名字,又看向他身邊的人,那人背對着鏡頭,微微的側着臉,葉靈只能看到他有一頭極爲美麗的黑色長髮,和髮絲隱約露出的極爲完美的肌膚。葉靈又翻過一頁,莫尼克的面容便躍入了視線。她一怔,仔細的看起了附在圖片下的介紹,看到最後,她居然輕輕的皺起了眉。葉靈的時候,亞維便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目光注視着她,臉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嘴角的弧度幾乎沒有絲毫變化。葉靈一直埋首在書海,他便這樣“笑”了幾個小時。等到橘色的晚霞,透過紗幔映入室內,葉靈纔回過神,她擡起頭,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臨近了傍晚。“抱歉,”她連忙說道,目光轉向一旁的王蟲:“不小心就忘記了時間。讓你久等……”話未說完,葉靈便是一怔。亞維臉上彷彿從程序裡拓印下來的笑容淡得幾乎消失,只剩下一點僵硬的弧度還牢固的保持着。面對少女時,王蟲始終在笑着,只有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纔會卸下這幅表情,這還是葉靈第一次見到亞維如同其他王蟲那樣面無表情的樣子。察覺到少女的目光,亞維的觸角顫了顫,他整張臉的肌肉都快速的動起來,很快又出現了那彷彿是從程序裡拓印下來的笑容。好像還不滿足,王蟲伸出手,捏住了自己的臉,像擺弄一個物品那樣,將嘴角提起,將眼梢彎折,用力的揉出一個笑:“主人,是否還需要別的書籍。”“……”葉靈怔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亞維,橘色的晚霞在王蟲的眼眸中流淌着,他的臉上被揉出了細小的傷口,王蟲卻恍然不覺。

“主人?”亞維再次詢問道。“……不用了,”葉靈回過神,溫和的說道:“這些就足夠了。”“主人可有哪些疑惑,”亞維追問道:“屬下可以爲主人解答。”“……亞維閣下爲什麼要勉強自己微笑。”葉靈輕聲問道。亞維的笑容似乎僵住,過了片刻,葉靈才聽亞維慢慢的說道:“微笑是主人……喜歡的表情。”王蟲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敘述着一個虛幻的場景:“我等……要用微笑迎接主人迴歸。”“……”葉靈沉默了片刻:“這樣……亞維閣下,可否讓我看看你不笑的樣子。”王蟲的觸角僵硬住,眼睛都似乎睜大了一點,他輕輕的喚道:“主人……”然後就沉默的垂下了觸角。他彷彿不解,卻還是馴服的遵從了葉靈。王蟲的表情一點點消失,最終面無表情。一旦不笑,亞維看起來甚至比白藍更爲冰冷。晚霞一點點的褪去,柔和的橘色光芒消失在了王蟲的眼中。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臺毫無感情的機器。他臉上還有着被揉出來的細小傷口,彷彿不知所措,快速的勾起嘴角,又中途壓住,半晌才輕聲問:“……主人,不喜歡我的笑容嗎。”“那這個表情呢。”他揉出一個如同悲情男二號的痛苦狀;“這個呢。”又變成了如今銀河系最有名的動畫明星海葵寶寶誇張的驚訝表情。亞維將自己辛苦學會的“主人常用表情”揉了個遍,認真的詢問着:“主人最喜歡哪一個?”“……”少女依然沉默着。亞維的表情一點點的消失了,他的觸角垂得低低的。好像快要被折斷。“這幅表情就很好啊。”卻聽少女溫和的說道。王蟲的觸角一下子擡起,他立刻左右張望着,想看到自己的臉。一個精美的梳妝鏡遞到了他面前,映出了他面無表情的模樣。葉靈從儲物袋中拿出鏡子,遞到亞維面前,輕聲說道:“這幅模樣就好……你最自然的樣子。”黑髮的嬌小少女,站在暖色的晚霞之中,彷彿與天光融爲一體,溫和的微笑着:“這樣看起來,亞維閣下真是俊美又威嚴。”“……”“咦,亞維閣下,你笑了哦。這次是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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