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溫衍將手機緊捏在手裡, 面無表情。
裝着熱粥的袋子被放到櫃子上,溫言坐下來,眼睛裡的溫柔像深海, “剛剛是和誰在說話?”
要你管。
溫衍嘴巴一撇, 但到底是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
萬一這人真被自己氣走了怎麼辦?
溫言似乎也沒想過得到他的回答, 只是轉了個身, 將桌上的粥從袋子裡取出來, 而後拿掉碗蓋,取出勺子,對他說:“我剛剛去問過醫生了, 他說你今天可以出院,先把這碗粥喝了, 我等會就去給你辦出院。”
……
有一肚子的話想問, 但是到底, 在勺子伸過來的時候,溫衍遲疑着, 還是微微張了嘴。
溫的,軟糯香甜。
被喂完這一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又一把奪過碗,“我自己來。”
溫言只是看着他笑,“好。”
接下來沉默的時間裡, 溫衍低着頭, 整個人都快埋進碗裡, 一勺接一勺下去, 倒像是吃得很開心, 一點也不像之前那個一口拒絕說我不要的人。
太安靜了。
吃着吃着,溫衍偷偷擡頭往那邊瞄, 卻正好跟溫言專注的視線對上,一口嗆住了。
“咳咳咳……”
糯米滑進了氣管,溫衍劇烈地咳嗽起來。
溫言似乎輕笑了一聲,“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我……我纔沒有。”
溫衍清清喉嚨,也不管了,將碗往櫃子上一扔,“飽了,不吃了。”
溫言幾不可察地皺眉:“還剩很多。”
“我昨晚喝了酒,今天胃不舒服。”大大咧咧、理直氣壯地說完這句話,溫衍裝作很冷靜地下牀,但是當那兩條光裸的大腿忽然呈現在自己的視野裡,溫衍又動作迅速地將腿收了回去——
擡頭,震驚臉。
“你脫了我褲子?”
不不不,重點是,爲什麼自己好像沒有感覺到?
溫衍將被子掀起來,往裡面看了一眼。
確定自己的牛仔褲被換成了小褲衩。
以往裸睡睡習慣了,今天都忘了!!!
溫言鎮定地將剩下的那些粥一口喝完——在溫衍忽然間紅了臉的表情變化裡,鎮定地擦了擦嘴,“你昨晚身上起了太多疹子,一直抓,而牛仔褲太緊,對身體恢復也不好,我就給你換了。”
其實後來連襯衫都脫光了。
不過事實證明,這樣做還是比較有效果的,良好的通風狀態下,這些疹子不就立馬消了麼?
溫言一副“你不要大驚小怪”的表情,起身將粥碗收了扔進垃圾桶,然後朝病房裡的衛生間走,“這間病房的條件還不錯,我給你備了洗漱用品,快來刷牙洗臉,順便淋浴一下,把身上洗乾淨。”
說完,他又忽然回了頭,皺着眉看溫衍身上的襯衫,“你身上的衣服……釦子都崩掉了,我給你買了一身新的,快點來洗漱然後換了。”
不然一直將好看的鎖骨放在外面做什麼?
溫衍坐在病牀上,愣愣地看着溫言。
他確定這個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不只是表情,還有說話的語氣、情態,他們忽然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他還天真得該死的時候,這個人也會在某一個早上對他說:“昨天晚上你的扣子崩掉了,我給你拿了一件新的,快點來洗澡。”
熟稔得如同生活了多年的夫妻,語氣裡是他最習慣的溫柔。
那個時候,他或許還會深陷在柔軟的被子裡,睜不開眼睛:“不要……累死了。”
然後溫言就會走過來,一把俯下身將他摟在懷裡,用好聽的聲音哄:“小衍……現在都快十點了,起來吃早飯再睡。乖,聽話。”
——“怎麼了?”
看見溫衍沒動,溫言挽着袖子站在衛生間門口,一手的水,“剛剛給你試了下水溫,不太燙,剛剛好,快過來洗。”
“噗嗤。”
溫衍忽然笑出聲。
“溫老師,你忽然這麼良家婦男,我很不習慣的。”
溫言一挑眉,“那就更要抓緊機會,畢竟難得。”
這回溫衍乖乖地下了牀,反正現在病房門關着,他裸着一雙腿也沒人看見,於是走過溫言身邊,進了衛生間,然後“啪”地一聲將門關了。
門外,溫言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忽然極緩、極緩地笑了笑。
等洗完都八點多了,溫衍也沒什麼要收的東西,倒是溫言,一股腦把他昨晚穿的衣服全扔了,溫衍“哎”了兩聲,沒能阻止,於是斜睨溫言一眼,“那件襯衫我才穿了一次!”
溫言問:“喜歡?”
溫衍點頭。
“我再給你訂新的。”
“……”
之前溫言就趁他在洗漱的時候辦了出院手續,這會兒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出病房,早上,再加上是郊區,醫院人還不是很多,不過溫衍還是低調地戴上了帽子——也是新買的。
一路到了醫院的門口,溫言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對着不遠處的那輛邁巴赫遙控解鎖,溫衍跟在身後看見這一幕,倒是又沒忍住翹起脣角,溫言到底是個念舊的人,這輛邁巴赫,在很早以前,他們纔剛在一起那會兒,溫言就在開,到現在,他回來了,還是這輛舊車。
上了車,繫好安全帶,溫衍問:“去哪兒?”
溫言關好車門,發動車子,聽見這句,調笑般地勾起脣角,“終於沒忍住問了?”
溫衍一囧,隨即板起臉,做出一副沒表情的樣子,“我難道不該問?”
溫言看他一眼,忽然打開車裡的匣子,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遞給他。
“大白兔奶糖,吃嗎?”
*****
車子四平八穩地開進B市。
過了幾個比較大的十字路口後,車子拐進一條小路。
再看到那些熟悉的建築一一從車窗裡掠過,溫衍含着嘴裡的奶糖,慢慢坐直了身體。
小學、零售超市、各種各樣的小吃店,還有亂七八糟一頭彩發青年開的理髮店,門面很小師傅卻很厲害的修車店,鮮花店……書店。
慢慢的,溫衍就紅了眼睛。
這條路,也是三年,三年沒來了。
“……這塊地方,還是一點都沒變。”
那麼熱鬧,帶着整個B市的人氣兒,俗氣得親切。
溫言“嗯”了一聲,然後將方向盤一打,車子停在一棟房子面前。
只是普通的二層小洋樓。
溫言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放到溫衍的眼前,笑着說:“要進去看看嗎?”
溫衍看着那串鑰匙,以及隔着溫言的車窗看那一道門。
三年前,溫言就是從這道門裡走出去,在大雨傾盆裡消失,之後就如同蒸發,再也找不到。
“要。”
頓了頓,溫衍忽然接過鑰匙,然後急忙解開安全帶,下車。
溫言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看他將鑰匙插/進孔裡。
“咔擦”一聲。
房子裡面的東西一一呈現出來。
溫衍走進去。
怔了怔。
上好的軟木地板,柔軟的布藝沙發,奇形怪狀的趣味茶几,玲瓏剔透的水晶吊燈,角落裡專門用來堆放遊戲光碟的櫃子,開放式的餐廳裡價格不菲的歐式長餐桌,甚至還有那藍色牆紙上掛滿的相框……
所有曾經全部由自己親手挑選的傢俱,都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
熟悉得讓人心安。
溫衍深吸一口氣,然後咚咚咚地跑上樓梯去往二樓。
打開一扇門。
大大的畫室裡自己以前隨手塗鴉的畫果然被都還在。
亂七八糟的畫布,亂七八糟的色彩,儘管當初他們只在這房子裡生活了一個多月,但這間畫室確實被當初無聊瘋了的他玩得差不多了,到處都是顏料,連牆上也滿是他的即興創作,還有各色各樣的油漆被堆在角落裡,他們當初說好要把牆壁刷成彩虹。
腳步一動,踩到了什麼東西,溫衍低頭,一蹲身將那管顏料撿起來,擰開,新鮮的橙黃色被擠了出來。
是新的。
溫衍將頭埋進膝蓋,身後溫言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這棟房子,當初本來就是買給你的,但是後來,出了那些事,我直接就回了溫家,我以爲你會住下來,但是沒想到後來你去了盛娛派發的公寓,甚至連鑰匙都沒拿,再後來你自己也買了一套房子,這棟房子就一直空了下來。”
溫言抿了抿脣,“不過這幾年,我一直都有來這裡。”
“溫衍。”
緩緩的,溫衍聽見溫言說:“我們複合吧。”
我們複合吧。
三年前我親手摔碎的那面鏡子,現在由我自己將它粘起來。
“如果你願意。”
溫言還在說。
溫衍已經慢慢地站了起來。
“以後不管再發生什麼,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再離開你一步。”
身後有懷抱漸漸靠過來。
溫暖的、有安全感的。
溫衍往後仰。
兩個男人終於完成這個相互依靠的擁抱。
“我愛你,溫衍。”
希望這句話永遠不會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