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與會的主要是各地市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支隊長和部分刑警隊長,每年全省刑偵工作會議,基本也相當於全省刑偵領域的交流會議……”
邵萬戈道,看看李逸風目不斜眼地在吃,餘罪也心無旁騖地在吃,邊吃邊不太舒服地看了眼董韶軍,董韶軍嫩臉老紅了,低下頭了。
給蒙來的,餘罪和李逸風其實骨子裡是一樣的,場下鬧得胡天黑地,上場就倒吸涼氣,指望他上進是相當難滴。
“研討會在下午三點,到時候省廳和市局不少領導也要參加,本來今天中午就結束了,爲了這個案子,又多加了一個研討會,到時候,在座的領導很多啊……你們不會怯場吧?”邵萬戈又問。
“不會,我和軍區司令都一桌上吃過飯,怯什麼場啊。”李逸風啃着雞骨頭,滿嘴流油地道。邵萬戈又問着餘罪:“你呢?”
“我曾經當着全校三千學員……”餘罪躊躕滿志一甩筷子,李逸風拍馬屁地問:“做過報告。”
“不,念過檢查。”餘罪道,賤賤一笑,又開始扒拉飯了。
完咧,董韶軍直撫前額,邵隊長的臉色變了,異樣地看着餘罪,最終下了決心,一點頭道:“哦,那就好,那案情講解你們誰來?與會不夠三千人,頂多幾百。”
噗地一起,餘罪一側頭,吐出來了,李逸風一噎,凸眼了,兩人瞪着董韶軍,還以爲和上次慶功會一樣,就是站出來做個樣子,戴個紅花什麼地,可要是對着全省數百刑偵上的人物講話,那豈不是……要了親命了。
餘罪剛要說話,李逸風趕緊打預防針:“別別別,所長,我是你忠實的聽衆,我這張嘴就蹭點吃喝,其他那是絕對不行滴啊。”
“別這樣看着我啊,研討會就是有研究有討論。”董韶軍趕緊澄清。餘罪氣得無計可施,再看到邵萬戈時,他這口氣才緩出來,稍有難色地道着:“邵隊長,不行吶,我沒講過話。”
“念過檢查也算呀。”李逸風補充,餘罪一筷子敲過一邊了,求着道:“真不行啊,邵隊,要不把馬老請出來。”
“馬老可沒念過檢查,我覺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必如你。”邵萬戈笑了,這傢伙也有怯場的時候。餘罪看樣是真怯,兩手亂得瑟,想了想又膽虛了,直道着:“那您呀……我當綠葉,您當紅花,我襯托您呀。”
“是啊,就得你這樣的綠葉解說呀,這可是王局長親自點名的啊……你說了,首例嫌疑人在你們羊頭崖落網,一號嫌疑人又被你們從海南抓回來了,別人就想替你說,他也說不清呀。”邵萬戈道,不過話裡多有擠兌餘罪的意思,看餘罪還在猶豫,乾脆來了句狠的:“得,別說我不夠意思,你要真怯場,真心虛,真是瞎貓逮死耗子,不難爲你了,我給支隊和局裡說,餘所長膽小,不敢站到前臺講話,嚇得跑回羊頭崖鄉了。”
“誰怯場了?小看誰呀?你們二隊刑警都跟着我們鄉警混了一路。”餘罪叫板上了。
“那就好,快吃,吃完準備去吧。”邵萬戈不廢話,起身直走,不給餘罪反口機會了。
餘罪可沒想到幾乎沒有通融的餘地,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想起來,揪住董韶軍,上敲腦袋下踢臀,邊施虐邊罵着:“你小子夠奸的啊,一點都不告訴我,他媽滴……老子這樣上場,不是出笑話嗎?”
“不是不告訴你,我是想讓你們好好休息一天,萬一昨晚告訴你,怕你失眠。”董韶軍把餘罪拉下水了,卻是一點也無愧意,他揉着被踹痛的地方,看着心慌意亂的餘罪,笑着道:“餘兒,這還真是殊榮,每年省廳的督辦的大案纔有可能被當做專題研討,就平時邵隊都未必有機會站在那個舞臺上……從那個舞臺上下來的,可都成警王了,最早的是王貴湘,後來馬秋林、之後許平秋、再之後還有一位痕跡追蹤專家,現在已經到公安部任職了,你看你這得性,要是人家解冰,早意氣風發地對着鏡子試練了。”
這下刺激得不錯,餘罪一剎那想起的,不是多大的榮耀,而是曾經當在學校當常絲,看着別人牛逼、看着別人泡妞的年代。他不知道自己心裡有着什麼樣的陰暗元素,一想起這個好勝心就上來了,董韶軍示意着李逸風也火上澆點油,李逸風一抹嘴,豎着大拇指道着:“對,所長,我覺得您有潛質說不定就是下一屆警王。”
“夠資格嗎?”餘罪被撩心裡蠢蠢欲動。
“沒資格有賤格啊,您不常一賤傾人妞、二賤傾人城嗎?”李逸風呲笑了。董韶軍沒料到這傢伙說話這麼欠揍,氣得擡腳桌下就踢。
誰成想,還就這話起作用,餘罪重重一拍桌子,鼠目圓睜、豪氣頓生:“對,怕個鳥,不就開個會扯個蛋嗎,好像誰不會似的。”
道了句,繼續吃着,不過再怎麼說也是劉姥姥進大觀圓頭一遭,餘罪忍不住心裡有點發慌,吃了兩嘴胃口卻是不甚好了,直招着吼着李逸風:“去,弄瓶酒,先喝兩口壯壯膽,我怎麼覺得今天心裡老是空落落的。”
李逸風可不管那麼多,奔着就去了,董韶軍哭笑不得地看着,餘罪這賤性真上來,指定會搞出什麼洋相,他現在倒真希望這傢伙膽小點給嚇回去………
“鼠標?怎麼了?……不是吧?鄉派出所的,參加全省刑偵工作會議?瞎掰吧……”
安嘉璐在下午上班的路上接到了電話,驚訝和好奇凝結在她的臉上,似乎有一種衝動迴盪在她的心裡,她沒多想,告了個假,往市刑偵支隊來了。
“什麼?羊頭崖鄉派出所所長……那不……”
劉星星隊長在上班後無意中聽到分局長和他聊起這件奇事的,聽到之後,不知道有一種什麼來的情緒在驅使着他,他風驟電馳地往那個地方去了。
“二冬,有事嗎?………什麼?今年這期刑偵研討會,講臺上是餘罪?”
林小鳳手一哆嗦,手機差點拿捏不穩,反扒是個偏門,頂多和刑事偵查沾點邊,不過假如昔日的戰友已經站到了全省刑事偵查最高講壇上,那就不是沾邊的事了,她有一種類似於興奮的衝動,幾乎是奔着出了單位,拔着電話,找着昔日的同事,把這一消息告訴關心着他的人。
“歐姐……我啊,逸風啊,哇,我說嘛,我這麼帥,絕對給您留下了深刻印像……我就在市裡,在省廳樓後這個小會場,全省刑偵會議……我們不是刑警?可我們是特邀嘉賓吶……你來不來,晚上我請客……那說好了,真的,小看我們派出所,好幾樁驚天大案都是我們拿下來的……”
電話裡,這個消息在飛一般地瘋傳。
省廳後院的多功能會議廳,進進出出警服鮮明的人,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李逸風正電話裡邀着上次見了一面,念念難忘了歐燕子,說完了,他捅捅正捧着一堆會務資料臨陣磨槍的餘罪問着:“所長,我請到燕子了,晚上一塊吃飯……你給搓和搓和,說不定成就一段佳話啊?”
“你他媽就沒點長性,不想虎妞了?”餘罪問。
“這又不衝突。”李逸風瞠然道。
哦,還真不衝突,餘罪翻了他一眼,氣得吧唧拿着資料本就扇了一傢伙,罵了句:“不要跟我說感情問題,正看案情呢,看到那兒了,又忘了。”
“你記不住賴我呀。那有什麼記得,都是根據咱們乾的事捋出來的文字嗎?”李逸風撫着腦袋道。
“對呀,咱們乾的,幹嘛還跟着他寫的思路走,扯淡……不看了。”餘罪氣咻咻一扔會務資料,揹着手走了兩圈,不過畢竟是個土專家,又不確定地彎腰撿起來,再看呢,可就更看不進去了。
李逸風吃吃笑着,和二隊來的幾位湊一塊了,這時候卻是臨陣磨槍的時間也沒有了,陸續人來全了,董韶軍和邵萬戈叫着餘罪,進了會場,坐在了第二排,支隊的政委主持的會議,開場的聲音響起時,董韶軍發現了,餘罪翻着的資料還在第一頁。
那一頁是目錄。
“……同志們,今天是個補充會議,我拋磚引玉隨便講幾句話,不用記了……”
王少峰清清嗓子,坐在主席臺的中央,這樣的專業會議,除了開場需要崔廳出面一下,之後的大部分議程均由本專業負責的領導主持,這一次跨及多市的系列盜竊耕牛案件偵破,老實說連王副廳也覺得其中有幾分意外的成分,他眼光掃了坐在右前方角落的二隊人員,笑着開始拋磚引玉了:
“今年年初工作會議上,大家可能已經討論到今年咱們省發生的很轟動的案件了,對,兩搶一盜鐵拳行動,這個案件雖然案值不是最高的,但卻是我省偵破的,跨區最大、涉案人員最多以及動用警力最龐大的一次侵財類盜竊案件,相信在座的各位很多人蔘與過了,戰果嘛,我在這裡就不講了,肯定是菲然的,要提的是偵破,這件案子的偵破,我覺得戲劇性非常強……”
王局長勾勒着框架,最初發生在五原市最偏的鄉鎮,羊頭崖鄉,被當地派出所和羣衆聯袂擒獲了三個盜竊嫌疑人,二隊迅速跟進線索,和鄉派出所沿着蛛絲馬跡追到了省南部的翼城市,在數十家牛頭宴酒店以及屠宰場裡,偵察員又戲劇性的很準確地揪出來參與銷贓的商戶……之後又根據這裡的得到的線索,遠赴省北大同一帶,在鎮川抓獲了販制非法藥物的重要嫌疑人……把這個作案遍及全省的團伙脈絡摸了個基本清楚。
當然,最關鍵的當屬跑了幾省找一號嫌疑人李宏觀的事了。王副廳地笑着說的,說完等待的時候,下面竊竊私語四起,這個案子着實蹊蹺,即便是看到了最終的案卷,對於很多不可思議冒出來的線索,仍然讓很多浸淫此道的老偵察員覺得匪夷所思。
對,確實有戲劇性,到今天爲止,邵萬戈都沒搞清餘罪和馬秋林兩人怎麼鼓搗的,硬是完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同樣坐在主席臺上的許平秋看着四下私語的刑警,瞥眼時,恰恰看到了王少峰副廳臉上那濃濃的笑意,以他刑偵加上官場的陰暗思維,他似乎在那笑容發現了很多詭異的成份。他在揣度着此行王局的真實用意,理論上,既然把他已經扔到鄉下了,等閒肯定不會有想扶植你的意思,那這樣的話,王局極力促成此次研討會,又強調把羊頭鄉派出所這位請來出席,應該不是殊榮嘍?
肯定不是,許平秋掃了眼,又看着與會的名單,各地市分管刑事偵查的副局長、刑偵支隊長、政委,部分直屬刑警隊長,這些人……對了,許平秋在看到下面諸人臉上帶着不屑的表情時,他突然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也發現了這王局的良苦用心所在。
把一個不屬刑偵範圍的派出所鄉警拉到這種場合,本身就如同拎了只貓扔到狗羣裡,結果肯定有一場貓狗大戰,一羣狗對一隻貓,然後始作俑者就可以坐觀笑料了。這幫子長年泡在刑事偵查上的老油條,天生就有一種排外以及不服輸的氣質,讓個鄉警拔了頭籌,誰能服氣?
“壞了,這個草包要出個洋相,那就成全警的笑料了。”許平秋看到了餘罪,還是傻不愣瞪四下張望的表情,他心虛道。
“好了,同志們,接下來就請出本次行動立下汗馬功勞的團隊,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啊,我們領導班子將坐在下排,聽聽咱們刑偵二隊和羊頭崖鄉派出所爲大家解說一下本案的全過程,大家有疑問的話,可以當場提出。”
王少峰局長說着,和許平秋、苗奇副局長、辦公室主任幾位起身了,內勤把臺上的座位移了下,接駁上了二隊提供的案情資料,接下來,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那個團隊閃亮登場了。
餘罪頭有點懵,幾乎是機械地跟着邵萬戈的步子,等到了講臺上,放眼一瞧,齊刷刷坐姿,不知道多少雙審視的目光朝他射來,他一下子回憶起了曾經在全校學員面前作的那次公開檢查。
原因嘯聚衆劣生夜不歸宿,喝多了還打了一架,公開作檢查的四個人,張猛、熊劍飛、鼠標,加上他,那一次面對全校同學的鬨笑,也是這麼緊張。
哎媽呀,鐵打的神經也要緊張呀,一緊張腿一哆嗦,撞椅子上了,他吃疼彎腰揉了揉,不過馬上覺得不對勁,又趕緊站直嘍,可這手足無措的表情已經表露無疑了,全場爆了幾聲不和諧的笑聲,鼓掌的聲音再起,等坐下時,臺下又是鬨笑一片。
連邵萬戈也笑了,餘罪直接坐在居中位置,他倒沒地方坐了,偏偏這時候餘罪面紅耳赤,頭腦發昏,一點話筒直接大氣地來了句:“那咱們開始吧。”
下面鬨笑又起,邵萬戈這老臉掛不住了,他可沒料到餘罪連起碼的次序也不懂,不過這場合他可沒法重來了,只得坐到了餘罪旁邊,餘罪直問着:“邵隊長,從哪兒開始?”
鬨笑又起,邵萬戈一撫前額,拿着話筒,看來主座次沒法再分了,直入主題。
“各位領導、各位兄弟單位同仁……這個案子最初的發生地在羊頭崖鄉,最早的三位嫌疑人被捕也在羊頭崖鄉,這樣吧,案情綜述大家手裡都有,大家有什麼疑問,直接提問,我們以提問的往下進行,時間是四十五分鐘……”邵萬戈按部就班地道,話音剛落,下面舉手站起來一位同行,敬禮,挺胸提着問題:
“邵隊,我是大同刑偵支隊的,類似的案件我們當地也發生過幾起,大多數情況下都因爲案發地偏僻、報案延誤、出警延誤而沒有提取到任何證據,可在本案中,你們根據糞便分析,這個有依據嗎?”
這一問恰在意料之中,邵萬戈一笑,餘罪拿着話筒往董韶軍面前一頓:“你說。”
下面又笑了,董韶軍稍有點不好意思的開口了,他介紹了這個把人體排泄物研究嫁接到牛糞上的事情,根據路上糞便、未消化胃內容、以及和養牛戶的對比,最終確定嫌疑人盜竊路線的事,排出了大量的提取證物照片,滿滿地放了了身後一屏,這個解說是相當有說服力的,各地市的同行不得不對二隊的痕跡檢驗水平刮目相看了。
從案發到確定偵破方向,到擒獲三位嫌疑人,剛剛進了一步就卡住了,又有一位同行站起來,提着問題道:“邵隊長,我是臨汾刑偵支隊的,我仔細看過這個案卷,對於在羊頭崖鄉設伏抓到三位嫌疑人,並找出追查方向一事,我有這樣一個疑問。你們是如何得知,準確的案發時間,案發地點,進而在他們實施作案後人贓俱獲的?”
這是本案的一個謎,連許平秋也豎着耳朵聽上了,都認爲這是個巧合,可“巧合”這個詞似乎實在不合適,如果一次也罷了,偏偏翼城、鎮川、海南幾地都有出彩表現,一個巧合可以,總不能都是巧合吧?
“這件事啊,到現在我還沒有鬧明白,羊頭崖鄉派出所究竟是怎麼樣判斷出準確的作案時間和地點的,這一點,讓餘所長來回答吧?”邵萬戈笑着道。
這可是餘罪最得意的一件事,他興沖沖、樂滋滋地對着話筒開口道着:“我猜的。”
喲,全場雅雀無聲,這話實在沒人敢信。
餘罪愣了下,補充着:“我想了好長時間,一下子就把他們來的時間,方式,都猜準了。”
場下,譁然鬨笑四起,餘罪本來笑着的,不過臉漸漸由紅變白了,他突然發現,自己得意的事情,成了全場的笑料。
許平秋暗暗搖了搖頭,他知道這小子很不適應這個場合,笑話已經不可避免了,他剛一側頭,恰恰看到了王少峰局長投來的一瞥,那笑容的意味,足夠讓他砸摸很久了。這一剎那,他有點很不自然地起身,悄悄離開座位了,他想還是迴避一下好。
可迴避已經晚了,剛纔那位提問的嗤笑道着:“餘所長,要是猜的,回頭我得向您好好請教了,我們那兒好幾樁懸案呢,也幫我們猜一猜兇手。”
鬨笑聲更大了,餘罪的臉煞白了,他突然發現來自這些同行們的眼神是如些地不善,一剎那間,他心頭火起,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