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八月二十一日。天氣,晴。
那天的天氣很熱,那個年代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消閒場所,比較流行的娛樂就是等到黃昏日落,呼朋喚友,三五成羣在街頭巷尾的啤酒攤前,叫幾個小菜,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上一通冰涼雜啤,直喝到夜風飛飛,當街解褲,迎風一放水,全身一激靈,那股子爽勁一下子通透全身了。
那天武小磊就抱着這個心思出門的,高考已經結束,對於五門考了不足四百分的他,那個時代就意味着學生時代的結束,心情不怎麼爽,他騎着自行車,從家裡沿路吆喝上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幾個朋友出來玩。
三個狐朋狗友,一個叫孟慶超、另一個叫張素文,還有一個叫劉繼祖,四個人兩對劣生,騎了三輛自行車,已經離開學校,而且學校已經放假,他們在昔日的操場玩得很不盡興,於是結伴遛到了十字街,舊縣城,那裡是最繁華的地方,一到晚上,啤酒攤、水果攤能擺一里多長,中間夾雜着幾個外地來烤羊肉串的小販,煙霧騰騰、酒令聲聲,不遠處還有大衆舞曲朗朗,每晚總有五顏六色裙裝姑娘歡聲笑語,對於那些一身精力無處可泄的叛逆少年,是相當有吸引力的。
這四個人不知道誰提議吃羊肉串的,估計兜裡的錢並不多,他們要了幾瓶啤酒,就坐在路牙上,羊肉串就着啤酒,在胡侃着對將來的憧憬,有的想當兵、有的準備出去打工,還有準備重新補習,四個人裡武小磊家境最好,他父親已經給他安排到了招工,去縣裡的百貨公司,那是個國營企業,一想到馬上就要月薪好幾百,可以堂而皇之地像街上的大人一樣邊走邊夾着根菸,甚至被姑娘挽着逛街,他就很興奮。
是啊,總比在學校躲在廁所裡抽菸強吧?
羊肉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都是不服輸的年齡,喝起來誰也不認慫,於是孟慶超又湊錢買了一捆,十瓶,冰過的,喝到一半時候,酒量最差的劉繼祖不行了,跌跌撞撞,在同伴的取笑聲中提着褲子,往遠處跑了跑,上面往外吐,下面往外尿,那三位看他的糗相,直笑得跺腳拍大腿。
驀地,一聲女人的尖叫傳來,三位看笑話的驚了下,站在路拐角撒尿劉繼祖,把一位剛拐過路彎的女人嚇住了,紅裙高個子,肯定是個讓人熱血賁涌的異性,三個人使勁怪叫着,壞笑着。卻不料那女人相跟的一位男人,飛起一腳,直把迷裡迷糊的劉繼祖踢得一骨碌摔到了路牙下那女人不尖叫了,開始放聲大笑。
張素文和孟慶超提着酒瓶子就奔上去了,不過奔了幾步卻退縮了,他們認出打人的是誰了,是縣裡有名的一個地頭蛇,叫陳建霆,電影院門口開錄像廳的,那個年代放得幾乎都是古惑仔的片子,同時也是放給有古惑潛質的小孩們看的,拳腳上沒有三下兩下還真鎮不住場子。而陳建霆是位很出名的人了,學校裡經常於羣架的時候,吃不住勁的一方總是好煙好酒請這位出來說和,但凡他出面總能鎮住縣城那個小小的江湖。傳說人家也是打出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幾位懵頭懵腦的遭遇到了陳老大暴風驟雨的拳腳耳光,估計他是氣極了,這麼大點的小屁孩都敢挑他的權威,張素文被踢飛了啤酒瓶子,腫了半邊臉,孟慶超更慘,直接被一拳於塌了鼻樑,在不迭地求饒,武小磊慢了一步,他衝上去時,被陳建霆撕着頭髮,左右開弓,劈里叭拉連扇了七八個耳光,然後一腳踹出幾米遠去。
“小王八蛋,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再讓我看見你,打折你們的狗腿。”
陳建霆瀟灑的甩甩袖子,向那位妖嬈的女人走去,剛勾搭上一位來跳舞,沒想到被這羣小混蛋壞了興致,他像往常一樣教訓丨着這羣不長眼的貨色,這個強勢的方式,在那個年代,總是能搏得女人異樣的青睞。
不過他沒注意到,背後被扇了幾個耳光,嘴角流血的武小磊兩眼冒火地看着他,這也是位不吃虧的人,好歹是局長家兒子,那受過這種奇恥大辱,他知道打不過對方,他想躲着,可面對着幾十上面的圍觀羣衆,在那些嗤笑聲中,沒有地縫可以鑽進去。他聽着旁觀的竊竊私語和笑聲,看着耀武揚威而走的陳建霆,一剎那按捺不住怒火,起身操起羊肉串攤上割羊蛋羊腰的鈍刀,像野獸一樣,瘋狂地、嘶吼地、追上去了。
那位女人最先發現,她驚呼了一聲,陳建霆省悟稍遲,他轉身時,那滿嘴血的武小磊已經撲上來了,他急忙格擋,不料怒極的武小磊已經狀似瘋狂,持刀亂刺,陳建霆手被劃傷之後,氣急之下,欺身直進,兩手掐住了武小磊的脖子,這時候,他感覺到了前胸一陣劇痛,低頭時,那柄刀已經沒入了胸口,慢慢擡頭,他看到了武小磊猙獰的面孔,在一字一頓地說着:
“你打聽過,老子是誰嗎?”
那股痛苦蔓延在陳建霆英俊的臉上,他已經說不出來話來,慢慢地,隨着武小磊手一放,他慢慢地委頓在地上,抽搐着,蜷縮着,在他倒下的地方,形成一灘數米見方的血跡。
人羣炸開了,女人驚恐的尖叫聲,男人恐慌的腳步聲,混亂中,殺人的武小磊消失了。
從那天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之後,一直到今天,十八年過去了…………
這就是十八年前的8l殺人案,餘罪輕輕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陽穴,閉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跡、屍體、刀具刺激到了,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兇殺案,他一直以爲這個激情殺人案應該不那麼難,不過仔細看過之後,即便過了十八年,那些取證的舊照仍然有挑戰你承受能力的效力。
“大致案情就是這樣,當時派出所、刑警隊包圍他家,離案發不到四十分鐘,不過已經沒人了………控制了他們的父母,之後又把他一起喝酒的這幾位同伴傳到了刑警隊,都是剛高中畢業的孩子,一見殺人都嚇傻了,審了幾次沒問出所以然來……據當時經辦的刑警瞭解,這個武小磊在同齡裡就屬於刺頭角色,一般打架不吃虧的。”袁亮道,他看着餘罪,他終於發現了這個奇人的一個不同點,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看得很慢,特別是那些現場照片,邊看邊閉着眼睛,像在回味那個驚心動魄的快感一樣。,
“後來查過幾次?”餘罪問。
“不下十次,陳建霆還有兩個兄弟,他們父親是一中的教師,以前每到開兩會就攔車告狀,說咱們公安不作爲,幾任局長也下過狠心要把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確實不是什麼難辦的案子……可辦法用盡了,就是找不到線索,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袁亮道。
“把他爸媽抓起來,讓我們所長審。”李逸風道,對於餘罪審人,有足夠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着:“抓一對老太老頭可不是我們刑警能於了的事啊,這招不是你的發明,曾經有人用過……要是同夥的話有可能咬出來,可這是親生兒子呀,兒子出賣父母有可能,父母賣兒子,可能性不大。”
“先不要下定論,我們從頭開始,對了,袁隊長,死者父親現在還告狀?”餘罪問。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這也是此案掛起的一個原因。餘罪又問着:“那他那兩個兄弟呢?”
“陳建霆是老大,死的時候女兒已經一歲了;老二陳建洛,印刷廠工人,早下崗了,後來到電業局當臨時工……老三嘛,陳建崗,今年應該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對他們家也這麼清楚?”餘罪問題,感覺語氣裡有問題。
“這一家就陳老師還是個正派人,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操蛋,老大是地頭蛇,被人滅了;老二是個賭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輸光了……這老三更奇葩,遊手好閒不說,九*犯了個強姦案,被判了八年,現在已經出來……陳老師去世後,這事就沒人追了。”袁亮道。
“這陳啥,是不是跟咱們那兒村霸一樣?一個弟兄仨怎麼聽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問。
“殺了活該。”李拴羊一聽強姦案,恨屋及烏了。
袁亮笑了笑,又補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帶感情啊,我再告訴你們,陳建霆這個傢伙不怎麼樣,可娶了個好老婆,他死後,他老婆一直沒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養大……去年咱們一中考了一個南開大學的,女生,叫陳琅,你們猜是誰?”
“不會是地頭蛇家姑娘吧?”李逸風驚訝地道。
“呵呵,還就是。”袁亮笑道,看着餘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們猜,是誰送她上的學,而且供她念了這麼多書?”
衆人想當然一說,自然是陳建霆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輕輕地搖頭否決。
“難道是……武小磊父母?”餘罪愕然地道。
袁亮不說話了,豎了豎大拇指,猜對了。
李逸風以及兩位鄉警可聽傻了,這受害人、犯罪的、全部攪和成一鍋了,而且對錯好壞,實在難以判斷了,袁亮知道得的清,此時才把心裡的問題拋出來了:“餘所長,你確定還要辦呀?”
“要不算了?我咋聽着不對味呢?”李逸風道。
“不要帶感情色彩……他畢竟是殺人犯,他父母是一種贖罪的心態,這說明不了什麼,當然,賠償高的話減輕他兒子的刑罰也有可能不過他跑得不錯,要是當時抓住,肯定是砰一槍,沒他娘後話了。”餘罪指着自己的腦袋,來了個槍斃動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問道:“袁隊,你們武小磊當時相跟的這幾位小夥伴了沒有?”
“查了,查不止一回,一個在縣城,兩個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們的詳細情況……拴羊,從今天開始,你盯着那倆老頭老太太,把他們的生活規律給我描出來,就跟你在翼城一樣;呆頭,你多看幾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過的他的親戚,朋友,凡詢問過的,一律背下來……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幾個小夥伴認準嘍。”餘罪安排着。
袁亮詫異地看着李逸風,有點奇怪餘罪這麼舉重若輕地安排,李拴羊出聲問着:“所長,我咋盯,扮成啥樣?”
“你不用裝扮就是個鄉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誰相信你是警察才見鬼呢?”餘罪道。
袁亮和李逸風李拴這於不拉嘰、衣服皺巴巴的樣子,沒來由地笑了,氣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說話了。兩位鄉警起身離開,袁亮要問什麼,被李逸風拉走了,到了門外,李逸風才小聲說着:“袁哥,別打擾我們所長的思路。”
“思路?這還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說他沒思考啊,玩呢。”袁亮道。
“不不不,我們所長一玩硬幣,那就是思考,上次就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賊給逮回來了。哎袁哥,感謝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風客氣地道,袁亮剛要還一句客氣,卻不料李逸風馬上淫笑着邀着:“要不回頭咱們一起去市裡?兄弟請你海天浴場,男女混浴,私人會所性質,絕對安全……嘿嘿,不告訴咱嫂子。”
“免了,風少,你不是想擼了我這個小隊長自己當吧?”袁亮笑着道,推拒了。和這貨色也實在難相爲謀,他於脆擺着手,不和李逸風說了。
李逸風直招着手,還是殷勤地邀着:“袁隊、袁哥……您看您這人矯情成這樣,這點你就不如我們所長了,咱人多一塊去多熱鬧,出來反正誰也不說誰……”
袁亮哭笑不得了,掩着半邊臉,逃也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