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猛看了看董韶軍,董韶軍很誠懇地道:我的能力僅限於此,抓賊我可不行不過我覺得難度很大,既然能悄無聲息偷走牛,那說明嫌疑人肯定是此中高手,讓贓物消失的難度也不大,從二級路開始,二十分鐘出市一個小時出省,又是年節時間,肉蛋禽魚的需求量很大,我想,失牛應該已經變成牛肉了。
這一點恰恰敲中了王鑌的心結,他撇着嘴,好不爲難的樣子。這個案子呀,不查的價值甚至比查的價值要大,退一步講,即便花上大量精力人力查出賊是誰來了,可追不回失物,對於經費拮据的鄉派出所,無疑是個雪上加霜的結果。
逸風,別在下面說小話,有話放桌面上說。王鑌喊了聲。正和李呆交頭接耳,直埋怨肚子餓了沒人管的李逸風驚得擡頭了,他笑了笑,不確定地問着:鑌叔,這會上我有說話資格嗎
讓你說你就說,這麼多廢話。王鑌不中意地道。
嘿嘿,我覺得呀,這個呀咱們另想轍成不李逸風不確定地道,馬秋林異樣了,出聲問道:想什麼轍
我剛纔想了想,回去找我爸,搞點什麼貧困村幫扶項目什麼的,要點撥款李逸風道,每每說及家裡的爹,還是讓他蠻有成就感的,不過話明顯背道而馳了。馬秋林異樣地看看王鑌,不料王鑌也轉性了似的,期待地問着:能要多少錢
林牧項目,能有十來萬吧。
能要到嗎
差不多吧,給誰不是給,還不如給咱們鄉呢。
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呀,丟牛的五戶,可怎麼交代
這個要不我想辦法先給墊上
兩人的對話,只有鄉里人能聽懂,窮鄉有窮鄉的活法,要救濟就是一種。董韶軍和張猛面面相覷,可不知道案子怎麼就轉移到票子上面了。馬秋林也不大懂鄉里的事,他側頭問着一位有點傻乎乎的鄉警,等鄉警小聲解釋了馬秋林才明白,這鄉里每年都吃貧困補助,不少村還和縣裡一些單位結成了幫扶對子,也不稀罕,就是多少能要點錢而已。馬秋林一下子明白了,這是堤內損失想辦法從堤外給補點呢。
衆人商議的時候,董韶軍的電話響了,他低頭接了個電話,然後叫着餘罪,兩人附耳說了幾句。這時候馬秋林注意到了,一直鎖着眉頭的餘罪像得到答案一般,舒展開了,他暗忖着,這小子肯定有新發現了。
靜一下,靜一下啊要撥款找補助的事隨便你們自己怎麼辦,但我覺得盜竊案既然發生了,立案了,就儘量不要草草結案,否則以後再遭賊怎麼辦牛要是再被偷了,難道再拿那點屈指可數的撥款充數馬秋林道。
這一句暫時把聲音都壓下去了,王鑌臉上顯得有點不自然了,李逸風好不容易在指導員面前賣了個好,出聲道:馬老,您應該瞭解咱鄉里的情況,你瞅瞅,走了一趟就把大家累成這樣了,這都快過年了,總不能讓兄弟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了,不是別的原因,而是餘罪在看着他笑。看這表情李逸風有點心虛,那是所長折騰別人時的慣用表情。他下意識地閉嘴了,此時才注意到,大家都發言了,就所長沒開口,擱這鄉里,所長可算是最高警務指揮了。
大家準備一下,明天開始介入案情王指導員麻煩您老再跑一趟,讓村裡人放心,很快就會有結果。餘罪道,自己起身了,一句話雷得衆人不輕,大家都還在爭議這事能不能辦怎麼辦的時候,所長已經有結果了。
起身,餘罪笑着看看衆人,那是一種極度興奮和得意的勁兒,就像曾經發現販毒的主謀,發現賊王的蹤跡一樣。他走了兩步,回頭賤賤地一笑,給了句話:我剛剛想通了這牛可能是怎麼被偷走的。我想他們可能還會來,七頭牛還填不飽他的胃口。
一言已畢,四座皆驚,聳然動容的王鑌奇怪地看看餘罪帶來的人張猛還蒙着呢,董韶軍有點愕然,連馬秋林也在沉吟。餘罪像是故意給大家留下思考空間一般,自己踱步出去了。一出門,馬秋林問着:小董,剛纔什麼電話讓餘所長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周文涓的電話,檢測結果出來了。在發現糞便的地方,有唾液殘留,還有微量的綠色素,成分沒有定性。已經送檢去了,結果可能要慢一點。董韶軍道。馬秋林蹙眉思考着,李逸風眨巴着眼瞅着衆人一樣迷糊,問着張猛道:猛哥,我怎麼覺得餘所長不是找牛,像吹牛。
很正常,我就沒見過他有譜過。張猛笑着道。
也未必,他在反扒隊和賊打交道的時間可不短。董韶軍道。
那扒竊和盜竊不是一碼事吧張關平道。
指導員王鑌又被說得六神無主了,他目光徵詢着馬秋林,卻見這位盜竊案偵破專家的眉頭漸漸舒展了。半晌他像餘罪一樣笑了笑道:他沒吹牛,我可能也想通了指導員,可以試試,有些事不能光想,得在實踐中試試。
又是一句讓衆人矇頭蒙腦的話,不過馬秋林對自己想通了什麼就三緘其口了,什麼也沒有透露。工作就這麼糊里糊塗開始了,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準備,而是睡覺
鄉警出更
在鄉下的冬天,雞叫三遍的時候,天還是黑着的。不過周文涓已經坐着餘罪的那輛警車匆匆趕回來了,她輕手輕腳進了派出所的大院,卻發現所長辦的燈還亮着,慢慢趨近時,她看到了一幕讓她很訝異的景象。
餘罪,不,餘所長,在嘔心瀝血地忘我工作着,桌上鋪着鄉鎮區劃圖,他像魔怔了一樣趴在地圖上,發着呆,絲毫沒有發現來人。
專注,總是讓一個人看上去令人尊重。周文涓回憶着曾經的餘罪,是頑劣不堪的樣子,是桀驁不馴的樣子,是潑皮無賴的樣子,不過那個樣子離現在的他已經很遠了,不知道什麼樣子,警營已經把他變得這麼嚴肅,這麼專注,就像自己身邊那些都曾經頑劣的同學一樣,在不知不覺地變化着。
咦,文涓,什麼時候回來了披着衣服的馬秋林從東屋出來了,驚訝地道。周文涓笑了笑,說自己剛來沒多久。馬秋林客氣地把她往所長辦請,周文涓問着怎麼馬老也起這麼早。馬秋林一捋頭髮,有點不好意思,道:犯職業病了,心裡一打結,一準睡不着覺。
進門餘罪給兩人倒了杯熱水,剛坐下的馬秋林就問着:有什麼發現
對比您給的積案案情,這個作案模式太吻合了朔州這十一例,都是發生在偏僻交通不便,甚至連報警都不便的山區;呂梁吳堡鄉這四例,幾乎就發生在省界上沁源就更不用說了,年年丟,那兒典型的山大溝深,中條山腹地天鎮陽高應縣渾源,都有過類似案例,全部是警力薄弱,交通不便的山區地帶,這其中,會不會有某種聯繫呢餘罪狐疑道。
你找到了多少相似點馬秋林在問着併案的可能。
全部相似,不過也可以說,全部不相似。因爲您給的案子,多數連現場勘查也沒有,僅有部分失主的口供,我查了下,最早發案記錄在四年多以前,最先發生的地方在偏關縣。我就奇怪了,這麼多年,不能連一個偷牛賊被逮到的記錄都沒有吧餘罪愕然地問,實在不能不對同行的工作能力持懷疑態度了。
呵呵,你手下鄉警什麼素質難道你還不清楚馬秋林反問道。一句問得餘罪無語了,他尷尬地笑了笑。再要問時,馬秋林已經替他回答了:也不是沒有查過,據我所知,兩年前省廳的全省警務工作會議就提到過這個系列偷牛案,但難的是你無法用警呀,大多數就像咱們現在一樣,線索沒有,目擊沒有,痕跡沒有甚至於等到了縣一級市一級接警,已經是被盜好多天之後了活物這東西不像物品,它不可能被存住呀,僅五原市就有六十多個屠宰場十幾家大型冷庫,每年消耗的肉類那是個天文數字,要擴及到全省,你想想,人口基數萬分之三的警力,怎麼查這種案子馬秋林道。
話裡已經暗示出了他的判斷,沒錯,這是一個很直觀,也非常簡單的判斷。只要被偷走,牛變成牛肉,變成餐桌上的美味,恐怕就算抓到賊,連取證的可能性也沒有了。
說話間,餘罪又回覆了那種百無聊賴的神情,閉着眼睛,手裡一晃一晃在玩着硬幣,很熟練,硬幣就像長在手指上一樣,以一種均勻的速度在指縫間來回翻滾。馬秋林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一種下意識動作,他沒有打擾,回頭看了看周文涓,看天色將曉,他直說出去散散步,起身了。
周文涓靜靜地坐着,沒有打擾餘罪,她以一種很欽佩很崇拜的眼神看着餘罪,她在想,無意中穿上這身警服,實現了自己的夙願,這麼大的事,她還沒有機會向推薦她的人說句謝謝呢。看着餘罪此時這麼爲難,她又在想,曾經夢寐以求的理想在實現之後,似乎也並非是什麼幸事,最起碼像這種在謎團裡的煎熬,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叮噹一聲,硬幣失控了,餘罪睜開眼了,像抓到了什麼靈感,驀地起身了。他神經質地翻着地圖,尋着文件,找着什麼記錄,飛快地在紙上寫着什麼。周文涓好奇地湊上來,看到了餘罪寫的是一行行的數字是日期。寫完了日期,又上網查着案發地的地形地貌天氣,一一記錄。半晌擡起頭看到周文涓看着他時,餘罪嚇了一跳,緊張地問着:咦,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就沒有離開過啊。周文涓笑着道。餘罪此時猛然省悟,一拍腦袋道:哎喲,忙糊塗了,坐,我給你倒水。
你又糊塗了,你剛給我倒過,還沒喝完呢。周文涓又道。
餘罪糗得尷尬地笑了笑,坐下來興奮問着:別告訴我結果,讓我猜猜。
好啊,我可是動用了隊裡的法醫檢測設備,又問了兩位專家纔得到的結果。周文涓笑着道。
牛是被誘拐走的。餘罪笑着,緩緩地輕聲說出了這句話。
綠色的成分是飼草,苜蓿葉子殘留,餘罪懷疑可能是青貯飼料。用那玩意兒勾引整個冬天都沒見到青草的牛,比拉個美女拐走流氓還要管用。這可能成爲本案最關鍵的突破點,餘罪和馬秋林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都想到這種可能了。只有這種辦法才能無聲無息地把牛偷走,或者說不是偷,而是讓牛走到指定的位置。
一瞬間,周文涓的笑容凝結了,那就是答案,是檢測出來的成分。她愕然的表情裡帶着幾分驚喜和不解,餘罪替她說了:很簡單嘛,一邊吃一邊拉,就是牲口乾的活,在那地方停留那麼久,肯定是找到好吃的了其實所有的懸案等真相大白的時候,你都會發現,它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怎麼,你是不是對我的分析很震驚
餘罪掩飾不住幾分得意,周文涓靦腆地笑了笑,不過嘴裡卻說着:其實我是很震驚,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什麼樣餘罪奇怪地問。
很敬業的樣子唄。周文涓不好意思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