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我素
犯罪率,比去年同期下降零點七個百分點,命案偵破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五點四;部省級督導的重大刑事案件偵破率,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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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網人數三百一十二人,比上年增長百分之九目前在網上追逃的人數,四百二十三人,比去年同期增加百分之十三
乾淨整潔簡約的辦公室裡,即便是在省廳這幢感覺很肅穆的樓宇裡,也多少有了點年後溫馨的味道,窗臺上火紅的迎春花已經開放了,滿屋灑滿了明媚的陽光。
不過屋裡的兩人卻是愁雲一臉,不但坐在辦公桌後的許平秋髮愁,就算站在大辦公桌邊上的秘書也發愁。事實上,每年年後在全省刑事工作會議以及全省警察工作會議召開前夕,大家都這麼發愁。
不愁不可能呀,犯罪率年年攀升,數據上再怎麼避重就輕,仍然有破壞和諧會議的可能。省廳對刑事工作考覈的幾個主打指標命案偵破率,重大及一般刑事案件立案偵破率,基層刑事警察傷亡率,以及省廳掛牌網上追逃的人員清網率。哪一項指標都是實打實的,而偏偏哪一項指標,在現實的刑事偵查工作中都不可能圓滿完成。
得有點亮點呀,小陳,我不是說你這報告寫得不好,而是呀許平秋胡亂地翻着,看了辛苦的秘書一眼,小夥子肯定熬了幾夜了,他委婉道,沒有像樣的百分點拿出來,就得拿出亮點來,否則我這老臉擺不到全省警察工作會議上呀。
秘書小聲地提醒着:去年的跨省販毒案,報告裡提到了。
那個不行,禁毒局肯定要大書特書,我搶人家風頭算怎麼回事許平秋搖搖頭,指摘着這一部分,儘量淡化。
那街路面犯罪這一塊去年也是個亮點,省城十幾家報紙都報道過獵扒,社會反響很好。省臺法制頻道正在採訪製作專題片。秘書又提醒着。
搖了搖頭,許平秋眼睛裡掠過一絲黯色,緩緩地道:街路面犯罪主體還在治安上,不合適,因爲塢城路反扒隊的事,把刑偵上的支隊長都換了,我可不好意思提。
那就沒有了,最起碼在秘書看來,每年偵破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有上千例,可是遠遠趕不上案發率,其中將有很大一部分成爲懸案謎案,在警事檔案中被束之高閣。即便是作爲執法者的警察,也只能選取對社會危害較大犯罪形式直觀的案例去預防和抑制。
我再想想許平秋思索着,不經意拿起了電話。他在想新支隊長剛剛上任,肯定要燒幾把火,說不定那裡會有亮點。又在想,去年擱淺的幾例案子,比如網絡賭博案,是經偵和刑偵協查的,正在追捕幾位骨幹分子。如果有這樣的案子,倒也聊勝於無。許平秋撥着支隊辦熟悉的號碼,問了幾句,臉色陡然而變,猛地就把電話扣了,又打了個電話,嘭的一聲又把電話扣了。他一拍桌子,氣罵道,簡直是胡鬧。
嚇了秘書一跳,許平秋側眼擺擺手:不是說你二隊可真可以,居然敢從追逃人員裡把人抽調走了,簡直是胡鬧。
許處長向來是雷厲風行,不說報告的事了,拿起電話,撥通二隊的,直接吼着辦公室,通知邵萬戈跑步來接電話。不一會兒就聽他對着電話訓着:邵萬戈,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清楚誰授權你停下賭博案追逃任務的誰授權你抽調警力的二隊是全省刑偵工作的風向標,歪風邪氣在你們這兒漲起來還了得你聽好了,就此事向支隊向市局分別寫一封深刻檢討,了不得了你,你眼裡還有沒有上級連支隊長也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訓完,扣了電話。許平秋點了支菸,兀自氣憤不平。秘書心裡知道,在某個層面這是領導在刻意地維護着下屬,只是這麼兇的口氣他可是頭一回聽到,他有點懷疑,因爲去年塢城路偵查大隊的事,許處長那股子氣還沒下去。
是啊,肯定沒有。許平秋氣呼呼地想着,電話裡的邵萬戈倒是什麼都沒隱瞞,直言相告的。咦不對了許平秋有點奇怪,要是下面手腳不乾淨胡來,不至於這麼堂而皇之,於是他舒了口氣,又拿起電話來了,直撥到了邵萬戈的手機上,換了一副和藹的口吻道:萬戈,我剛纔心情有點不好啊,不過你得認清楚形勢,出了去年那檔子事,現在各級對脫離指揮和抗命的事有多反感你應該清楚你給我說說具體情況,怎麼回事錯誤不能犯在你身上啊。
電話裡的聲音秘書聽不到,不過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許處長聽着,眉頭在慢慢舒展,而且似乎臉上還有某種複雜的情緒,驚訝愕然興奮,交織在一起,只聽他說着:可以呀,一下子撈了三個
是嗎還是預先設伏漂亮古寨縣可以呀。
什麼不是縣裡刑警做的那在哪兒
羊頭崖鄉
聽到這個名字時,許平秋如遭雷擊,停頓和屏息的時間特別長,好半晌才換了一副平緩的口吻對着話筒小聲問着:是餘罪
這個答案似乎得到了認可,兩人在電話上直聊到秘書站得腿發酸才結束。放下了電話,許平秋一靠椅背,毫無徵兆地哈哈大笑了,笑得渾身直抖,笑得愁容盡去,笑得秘書不知所以。
別緊張,小陳,失態失態了來來,報告就這樣寫吧,別字斟句酌了,沒意思。許平秋此時彷彿全放開了,把報告扔給秘書。秘書剛要問,他強調着: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我們幹我們的,太在乎別人的感受了,非讓我們自己難受呀。
可還是沒什麼亮點。秘書躊躇地道了句,不是沒有,而是這位領導太注意平衡,不願意和別人去搶。
呵呵,真正讓我得意的亮點,恐怕無法書寫在屁事不頂的格式文裡。
許平秋仰身一笑,那得意的勁兒,似乎比接到了提拔的任命還要自得。他在想,一年前兵行險招招進來的隊員,幹得真是漂亮,只是到現在無人喝彩罷了。
邵萬戈放下電話時,臉上同樣透着得意的笑容,他很瞭解那位時常黑着臉訓人笑着臉陰人的許處長,雖然已經身居高位,可和大多數刑警一樣免不了俗,每每聽到一個久思未決的謎底時,總會忘了一切,包括生氣。
他想,這次抽調警力,停了兩樁子案子的事,怕是沒人會追究了。收起了手機,他揚頭向三層的窗外看了眼,又是一年過去了,陸續歸隊的隊員們又帶上了那種愁雲不展的嚴肅表情,這不鹹不淡的日子呀,又要開始了。
隨意地踱步着,到了他剛剛出來的房間,透過門縫,他看到了馬秋林還在心無旁騖地忙碌,那表情顯得莊重無比,雖然僅僅是給地圖標註,貼個小紙條的事,可在外人看來,他彷彿是小心翼翼地拿着某個大案的證據一樣。每每寫好貼上,他總是若有所思地看上好久。
從年前一直就是如此,隱隱地讓邵萬戈有點佩服這一代純粹憑着腦力和思維去偵破的前輩,雖然在某些方面和現代的刑偵技術相比已經落伍很久了,可也不得不承認,在某些現代技偵無法解釋和解決的領域,少了這種方式還真不行。
他輕輕地推開了門,慢慢地和馬秋林站到了一起。眼前是一張全省的行政圖,密密麻麻已經標註了上百個標籤,邵萬戈知道,那是兩年多來各地發生的盜牛案,綠色的表示已經偵破,紅色的表示懸而未決,而這個時候,滿地圖幾乎全是紅色標籤。
馬老,一共清理出來了多少樁邵萬戈問道。這種活,除馬秋林這號無所事事的警察老頭,年輕人怕是幹不來。
二百三十七樁,還有沒報案的,報了案沒立案的,立了案被縣鎮公安局派出所隱瞞了的,真要全清理出來,怕得是個天文數字了。馬秋林道,嘆了口氣,年紀越老,越覺得什麼事也幹不了了。
您別心急,反正已經延續了這麼長時間了,不急在一時了。邵萬戈安慰了句,對於他而言,盜牛和兇殺販毒槍案一類的重案相比,自然是不用太急了。如果不是有和其他系列案件併案的可能,他恐怕連介入都不肯。
不要小看這些案子,一兩樁重案的危害的是一隅,而這種系列案子,危害的可是一方啊。這幾天我和偏關晉北大同一帶的同行瞭解了一下,頻發的盜牛案讓他們也頭疼,現在那些地方已經開始架鐵絲網護場了,仍然時有被盜馬秋林道。
我大致也瞭解了一下,地市一級組織的專項偵破一共有六次,不過仍然是收效甚微,由北而南數百公里,現在的交通這麼發達,而案發地大多數又偏僻,無從下手啊。邵萬戈道,這個案子曾經在某市的人大會議上被提出來過,之後一年前省廳的工作會議作出過專項部署,下面不是不重視也不是不打擊,而是渾身力氣無處可使呀。
快了,我們已經觸摸到他們的蹤跡了。馬秋林笑着道,看着一張標籤,他知道那個突破口就快來了,馬上就是席捲全省的狂飆。
有件事我得和您通個氣。邵萬戈突然轉了個話題。馬秋林側眼一瞥,笑着問:怎麼抽調警力怕被追責
那個問題不大,我是指咱們前方羊頭崖鄉派出所那位,居然組織外調組,準備通過打架鬧事劃車碰瓷的辦法,把幾家牛頭宴酒店有嫌疑的法人拘起來。邵萬戈笑着道,他得到解冰的彙報了。
此言一出,馬秋林眉頭一皺,脫口而出:這個混賬小子,什麼時候才能老實點。
暫時壓下去了,我這次派出的除了趙昂川一位老偵查員,剩下的都是去年進隊的新人,特別是這次的組長解冰,是塊好料子,正好藉此機會讓他們單獨歷練一下不過您老推薦的這位,得小心他在外面又捅婁子啊。邵萬戈提醒着,知道馬秋林和餘罪關係匪淺,他期待馬老哪怕能敲敲邊鼓也行。
嗯,沒問題,話我一定說到。馬秋林笑着應下了,不過他在思考着來自翼城市一線的線索。他想來想去,似乎並沒有很合適,而且很合法的方式能打開缺口,那些屠宰大戶就即便真是銷贓者,沒證據,能拿什麼讓他們就範
邵萬戈看到了馬秋林的爲難之處,關切道:解冰他們正分析着所有線索的價值,相信他們不久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方向,只要是正確的偵查方向,這些事也不算難,從各縣區抽調一部分警力就能解決。
馬秋林笑了,神神秘秘地看着邵萬戈笑道:解冰還真不行。
是嗎邵萬戈愣了下,反問着,原因呢
根據已知的證據去解開未解之謎,我不否認你們重案隊有這類優秀人才,解冰就是一位。馬秋林笑着道,話鋒一轉又說道,可在根本沒有證據,或者只有非直接證據的情況下,他們就不行原因就是他們只會循規蹈矩和按部就班,他們太優秀了,優秀到根本不敢去犯錯。
邵萬戈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馬秋林的評價很不爽,馬秋林笑了笑,刺激着邵萬戈道:要不再賭一把我還賭線索會從餘罪這裡查出來。而且賭你的重案隊員,根本壓不住鄉警。
好,賭了邵萬戈答應得很痛快。透着不服氣。
你雖然不服氣,可你也懷疑,對不對就像你第一次聽到盜牛案,聽到餘罪悄悄向同學私下求援,反而坐觀其成一樣,其實你也期待在他那裡發生點奇蹟,對嗎不過我仍然要告訴你,輸的是你。馬秋林笑着道。
贏了您,丟人的不是我;而您要贏了,這個懸案偵破最終要花落二隊了,馬老您對他的溺愛可是夠深的啊。邵萬戈笑着道,兩人相視一笑。
不一會兒,邵萬戈慢慢退出了房間,馬秋林又依然故我地忙上了。其實心裡彼此很清楚,這種出格的事當警察的絕對不能幹,不過,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要想盡一切辦法找到新的證據,這種事警察可得必須幹。
這個考驗肯定難不倒餘罪,不過肯定能難住解冰。邵萬戈邊走邊這樣想着,他有個奇怪的想法,如果把這兩個人的優點能綜合到一塊該多好
今天咱們的學習和討論就到這兒我希望大家牢記自己的身份,千萬不要給身上的警服抹黑,關於這個盜牛案,隊里正在加緊對整個案情的梳理,如果有併案可能的話,我們馬上會補充偵查力量,在沒有得到新的命令之前,我們暫且只限於排查出入翼城的販運車輛
解冰侃侃而談,自從得知餘罪有可能使用下三濫的手法,他出於對隊里名譽的考慮,當天晚上就警告了所有隊員,次日又把人召集起來,學着老隊長的樣子,開會強調學習討論,硬是拖了一天的時間,誰也沒讓出門。
吳光宇和孫羿坐在牀上,百無聊賴。這兩位是一聽車就兩眼放光,一學習就這鳥樣。在解冰看來,他們應該是重點防控對象。坐身邊的是周文涓,她老是不聲不響的,解冰覺得問題不大。老隊員趙昂川就不用說了,他知道輕重厲害。新隊員董韶軍,表現一向很沉穩,邊學習還邊拿着筆記本記着要點呢,雖然來翼城的時候他是獨自來的,不過之後知道那是隊長的安排,解冰倒也無話可說了。
看來看去,主要就是防着孫羿和吳光宇別被拉下水了。隨着散會的話說出來了,解冰又補充了句:文涓,你把隊裡的命令和餘罪通個氣,別讓他胡來。今天晚上我們一塊聚聚吧,我請客孫羿,光宇,你們給大夥找個飯店,如何
哎,行啊。孫羿樂了。
解組長,我有個事情得說一下。董韶軍說話了,直道,要不我跟餘罪說吧,派出所那兒的檢測遺留物也得清理一下,我晚上叫上他幹活,省得他沒事找麻煩。
解冰看了看臉正眉濃,一向很正派的董韶軍,這種同志還是信得過的,特別是他堅決地和自己站在一起,不像其他人還有點牴觸情緒,於是他笑笑點了點頭:那辛苦你了,檢測標本那活兒幹得真不容易。
沒事,跟我客氣什麼。董韶軍憨憨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