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非官
四輛不,五輛不,好像是七輛
統一的藍白色警車,首尾相接,保持着勻距勻速,緩緩地停在了派出所門口。
值班的一看,慌了,拿起電話就撥。邊撥電話,邊把另一位派出去迎接,那車是局長的車,派出所裡豈有不識之理。辦公室主任剛下車,迎接的已經出來了,局長的腳剛沾地,所長夏明輝聞訊已經奔出來了,一看陣勢嚇了他一跳,一正兩副三位局長,加一位政委,辦公室宣傳部法制科五六個大科室主任,全到齊了。
劉局,您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請,請,快請。夏所長笑着邀着領導們,劉局長是鄉鎮幹部上來的,頗有鄉野人的豪爽之態,一拍夏所長的肩膀半開玩笑地訓着:小夏,你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啊,下回到會上等着作自我批評。
劉局,您是指省城這幾位我以爲就是一個協查的案子夏明輝嚇了一跳。
協查沒錯,可你怎麼招待的這可都快下班時間了啊,還讓省裡同志們忙着咱們市裡這麼多警力,就擱一邊看着,好意思呀。劉局很不悅地道,政委和幾位副局長也開着玩笑,都說這所長當得實在不稱職。這倒好,把夏明輝給烤火上了,苦着臉趕緊地作自我批評,一定改正。
笑話歸笑話,不過他嗅到了絲不尋常的味道,早上接通知的時候還是不疼不癢,可現在班子全體出動,他覺察出問題來了。
對,是問題,肯定是大問題了。他嚴重懷疑省城這幹刑警已經敲到重點了,否則不會有班子全體出來邀請。
說話着,一行人進了派出所的大辦公室,解冰一行正梳理着傳喚記錄,他是剛剛得知賀名貴自首並檢舉的消息,向隊裡彙報後,這一行人就進門了。
這是我們劉局長。
這是我們張政委。
這是我們陳副局長。
這是我們辦公室嚴主任。
這是我們
解冰出於禮節,挨個握手,問好,賠着笑臉。領導來了一堆,夏所長又向其他參案人員依次介紹着,依次握手問好。劉局可是在官場上八面玲瓏的人了,直贊孫羿小夥子精神,有朝氣;又誇周文涓姑娘嚴謹細心;回頭看解冰,那自然是年輕有爲,前途無量。
局長一誇獎,下面也跟着誇獎。劉局說着:小解呀,省城二隊是全省聞名的刑警大隊,來我們這辦案,怎麼能將就這麼簡陋的條件這個是夏所長的嚴重失職啊。
夏明輝趕緊自我批評,政委插進來道:劉局,這樣吧,咱們技偵樓剛裝修,撥出幾間來,給省隊的同志先安頓下來。
哎,這個辦法好住處安排了沒有劉局關心道。
安排了,到市招商賓館吧,那兒的條件比較好一點。辦公室主任又插進來了。
嚴主任,你全程負責啊,省隊的同志這麼辛苦,絕對不能讓大家生活上也湊合將就對了,小解,今天我們班子都來了啊,我們可是仰慕省刑偵二隊的同志很久了不是我非要來,而是負責刑偵的孫副局極力推薦,讓我們這兒的小刑警,一定要向你們請教請教對了,嚴主任,車座位夠不夠,省隊這幾個人
夠了,劉局,您放心,工作餐已經定好了現在就可以走了。
對對,下班時間到了,夏所長,把人都請上啊,我本人對刑偵是非常感興趣的。
一羣殷勤的同行,你一句,我一句,又誇獎,又仰慕,解冰愣是一句話也插不進來,莫名其妙地好像就一塊兒吃飯了。然後這個組的幾個人,都被請上了局裡的專車。上車才省得這恐怕是與案情無關的應酬,可偏偏一干客氣的同行,他實在抹不開臉。
總不能拂袖而去了,再說這案子,離了地方的支持還未必能幹得下去。
他有點鬱悶,不過無處訴說了。正好身邊坐着樂滋滋的孫羿,他小聲問着:孫羿,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合適啊
好不容易人家請一頓,有什麼不合適的孫羿翻着白眼,不悅了。解冰不問了,他知道隊員的思想認識水平,頂多也就這麼高,不過這人情,實在是盛情難卻啊
不獨他,不一會兒,東關派出所趙昂川,也被市局一干領導都請上座了。酒宴是在翼城大酒店辦的,這麼大張旗鼓宴請,解冰總是覺得有點不妥。宴請的樓層就三桌,再無其他客人,他知道,這個招待安排得相當有規格,已經清場了。
即使出身富貴之家,在享受到這種特權和招待的時候,解冰也感覺很不舒服。
賀名貴,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翼城市刑偵支隊,支隊長隔壁的辦公室被當作了臨時訊問室,對自首及檢舉的賀名貴的訊問已經到了尾聲,主持訊問的是支隊下屬刑偵一大隊的隊長,旁聽的是經偵支隊來人。在翼城,這位賀老闆是聲名赫赫。此刻他不顯得緊張,不過問話的幾位看上去倒是挺緊張。
是啊,當你錢足夠多的時候,別人總是以一種仰視的眼光看你,賀名貴無疑就是這類人。他坐在訊問椅上,彷彿還在公司的辦公室一樣,兩手交叉着,像在思考着一樁生意的得失。
不過態度相當客氣,而且很誠懇地道:基本就這些了,我這幾年忙着房地產的項目,酒店生意全部交給我的合夥人秦海軍打理,前兩天在外面旅遊才知道他們在經營上可能瞞着我做了不少手腳對此我是深表痛心,本來嘛,我想着這也不是大錯大過,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沒想到最終釀成大禍了我這兒沒什麼顧慮的,該查查,該罰罰,我全力配合
這個態度,讓在座的警察受寵若驚了,而且賀老闆交代的東西不少,賀府牛頭宴經營,多出瞞報,偷稅漏稅,還有在小舅子名下的兩家屠宰場,收過來路不明的食材,他也隱約聽說過幾次,都一一向警察說明了,但究竟有多少,他不太清楚。當然,這麼大老闆肯定不會事必躬親,能有這樣一個態度,已經相當不錯了。
好,謝謝您的配合,我們會盡快查清事實的。賀名貴,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有事情我們會通知你。訊問的警員客氣道。
謝謝,是我得謝謝警察同志們,謝謝,謝謝王支賀名貴起身時,握手客氣,謝字不斷。幾位警員送着這位老闆出了訊問室,直到上車那一刻,賀名貴的表情仍然是誠惶誠恐,讓幾位警察也覺得很是不好意思了。
車走了,是一輛四個圈的奧迪q7,車牌四個8。仇富的心態誰都有,不過當你面對你可能無法觸及的財富時,除了仇,可能羨慕嫉妒和震撼都要有一點。比如訊問的警員就說了:這個車牌現在值十萬吧
差不多,老賀家好幾輛呢我就納悶了,他交代的這點事,還算事呀就賀老闆這身家,分分鐘就擺平了。
不一定啊,省城重案隊的把他的合夥人和小舅子全扣起來了我聽說的啊,賀老闆急了,是打着飛的回來的。
那敢情裡面的事情肯定不小
小還是大,咱們說了不算不過老賀這回可得破點財了啊。
幾位警察說說笑笑,準備回返,有開私車的,有騎電單車的。刑偵支隊的那位剛出單位大門,意外地發現一輛車朝他開來了,走到近前才發現是去而復返的賀老闆。車停在他身邊,搖下車窗,車裡有人和他說着話。
然後,車開上路牙,車燈滅了,車裡人沒出來,車外的人一直站在那兒,雙方像在說着什麼,說了好久
局領導班子集體出面了,這種情況下誰都知道事情要有轉機了,要麼嚴厲打擊,要麼極力維護。這一套當警察的都熟悉,畢竟人家在翼城是名人,動這樣的人,那不是一般的難,何況你並沒有什麼實際的證據。
鄭忠亮在這上面是有先見之明的,畢竟他在片警的位置混了大半年了,所以他極力保持着緘默。不過沒想到的是,他還是遭到池魚之殃了。晚上接到了所長的電話,把他召到了派出所,一關上門,劈頭蓋臉就問:省城這些警員把兩位知情人扣在什麼地方了
鄭忠亮愣了,他不敢說,每個案子都要有起碼的保密意識,何況二隊的案子。
他不說,所長就火了:忠亮,你可是所裡的重點培養對象,你得有大局意識對不對我知道省城來的是你的同學,可還有所裡局裡的同志呢對不對
啊,這和大局有關鄭忠亮愣了,就即便真成了大仙,也猜不透其中的關聯。
我明白告訴你吧,真要讓省城的同行查到咱們市裡的幾個銷贓窩點,你想過後果沒有夏所長凜然問,一嘴酒氣,剛從飯局上回來。
後果抓住幾個壞人不是好事嗎鄭忠亮道。
愚蠢,你好好想想,如果是省城警察抓到了,那是不是說明咱們不作爲所長高屋建瓴,一句話把鄭忠亮鎮住了。
再想想,如果案發都在這兒,你讓所長的臉往哪兒擱你把局裡支隊領導置於何地難道都不作爲,放任犯罪的雪球滾這麼大夏所長又道,把鄭忠亮驚呆了,細想似乎還真有幾分道理,怨不得局領導都出面了。
那也不對呀鄭忠亮小心翼翼反問了句,可發現苗頭,總不能不查吧
那倒不是,查是必須的,但查的人必須是我們不光必須,是一定,一定得我們查,你說對不對否則的話,我們沒法向全市人民交代,也沒法向上級交代啊在這種大是大非上,你難道不知道該站在哪兒夏所長義正詞嚴,訓斥着鄭小屁警。鄭忠亮哭笑不得,無計可施,又猶豫又掙扎,還是夏所長有辦法,放低了聲音問着:你不用說,我問你,是不是昨晚連夜轉移到曲沃了
鄭忠亮想了想,點點頭。夏所長一拍肩膀示意鼓勵,掉頭走人了。
兩個小時後,翼城市刑偵支隊抽調了一組警員,風馳電掣趕往曲沃賓館,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正式拘捕秦海軍於向陽。這個命令的隱性含義有人懂,那就是:案子在案發地結,要趁省二隊沒有確切證據的空當,先下手爲強。
不過,遺憾的是,曲沃賓館已經人去樓空
另有行動
晚十時,勁鬆路刑偵二隊。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兩輛車被扔在了大院門口,相比而言,這裡晚上比白天要熱鬧,收工回來的準備預審的押解嫌疑人準備送看守所的,都要在凌晨之前完成。
今天稍有意外,隊長專門安排食堂加了幾樣好菜,還專門通知熊劍飛陪着。熊劍飛這長相,更多的時候都在板着臉押解嫌疑人,那張臉都能讓押解多幾分安全感。他急匆匆趕回來時,才發現要陪的人是餘罪和那位已經來過一次的狗少。
餘賤人這貨,如果不是不時震驚你一下,都枉叫這個稱呼了押解嫌疑人開的都是路虎,吃飯要吃大餐,誰可想邵隊居然還全部滿足。熊劍飛心裡火大,直罵大師傅胳膊肘往外拐。
衆人狼吞虎嚥吃起來時,熊劍飛才發現,最大的震驚不是餘罪和李逸風,而是那兩位沒見過的鄉警:一個端着碗,風捲殘雲地往嘴裡撥拉着;另一個夾着筷子,流星趕月地往嘴裡送。兩人都算不上壯實,可這食量,着實嚇了他一跳,平時他和張猛的飯量在隊裡數第一了,不過現在看來,他兩人和鄉警一比,太斯文了。
吃慢點,誰跟你們搶似的。李逸風訓了句,他好歹有點家教,實在不入眼了。不料李呆可不聽他的,嘿嘿笑了笑,含混不清地說着:我吃飯一直就這麼快啊。
真好吃,在這兒當警察多幸福。李拴羊嘴裡未停,邊吃邊羨慕道。
熊劍飛笑了,指着兩鄉警問餘罪:你手下
啊,李呆李拴羊這狗熊,叫熊哥。餘罪介紹着。
兩位鄉警看熊劍飛長相兇惡,都巴結似的笑了笑,又埋頭吃上了。餘罪看熊劍飛表情愕然,知道所來爲何,笑着道:看傻了吧下回全省警察業務競賽,加一項比誰吃得多,我們絕對把你們二隊幹趴下。
一說連大師傅都聽笑了,熊劍飛卻是很驕傲地笑笑道:這個我們不跟你搶。
搶其他你們也搶不過呀李逸風說話了,直道,去翼城我們去了四個,你們去了七八個,最後還是我們所長把嫌疑人留住了,你們二隊那小白臉根本不行,還在翼城瞎轉悠呢。
這話大有恭維餘罪的意思,不過聽得熊劍飛刺耳了,他哼了哼,沒搭理這撥草包鄉警,催着快吃,心想老子多少事呢,還得陪你們。
就這德性,刑警當得久了,心眼越小,脾氣可越大了。餘罪小聲問着:狗熊,兄弟沒惹你啊怎麼看這樣,解冰的魅力好像快把你征服啦
話是玩笑的口吻,不過餘罪也感覺到一絲不同了,在翼城那幫子同學裡,他就感覺他們和解冰曾經的對立沒有那麼強了。這不,從熊劍飛這裡也明顯看出來了。熊劍飛一點也沒有取笑的意思,就一句:人家比你強多了。
你看你說的這話,沒人比了和我比,你找幾個不比我強的,我瞧瞧餘罪不屑道。熊劍飛一笑道:還真是,找不出比你再差的來。
熊劍飛說着就小聲嘀咕上了:解組長口碑還是不錯的,接手了幾個案子都處理得漂漂亮亮,一點後遺症都沒留下。關鍵是人也不錯,出勤外地好幾次,連差旅費都是人家自己墊的。隊裡有個隊員家屬住院,他帶頭給捐了一萬塊就這一點,足夠讓大夥刮目相看了。
這麼多優點,再看看你熊劍飛指着瞠目結舌的餘罪,你看你自打當警察後成什麼鳥樣了,和人家差遠了,不但你不咋樣,看你帶的這些人吧別以爲我不知道啊,在翼城乾的好事,那他媽是警察辦的事嗎捅出來得扒你們這羣貨的官衣
他媽的,被說得無地自容了,餘罪勉強嚼着嘴裡的飯食,下定決心得爭一番了。狗熊這性子比較梗一點,在濱海就看不慣他手腳不乾淨,可有些事總得說說,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他筷子指指屬下,不悅地說着:你嘴裡乾淨點,這幾個兄弟大過年辛辛苦苦跟我跑了十幾天,剛有點眉目什麼叫不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