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秋林的故事她聽人說起過,那次餘罪能夠站到刑偵論壇上,估計就有這位奇人的幫忙。她聽說這位老人已經退居幕後,不再參與案子,但沒有料到退休了卻是如此慘淡的光景,還得和勞務工一樣,大熱天在街上幹活。
不對她看到兩人開懷大笑時,總覺得自己的想法肯定是錯誤的。這應該不是一種謀生的方式,否則不會有這樣輕鬆的心境。
怎麼回事安嘉璐納悶了,她不知不覺地往兩人的方向走着。在即將走近的時候,她毫無徵兆地停了一下,更吃驚的事讓她看到了。
一位穿着長裙梳着淑女髮型的姑娘,拿着兩聽飲料喜滋滋地朝兩人走過去,那樣子像是學校的老師,也像是老頭的女兒,更像是餘罪的女朋友安嘉璐看到那姑娘輕輕地給餘罪擦了把汗,笑吟吟地在說什麼的時候,她心裡泛起了這樣一個疑問。
這個疑問如果屬實,似乎餘罪所有不可理解的態度都能得到答案。那一刻,她說不清心裡是一股怒意,還是酸意,只是覺得這位姑娘已經漂亮得足夠引起她的嫉妒,更覺得餘罪的猥瑣和賤性,足夠惹起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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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慧婕發現遠處站着這樣一個呆立的女警,兩眼充滿敵意地看着她。她緊張地一拉餘罪,問着:誰呀
啊餘罪笑吟吟回頭,嚇得差點把易拉罐吞進去,直接嗆得噴了一口飲料。
嚇成這樣啊楚慧婕愕然道。一瞬間安嘉璐醒悟了,換了一張高傲的笑臉,款款而來。在楚慧婕的愕然餘罪的驚訝,以及馬秋林的疑惑中,安嘉璐亭亭玉立地站到三人面前,笑着道:好巧啊,餘罪你不是在總隊參加集訓嗎怎麼在這兒
哦我來幫忙幹活。餘罪道,舔舔乾巴的嘴脣。這話太沒說服力,只是他第一次發現,安嘉璐居然如此精於演出,彷彿今天還真是巧合了似的。安嘉璐問了句,又很客氣地問候了馬秋林一句。一轉眼,安嘉璐好奇地盯着楚慧婕。楚慧婕面對着這位警服鮮亮的女人反而詞拙了。她一退縮,安嘉璐氣焰更盛,指着她問着:餘罪,誰呀你女朋友
不是不是餘罪和楚慧婕同時搖頭否認。一否認,卻覺得像撒謊了,愣了下。
挺般配的嘛。安嘉璐笑吟吟道,伸手和楚慧婕問好,楚慧婕稍有惶色地握了握手。一聽對方是學校的聾啞教師,安嘉璐的臉色好看了幾分,自我介紹說是餘罪的同學。那揶揄的語調,就老馬這不諳風情的也聽出來了,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警告。
我還有課,你們聊,有時間來玩啊,安警官。楚慧婕似乎不願扯進這事中,匆匆告別了。安嘉璐自然不挽留,餘罪招手再見時,卻不料安嘉璐回頭,狠狠地瞪着他。餘罪像做錯了事一般,毫無徵兆地呃了一聲。
一緊張,安嘉璐卻笑道:我也上班了,再見了,馬老。
慢走啊,姑娘。馬秋林笑吟吟地招手,餘罪趕緊獻着殷勤道:我送送你。
稀罕呀,哼安嘉璐一甩女包,徑直走了,給傻站的餘罪留了個後腦勺。
看着她招手攔車,看着她上車走人,餘罪還沒有從這個巧合中省悟過來,此時卻聽到了戲謔的笑聲。只見馬秋林笑得眯起了眼,那樣子在餘罪看來有點兒嘲弄的味道了。
餘罪火了,一甩剷刀嚷着:老馬,你能不能不要笑這麼賤
呵呵呵不能。馬秋林開着玩笑道,沒看出來,你還真有犯生活作風問題的潛質,這麼好的誘因,足夠驅使你產生不良動機了,哈哈。
老馬樂壞了,餘罪卻愁了
此時史清淮卻笑不出來,他正坐在省廳直屬第四所的辦公室,凝視着兩位同行。那兩位同行正眼也不眨地看着史清淮帶來的詢問錄像。
這裡全稱爲公共安全與危機處理研究所,內行稱第四所,是相對技術偵查幾個類別建立的。外人無從知曉的是,每每在槍案或者命案發生需要診療和評估的時候,都是這個研究所的專業人員出馬,來針對內部警員診療的。
所部主任姓徐名赫,五十多歲,是省廳研究公共安全類問題的專家,和史清淮關係很融洽。在制訂計劃的時候,史清淮就曾經諮詢過徐赫主任的意見。
此時徐主任看錄像看得很入神,史清淮沒打擾,又把眼光投向了另一位肖夢琪,女,二十九歲,畢業於警官學院,就職後曾到法國里昂國際刑警總部接受爲期九個月的培訓,主修警察心理學,本市大部分開過槍擊斃過匪徒的警員,基本都認識她。她回國後,在省廳主要負責的就是心理疏導。這個研究所,快成特警隊的後勤部門了。
這是一位鍍過金的同行,年齡比史清淮小,不過警銜要高兩階,技術類授銜雖然起步高,但不到三十歲的警督在全省並不多見。此刻對着電腦屏幕,戴着耳機觀看錄像的肖夢琪很專心,那專注的樣子似乎糅合了警察的陽剛以及女性的柔美,越看越覺得有一種意境。
這個瓜子臉膚色白皙鼻子很翹眼睛很大的女警,總是讓他在無聊的等待中產生了很多癔想。史清淮暗笑了笑,驅趕走了腦海裡那些雜亂的念頭,正襟危坐,等着結果。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徐赫主任纔回頭看着史清淮,問了句:你想知道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想知道什麼,可總覺得什麼地方不正常。史清淮道。
是有點不正常。小肖,你看呢徐主任問,肖夢琪剛卸下耳麥,直接道:很精彩啊,把嫌疑人心裡最陰暗最齷齪的部分挖掘出來了。
精彩史清淮愣了,他可沒料到這位姑娘會覺得精彩。
對,確實很精彩。徐主任道。
史清淮不解,肖夢琪笑了笑直接問道:這樣舉例吧,假如我現在問你有什麼怪癖好,揹着人偷偷摸摸幹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你會告訴我嗎
當然不會。史清淮面對着這位笑吟吟的女警,有點不好意思道。
這不就對了,能把別人的隱私挖出來,可不是什麼人都辦得到的。徐赫笑道。
史清淮組織着語言,半晌才把思路搞清楚,對着兩位,稍有難堪道:可這位問話的,是咱們的隊員,他這樣和嫌疑人對話嘖,負面作用還是挺大的,最起碼別的隊員有點接受不了對了,嫌疑人先放過一邊不談,這位問話的警員,是不是也有某種心理問題
這纔是他擔心的事。卻不料此話一出口,徐赫和肖夢琪同時笑了,徐主任笑着道:小史,你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
有嗎史清淮愣了。
你是假定其他人在常態,所以對比這位警員和嫌疑人是偏態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在他們看來,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偏態呢。當然,你也可以說他心理有問題,但事實上是,我們警察隊伍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成員,多多少少都有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肖夢琪道。
這個數據我倒是看過,不過我不太認可。史清淮道。
很正常啊,誰會覺得自己心理有問題就連精神病人也認爲自己是最正常不過的了回到你給的這些錄像上,這樣說吧,他們的對話類似於一種宣泄的方式,就像憋久了,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把自己不可告人的事講出來,然後整個人得到釋放類似於我們的心理疏導,比如我就知道很多警察的私事,這些事憋得他們很難受,釋放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講出來而已肖夢琪道。看史清淮不理解,她又補充了句,嫌疑人也是如此,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一種談話而已,如果非要驚訝,倒是這位警員能走進嫌疑人的心裡很讓人驚訝,這也不是誰都辦得到的。
史清淮愣了,又是瞪眼,又是撇嘴。徐主任笑了笑,招手道:來,對比一下,你就看得更清楚了,小肖,給他找幾幀之前嫌疑人被訊問的畫面。
肖夢琪應聲起身,三人拉椅子坐到一個電腦屏幕前。肖夢琪放出了八幀訊問記錄,一對比,史清淮一下子發現不同點在什麼地方了。
肖夢琪留存的資料中,嫌疑人的表情很呆板,問什麼說什麼,問一句說一句,不說的時候就低頭,擡頭時,也只能看到呆滯的眼神。反觀史清淮自己帶來的訊問錄像就不一樣了,嫌疑人個個眉飛色舞,表情一會兒亢奮,一會兒猙獰,一會兒又像很愜意的樣子。
似乎這樣子更好,史清淮揣摩到了。肖夢琪笑道:看出來了吧,你們的訊問觸動了嫌疑人的真實情感,儘管都是些負面的而大部分審訊記錄,都是類似我存下的這一種,表情變化很細微,幾乎捕捉不到,也就是說,他們在刻意隱藏着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審訊者保持着對抗的情緒
這可能和嫌疑人已經定罪有關,不過做到這一步,也算是難能可貴了。徐主任提醒了句。
哦,那意思是,我撿到寶啦史清淮愕然道,沒想到兩位專家的評價這麼高。
可能是寶,不過應該是個邪寶,一般情況下用不上。肖夢琪笑道。徐主任的興趣也來了,他想起了那樁計劃,問道:小史,難道這就是你執行的支援計劃裡的人
對,我老擔心他心理有問題要真有問題,我還想請二位給他做做心理疏導呢。史清淮道。
這個不用擔心,沒問題的都當不了警察。徐赫笑道,見怪不怪了。
肖夢琪關了畫面,想了想,卻是補充了句:史科長,可能你把事情搞反了。
反了史清淮愣道。
對,可能除了這個人,其他人都需要心理疏導。肖夢琪道。
有道理,既然試圖接觸刑事案件,怎麼可能避免接觸那些陰暗面呢特別是一個人的隱私惡癖負面情緒,還有那些令人作嘔的細節,恰恰能真實反映一個人的心理狀態。徐赫一邊道,一邊頗有用意似的看了助手一眼。
哎喲,這事辦得。史清淮直拍腦前額,也許一語驚醒夢中人了,自己太顧及大多數人的感受了。
我有個提議,想不想聽聽徐主任道。史清淮凜然受教,這位專家接着說:我們負責給你的隊員作心理疏導。
喲,那太好了。史清淮一下子喜出望外了。
別高興太早了,徐主任可不會給你免費的午餐。肖夢琪開着玩笑。徐赫卻是一擺手道:我們這兒不缺經費,但缺樣板這麼交換吧,所有達到這個水平的訊問樣本,我們都要,而且這個人嘛,也給我們當個試驗對象怎麼樣
這是什麼意思我沒聽太明白。史清淮稍顯緊張道。
意思就是,你在摸索經驗,我們也在總結經驗,能和嫌疑人思維同步的警察可不多見,就連審訊高手在這方面也有欠缺。你帶的隊伍不簡單啊,居然有這種奇葩肖夢琪插了句,感興趣還真不是裝出來的,第一時間就把史清淮的錄像全部拷貝了一份。
確實有點奇葩史清淮喃喃自語,沒想到來求教,反倒把自己整出一身問題來。不過也好,正好把大家這個不適應的症狀給疏導疏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