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疑惑讓陶心芽想不透,可那其實不關她的事,她已經放手了,而且她也不再是過去的陶心芽了,那個陶心芽已經死了,現在的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陶心芽將臉埋進圍巾,甩了下頭,不讓自己再多想,加快腳步,往公車站走去。
可才走了幾步,她看到一抹身影倚着車門,手裡夾着煙,輕吐着煙霧,微暗的燈光下,那樣的身影迷人極了,卻又透着說不出的孤寂。
陶心芽頓了頓,心想——他以前是不抽菸的。
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眸望過來。
陶心芽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腳步匆匆。
“我送你回去吧!”在她經過他時,他開口了。
陶心芽停下腳步,沒看向他,只是低聲拒絕。“不用了,我……”
“公車已經走了。”原聿讓淡淡打斷她的話,“我剛剛看到公車提早到,然後開走了。”
蘇格蘭的公車就是這樣,班次少,時間也不穩定。
原聿讓打開車門,“上車吧!”見她仍不動,他勾起脣角。“放心,我不會吃了你。”
陶心芽咬脣,她如果走回去至少要一小時,而且現在已晚,一個人走在路上並不安全。
她擡頭看他,心裡掙扎着。
原聿讓也不急,悠然地等她。
陶心芽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她也不好意思麻煩愛德華開車來接她,想來只有上車這個選擇。
“那麻煩先生了。”無奈地,她只得坐上車。
熄掉煙,原聿讓也上了車,踩動油門,往史格威爾的方向駛去。
“你住宿舍嗎?”他開口。
“不,附近的公寓。”陶心芽回答,小手緊緊抱着膝上的包包。
窄小的空間裡只有兩人,她能聞到他身上的菸草味,骨節分明的雙手操縱着方向盤,右手上的婚戒隱約熠閃着銀光。
陶心芽忍不住看着婚戒。
“怎麼了?”發現她一直看着他的手,原聿讓眉頭微挑。
陶心芽回神,趕緊收回目光,有點緊張地開口。“呃,你的婚戒很好看。”然後,不經思索地又開口。“你怎麼一個人到餐廳用餐,你的夫人呢?”
一問完,陶必芽就後悔了。她問這個做什麼?她都跟他沒關係了。
車裡突然沉默,這樣的沉默讓陶心芽侷促不安,好一會兒,原聿讓終於出聲。
“她去世了。”頓了頓,他勾脣:“我以爲關於我的事,雜誌報導極多。”
是很多,只是她蓄意避開,從不去聽聞。
但他話裡的意思卻讓她震驚,難道……他沒和伊蓮娜在一起?
“你沒再婚?”陶心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不是有個相戀多年的女友嗎?怎麼沒娶她?”
原聿讓輕笑,剛好紅燈,他停下車子,轉頭看她。“看來你也知道那些八卦。”
陶心芽尷尬地別開眼,“你在蘇格蘭那麼有名,多多少少聽過。”咬着脣,她又道:“聽說你的妻子不是你自願娶的,你原本要娶的是相戀的女友……就算你結婚了,也仍是和女友在一起,那爲何你妻子過世了,你沒再婚?”
這些不是她該問的,這是他的私事,可是她忍不住。她不懂,她都離開了,他怎麼沒娶伊蓮娜,畢竟他是那麼喜歡伊蓮娜不是嗎?
面對她直接的詢問,原聿讓倒沒生氣,見綠燈亮起,他踩下油門,聲音仍是沉穩。
“我沒再婚讓人訝異嗎?”他笑,沒回答她的問題。
他的話讓陶心芽知道他不想回答,識相點的,就該停止這個話題。
她緊抱着包包,脫口而出。“憑你的身份地位,多少女人想嫁你,何況,你還有個愛人,沒了阻礙,當然該跟愛人在一起。”
吱——
車子猛然剎車,雖然繫着安全帶,陶心芽的身體仍因車子突來的停止而往前彈。
她抓着安全帶,沒看向他,低着頭。
“難不成你是愧疚?對亡妻感到虧欠,所以纔沒再婚?”舔了舔脣,她忍不住譏誚。“爲何要覺得虧欠?你又不是自願娶她的,是她破壞了你和女友的不是嗎?你根本不必……”
“下車。”他終於開口,沉靜的聲音透着冰冷。
陶心芽噤聲,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
她一下車,原聿讓就踩下油門,急速衝刺的力道讓輪胎在路面烙下痕跡。
陶心芽站在原地,這裡已經是史格威爾附近的公寓區,她住的公寓就在前面。
她捂着嘴,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她忍不住蹲下身,雙手緊抱着包包,咬着脣瓣,將小臉埋進雙膝。
她不知道……不知道他沒和伊蓮娜在一起,她以爲她離開後,他會娶伊蓮娜;可沒有,他竟還戴上他們的婚戒。
他在想什麼?他是想藉此贖罪嗎?可不需要呀!從頭到尾使壞的都是她呀!
他根本不需要歉疚,她的死不是他的錯,他根本不需要懲罰自己。
她已重新活過,她拋棄過去,不讓自己再去碰觸當初的一切,那些愛與痛,她要徹底遺忘。
她以爲她不在了,所有人就不會再因她而痛苦。
可是,她沒想到他竟戴上婚戒,戴上對她的愧疚,這麼生活着。
兩年了……這兩年來他都是這麼過的嗎?
陶心芽緊緊咬脣,這個事實讓她徹底慌了、亂了,怎麼會這樣呢?
“聿哥哥……”她悶悶地:心疼地、哽咽地吐出兩年沒喊過的名,“聿哥哥……”
傻瓜,爲何要這麼折磨自己?她根本不值得他這麼做。
“心心?”
出來散步的妮亞和愛德華看到蹲在前方的身影,走近一看,沒想到竟是陶心芽。
妮亞緊張地衝上前。“心心,你怎麼了?”
陶心芽擡起頭,她的眼眶泛紅,沒有淚,卻充斥着沉重的壓抑和悲傷,這樣的陶心芽讓他們嚇到。
他們認識的心心向來開朗愛笑,他們從沒看過她傷心難過的模樣。
“發生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妮亞急忙問。
陶心芽抱住妮亞,身體抖得厲害。
她無法告訴他們一切,只能無聲地顫抖,心裡是茫然和深深的痛,爲那個人而痛。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她不想再跟他有交集,她想徹底忘記過去,忘記那個自私可笑的陶心芽。可是,知道他這麼對待自己,折磨自己,教她怎麼無視,教她怎麼繼續遺忘?
聿哥哥……芽芽該怎麼辦?
愧疚……
原聿讓也以爲是愧疚,他將油門踩到底,冷着俊龐,握着方向盤的手浮着青筋。
女孩的話在耳邊迴盪。
娶陶心芽是被逼的沒錯,他沒想到那個他百般疼寵的小妹妹竟會對他下藥,等他醒來時,兩人**地躺在牀上,面對父母的驚訝,他信任萬分的小妹妹含着眼淚,怯怯地說他喝醉酒強迫她。
向來疼愛陶心芽的父母憤怒不已,要他對陶心芽負責,要他和伊蓮娜分手,娶陶心芽爲妻。
他從來就不是會任人逼迫左右的個性,就算是父母,不合理的他也不會聽從,何況,就算他真的碰了陶心芽,那也是因爲她下藥設計他!
陶心芽的舉動讓他惱怒,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對他使這種手段,他疼愛的小妹妹雖然驕恣任性,卻從來不會耍心機,可沒想到他竟看走眼,她背叛了他的信任。
在她背叛他的那一瞬間,他就將對她的疼愛全數收回,僅剩下被設計的憤恨,他絕對不會娶她!
可素來病弱的母親卻拿身體威脅他,還因此氣得住院,爲了母親的身體,他最後不得不同意和伊蓮娜分手,娶了陶心芽。
可娶了她又怎樣?他永遠不會原諒一個背叛自己的人,不管她的理由是什麼,他都不會原諒。
她口中的愛,他嗤之以鼻,五年的婚姻,他採取漠視。
就算陶心芽吵鬧,跑到公司找麻煩,甚至還在公司甩伊蓮娜巴掌……種種無理取鬧的行爲,只讓他對她更加厭煩。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曾經疼寵的小公主,那時的陶心芽,在他眼裡成了可憎的醜陋女人。
那五年,他一直跟伊蓮娜同進同出,他知道這行爲讓陶心芽很難堪,讓她被衆人嘲笑,可那又如何?這是她自己選擇的。
他就看着,看她要鬧到什麼時候。
可沒想到,他等到的是她的死亡。
那張簽名的離婚協議書讓他心口狠狠一抽,緊握着她留下的婚戒,他心裡彷彿壓着一塊大石,沉甸甸的,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沒想到她竟肯簽字離婚,他以爲拋會固執地繼續癡纏,不將他讓給任何人。
他清楚知道她的個性有多不服輸,有多驕傲,她怎麼可能放手?
可她真的離開了,屬於她的東西全收拾得乾乾淨淨,房子裡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連一張她的照片都沒有。
她走了,連一聲都沒說,就這麼走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出現在他面前,海爾也與他斷絕來往,被她擾亂的世界終於恢復平靜。
他的日子仍是過着,只是像少了什麼。
她是他看着長大的,就算她背叛他,可她這麼離開了,再多的怒與恨,也煙消雲散了。
他甚至後悔不該那麼對她,那麼她就不會搭上那班飛機,也就不會年紀輕輕地就走了。
他想,是愧疚吧?所以他無時無刻想着她。
是愧疚吧?讓他想着她時,心是那麼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然後開始恨起她的離去。
那恨,一天比一天深,折磨着他。
一年過去了,母親要他把伊蓮娜娶進門,說伊蓮娜待在他身邊那麼久,無怨無悔地等着他,要他別再耽誤人家了。
他欣賞伊蓮娜的聰穎自信,喜歡她的善解人意、不下於男人的能力,處事圓滑,美麗大方,沒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他曾想娶伊蓮娜,只是最後因爲陶心芽,他們分手了。
他知道伊蓮娜仍愛他,他曾告訴伊蓮娜,若有好男人就別錯過,可伊蓮娜卻聽不去,她執意陪在他身邊,執意等他。那五年裡,兩人雖然朝夕相處,可一直都是朋友關係。
他是痛恨那段被強迫的婚姻,可絕不會擁有婚外情。他的身份和骨子裡的驕傲都不允許他發生任何醜聞讓家族受辱,再說,既然都分手了,伊蓮娜是個好女人,他也不想讓她受這種委屈。
陶心芽去世後,伊蓮娜仍在他身邊,他知道她在期待什麼,少了陶心芽,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他寧願陶心芽沒消失……
踩下煞車,藍色跑車在原地硬生生轉了半圈,寧靜的夜裡,輪胎髮出刺耳的鳴聲。
打開車棚,原聿讓擡頭望着滿天星空。
他常帶着陶心芽來這裡看星星,她總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天真地數着星星,不然就問他,那是哪顆星?
在他身邊,她的話總是特別多。
聿哥哥,你看,那兩顆星星連在一起耶!這兩顆星星一定是我和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唷!
曾經,她嬌憨地窩在他懷裡,像只小鳥兒那麼快樂。
可是,那隻小鳥兒走了。
然後他才發現,那個會吵會鬧、讓人受不了、讓人生氣的陶心芽有多珍貴,他寧願她繼續無理取鬧,就算繼續要心機也無所謂,只要她還活着。
原聿讓沉痛地閉上眼,脣角揚起一抹苦澀。
愧疚……
“呵,若是愧疚就好了……”他笑着低語。
他讓憤怒矇蔽了眼,直到小鳥兒離開了,他才驚覺自己失去什麼,可來不及了。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原聿讓擡起手臂遮住眼,低低的聲音飄在空中,瘩啞而不可聞。
“芽芽,聿哥哥好想你……”
七百六十九天。
又和聿哥哥吵架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到公司,不喜歡我鬧事,我的無理行爲讓他整個厭惡,也讓旁人看笑話,讓自己難堪。我知道這樣的我只會讓聿哥哥更加厭煩,可是……至少他會理我。
就算被討厭也無所謂,至少,聿哥哥會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