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只有農村裡的孩子纔會暈車。
我知道,大城市裡的孩子也會暈車,只不過這隻佔了少數部分。
農村裡的孩子,他們從小到大,很少會坐到車。在農村裡的那些孩子,他們都是走路去上學的。
他們走的,是泥巴路,是石子路,是山坡,是樹林,是山谷。有的人會說他們爲什麼不坐公交車呢?
在十分貧困的鄉村,連公路都沒有,即便是有了公交車,那也是開不走的。
在我以前的記憶裡,農村裡是沒有公路的,也是沒有公交車的。
我不知道,麥子村裡的那些孩子是不是也是這樣?希望不是,因爲我的身體受不了這樣的折騰。
我不是害怕爬山涉水,我也不是吃不了那個苦,只是我的身體,經不起我氣喘吁吁的倒騰。
到麥子村的第一件事情,我的選擇是家訪。我一定要把那所學校裡所有學生的家庭情況都瞭解一遍,不管他們的家與學校之間的距離有多遠,我都會去走一遍,看一遍。
哪怕是我哪天在途中病發了,來不及救治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也必須要這樣做。因爲我想找到答案,有關《走訪·花》的答案。
雖然我並不想有這個答案的存在。
“大叔,你怎麼還不開車啊?現在已經十點多了。”
說話的,是李一,她坐在了張九的身邊。她的名字,是張九剛纔和她說話的時候,我聽到的。
從她說話的語氣裡,我聽到了一絲的不滿。
這是她和大叔的第一次對話。
李一長得很美,她應該是這輛班車裡最高的一個女生。她的身高,估計有一米七五吧!她的那張水靈靈的臉,略呈長方形。
李一的身上穿着的,是一條花色的裙子。我也渴望着自己哪一天能夠穿上一條花色的裙子,葉子曾經也希望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裙子。
“大叔應該還在等人吧!我們再等等吧!估計一會兒就可以走了。”
在班車裡,只有她們兩個人的說話聲。她們的說話聲,使這輛原本沉寂的班車裡,多了一點點特別的生機。
班車裡增加的這點微不足道的生機,讓那個小女孩把視線從窗外轉進了班車裡,使那位姐姐把視線移到了班車裡。
這一點生機,我盼了很久,我也等了很久。
因爲,終於有人說話了,而且還不止一個,她們終於打破了原本沉寂的氛圍。
“李一,你起來一下,我下去看看吧!如果出發晚了,我們會趕不到麥子村的。”
她站了起來,她的名字叫張九。她矮胖矮胖的,像一個橢圓形的小孩子。她穿着一件淺紅色的短袖。
她的頭髮,是綁着的。李一的頭髮,是披着的,很長,而且還染有一點兒顏色。
“姑娘,你也是到麥子村教書嗎?”
在我的耳邊,突然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她好像是在和我說話,等我把頭轉過來之後,我知道是誰在和我說話了。
那句話,是坐在我左手邊的那位姐姐說的。她在和我說話,她在問我問題。
這個問題,答案很簡單,我的嘴角里多了一些笑容,因爲終於有人願意和我說話了。我很開心,我放下了手中的手機。
“嗯……嗯……姐姐,你也是去那裡教書嗎?”
我懷着這個世界上最高的一份敬意,回答了她的問題。是的,我是到麥子村教書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你……不是去麥子村支教嗎?”
她又問了我一句。
支教?我嘴角的笑容漸漸的消失了,我臉上的神情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這個問題,讓我考慮了很久。
我不知道她的這兩個問題,有什麼不同之處。教書和支教,難道還可以區分嗎?我的心裡多了一些疑問,兩眼注視着窗外的那些來來往往的車輛,我沉默了片刻。
“姑娘,沒事的!你應該是剛剛大學畢業吧?”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好像看見了我有難言之隱。她的那雙眼神裡,充滿了愛,充滿了自信,充滿了堅決,充滿了安慰。
我知道,她也是一個善良的人。
她的年齡,是這輛車裡最大的。她應該已經出來工作很多年了吧!否則的話,她的說話聲裡,不會攜帶着一股穩重的氣息。
我的心裡在糾結着,我來到麥子村,到底是去支教的,還是去教書的。
那位姐姐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我雖然回答不上她的問題,但是我喜歡聽她的聲音。她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我。
“嗯,是的,姐姐!我剛剛纔拿到畢業證和學位證。”
我如實回答,我不會對任何人撒謊。只要他們不問有關我身體方面的問題,我就不會撒謊。我的身體的情況,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
因爲他們來到麥子村,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才斷然決定了的。
他們來到麥子村,是爲了照顧那些沒有家人陪伴的孩子,並不是來照顧我,擔心我的身體。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和葉子一樣,我們都只是這個社會裡最普通的一個人。
和山裡的那些孩子相比,我和葉子是幸運的。
因爲……我們已經長大了。
因爲我們經歷了艱辛,走過了艱難,終於長大成人了!我們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了。
伴隨着我們漸漸長大,“孤兒”這兩個字眼,在我們的耳邊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或許在成年人的思想裡,都學會了“尊重”二字了吧!
“這麼厲害啊!你學歷這麼高,怎麼不去城市裡發展呢?山裡很苦的。”
她的這個問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肯定還會有人問我的,而且問這個問題的人,有可能還不止一個。
對於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想回答:
“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
但是我的心裡又在擔心她接下來的這個問題:
“那你的夢想實現了之後,你還會繼續留在山裡嗎?”
我很想斬釘截鐵地說“我會”,我很想大聲地對着外面所有的人說“我會”,然而上天卻並不允許。
因爲上天和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因爲我的時間,是有限的。最長的期限,也就不到半年的時間。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就開始了猶豫,同時也在糾結。我猶豫和糾結的,是我到了麥子村之後,我到底要不要和那些孩子把關係給建立好。
我擔心的,是他們會愛上我。
我害怕的,也是他們會愛上我。
半年之後我如果選擇了不辭而別,他們肯定會哭的,不管他們懂不懂事,他們都會哭的。
那些孩子,我太瞭解了,他們如果找不到我了,他們就會哭。
在那羣孩子的思想裡,是不允許離開和不辭而別的。即使迫不得已有這麼一天,他們也只能站在路邊,把那份竭力的挽留保存在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