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六點多鐘,鄭繼濤又從村子裡出來了,在新南大學那一帶,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到那裡去捉蟲,捉了蟲子換玉米麪窩頭,像他這樣的,一個晚上大概能掙兩三個窩頭。
聽說在前兩個月,天氣還熱的時候,這一帶一到晚上蟲子可多了,多得能用掃把去掃,捉蟲的人也沒有閒着這麼多,可惜他沒能趕上那樣的好時候。
十一月份,在中部地區,天黑得已經比較早了,晚風吹過來也有點涼,鄭繼濤裹緊了身上的外套,顯得他整個人更加銷售。
他過來的時候,河邊養鴨場的黑光燈已經亮起來了,捉蟲子的人也來了不少,鄭繼濤感覺從兜裡掏出塑料袋,加入到捉蟲的人羣中去,一個晚上兩三個窩頭,也不是那麼好賺的,不警醒着點,怕是連一個都掙不到。
聽說等再過陣子,天氣更冷一點,河邊的黑光燈也就不點了,到時候他真不知道自己這一家子要靠什麼過活。
她老婆長得漂亮,家裡的兩個丫頭也出落得水靈,從前在南方,也遇到過一些不好的事,那時候他仗着自己身強體壯,硬是把她們給護住了,要是換了現在……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搖頭苦笑。
他一邊擔心着自己一家人的生計,一邊手腳飛快地在草叢裡扒拉蟲子,一時間沒留意身後,一個起身,和後面的人撞了個正着,頓時一個踉蹌,差點趴到草叢裡。
“哎,不好生意啊。”身後的小夥兒反應倒快,一伸手就把他給扯住了。
“沒事,沒事,是我自己沒留神。”鄭繼濤穩住身形後,連連擺手道。
“沒事就好,我說你這身體可夠虛的啊。”那小夥兒笑了笑,又轉身回去捉蟲,順便還和他說起話來。
這種情況在這裡很常見,不少人都因爲每晚到這裡捉蟲子而相互熟識,就算不熟的,有時候在地裡碰到,也會隨便嘮上幾句。
“病了一場,整個人都快給掏空了。”鄭繼濤挪了個地方,貓下腰去繼續扒拉草叢。
“啥病啊那麼厲害?”那小夥兒問道。
“說出來怕嚇着你,我南方過來的,今年夏天,我們市裡光是Y病毒感染者,都上千了,我就是那裡邊的一個。”
Y病毒除了食物,暫時沒發現其他的傳播方式,所以Y病毒感染者受排斥的情況並不十分嚴重,面對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鄭繼濤也就大大方方說了。
“那現在好了?”對方果然沒多大反應,只是這麼隨口問了一句。
“好了。”鄭繼濤笑道。
“那你運氣不錯啊。”
“運氣是好。當時那情況你不知道,那時候我住的那家醫院專門接收Y病毒感染者的,醫院裡每天都死人,唉,這種事沒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
聽到這裡,邱成沉默了,他之前兩個多月雖然一直都在忙着煉製“解百毒”,一批一批地送去南方,但是他也知道,還是有很多人沒能得救。
“我的運氣是真好啊。”這時候鄭繼濤又說道:“你是不知道,當時我可就差嚥氣了,誰都以爲我肯定是熬不住了,沒想到那兩天不知道怎麼的,我竟然又慢慢好起來了,醫院裡好多人都好了,你是沒看到當時那情況,死裡逃生啊,誰能不高興?”
“嘿。”邱成手上捉蟲子的動作頓了頓,彷彿可以看到當時的場景。
“聽說那高人就在你們新南市,你知道吧?”鄭繼濤這時候越說越有興致。
“聽說過一點,不是還不確定嘛。”邱成說道。
“我看肯定在這裡,這不,這回我們搬家,就搬新南市來了。哎,不走不行啊,那邊的廠子都喲啊搬走了,莊稼也不給種,待在那邊早晚餓死,我跟我媳婦商量了一下,真要搬的話,那就搬到新南市來吧。”鄭繼濤又說。
“那你們一家現在做什麼營生呢?”邱成問他。
“沒什麼營生,等我先找到合適的房子,到時候才能放心把兩個丫頭放在家裡,我跟我媳婦一塊兒出去找活幹,現在住的地方太雜了,也不安全。”鄭繼濤說。
“哦。”邱成先是沉吟了一聲,頓了頓,然後才說道:“我自己弄了個做辣椒醬的作坊,你跟你媳婦要是不嫌工資低,倒是可以上我那兒幹活。”
“你還有辣椒醬作坊?”鄭繼濤對邱成的印象雖然還比較不錯,但是他既然又本錢開作坊,怎麼晚上還出來捉蟲子?
“是啊,夜市裡有個攤子,還開了家網店,現在就只賣辣椒醬和黴豆腐這兩樣,家裡還養了幾隻雞,這不,趁着天氣還沒冷透,出來捉點蟲子放起來。”邱成解釋道。
聽他這麼說,鄭繼濤就在心裡信了九成九,怎麼說他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看人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眼前這年輕人,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壞人。
之後兩人又交談了幾句,邱成告訴他明天白天時間去嘉園小區六棟908去找周泉,又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叫邱成,然後就離開了,那邊老胡的攤位上,阿常這時候大概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第二天早上,鄭繼濤排隊將自己昨晚捉到的蟲子都換成了窩頭,然後就往嘉園小區走去,按邱成說的找到六棟908,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兩個婦人正在屋裡處理今天剛摘下來的辣椒。
“這位大姐,請問周泉在嗎?”鄭繼濤出聲問靠近門口的陳嬸子道。
“周泉啊,在隔壁忙着呢,你找他啥事啊?”陳嬸子直起腰來,看着來人問道。
“哦,昨晚有個叫邱成的小夥兒跟我說你們這裡還招人。”鄭繼濤有些忐忑地問道。
“呀,大老闆這是又要招工啊,咱也沒那麼多活兒啊。”心思活絡的朱燕明這時候就有點想太多了,活兒總共就這麼多,也犯不着再招人啊,邱成該不會有什麼打算吧?
周泉這時候也聽到動靜出來了,見對方是昨天那個向他打聽租房的人,當時還錯愕了一下,聽說是邱成跟他說好了的,就說讓他在這裡等一下,自己上樓去找邱成。
沒一會兒,邱成就跟着周泉一起下來了,一同下來的還有阿常,今天是星期天,他還能再悠閒一天。
“哎,小邱啊,你這又要招工啊?”陳嬸子心直口快,見邱成下來就這麼問了。
“是啊,前些天又過戶一批向陽的屋子,下一茬辣椒苗眼看着也要長成了,我怕你們到時候忙不過來。”邱成說道。
“哎,大老闆還怪會體諒人。”聽邱成這麼說,朱燕明就放下心來了,只是不免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要是早知道邱成這裡還招人,她就把她男人推薦過來了,到時候兩口子在一起幹活,多好,而且小邱這人挺厚道,發工錢發得爽快,給的也都是上好的玉米麪。他男人現在每天在外頭幹活,賺得也不見得比她多,還累,瞧那整個人瘦得。
邱成帶着鄭繼濤走了一圈,給他說了每天的主要工作內容,又說了他這裡每個月的工錢,最後打開八樓朝北的一個空屋子:
“這屋子也是我家的,暫時沒用,你們一家人就先住進來吧,房租就按們這個小區的總體價格,到時候每個月從你們夫妻倆的工錢里扣。你看行不?”
“行,行,好得很。”鄭繼濤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麼呢,昨晚他還未自己一家人的生計發愁呢,轉眼就都有着落了,這還有什麼不行的?
“那成,這把鑰匙就給你了,你們先安頓,安頓好了再上班。”邱成說着就把這個屋子的鑰匙給他遞過去了。
“好的,也沒多少東西,我們今天搬過來,明天就能上班了。”鄭繼濤連忙說道。
“那到時候工作上的事情,你們夫妻倆就聽周泉的安排。”
“哎,知道了。”
當天下午鄭繼濤一家就高高興興搬進了嘉園小區,一番打掃之後,一家人又到夜市去掏了幾樣就傢俱。
第二天一早,夫妻倆就準時上班了,考慮到他們家的情況,邱成先預支給這兩口子半個月的工錢,等到了晚上,一家四口就圍在飯桌邊吃上了熱騰騰的晚飯。
之後的幾天,邱成也稍微觀察了他們幾次,確定這夫妻二人都是踏實的本分人,便放下心來了。
當然,他也沒少觀察沈定軍,對於沈定軍這個人,邱成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辦。
這人算不上什麼大奸大惡,就是喜歡耍一些小手段,而且他手底下還養着那麼多人呢,嘉園小區也有人在他的養鴨場幹活的,哪一天沈定軍要是垮臺了,那些人就要跟着失業。
邱成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讓他繼續蹦躂,至於示威小破壞之類的事情,不做也罷,他做得越多,暴露的危險就越大。
要知道,現在的新南市可有不少人盯着呢,就想把他這個“一線生機”給挖出來。
又過了幾天,邱成和阿常周泉一起在夜市裡賣辣椒醬的時候,竟然碰到了一個老熟人。
“你小子,現在混得不錯啊。”老李站在邱成他們家攤前,看着他他們擺在攤子上那一罈一罈的辣椒醬,臉上現出羨慕的表情。
“你怎麼回來了?地裡的莊稼都收了?”邱成也有些詫異,當初老李是第一批報名下鄉計劃,到鄉下種地去了,怎麼現在這麼快就回來了?
“嗨,還沒呢,這不,聽說咱市裡的學校都開學了,咱在鄉下,連個像樣的學校都沒有,我就琢磨着,先把老婆孩子弄回來。”老李說道。
“你們在鄉下怎麼樣啊?”邱成問他。
“不咋樣。”老李一擺手,說道:“等地裡的莊稼都收完了,我也要回來了,辛辛苦苦大半年,總共才那點收成,除去上交的部分,也沒剩下多少了,唉。”
“收成很差啊?”對於這事,邱成倒真沒什麼瞭解,他的“天羅地眼”只能看到市區以及周邊小範圍的情況,老李他們那邊什麼情況他根本不知道。
“收成不行啊,蟲子太多,抓都抓不完,農藥總斷貨,噴了也不大管事,累死累活的,最後連個肚皮都混不圓。”
也許對於新南大學這一帶的人來說,蟲子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財富,但是對絕大多數種植戶來說,蟲子絕對是災難,老李他們這一次去的地方,周邊就有着大片的荒野和山地,那蟲子多得捉都捉不完。
“那咋辦呢,你接下來什麼打算?”邱成問他。
“嗨,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夫妻倆合計着,先把孩子送學校去,我倆出去找工作,實在找不到,我到時候就跟人採藥去。”老李笑了笑,說道。
因爲下鄉的事,他媳婦之前在醫院裡乾的護工的活兒,現在也已經被別人頂了,現在他們兩口子要從鄉下回來,一切又得從零開始。
但是採藥畢竟是高危行業,不僅要和大自然抗爭,還得賭運氣,還得放着別人在野外給你下黑手,邱成對老李這個人印象挺好的,不想眼睜睜看着他去冒生命危險。
於是他便說道:“你先彆着急,先把莊稼收回來吧,我這陣子幫你打聽打聽。”
之前他倆一起幹活的時候,老李也幫過邱成幾次,這回邱成既然有能力,肯定要幫幫他。
“那行,多謝你了兄弟!”老李拍了拍邱成的肩膀,也不在攤上多待,很快就離開了。
老李這人水管電路都能玩得轉,邱成覺得讓他去沈星的養魚工廠挺好的,只不過那邊現在都是沈星在管着,邱成還是得先問問她的意思。
只是老李剛剛說的關於鄉下的情況,也讓邱成生出一些擔心,他最近通過“天羅地眼”,也聽到不少人都在說糧食問題,之前他還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從五年前開始,糧食問題就一直是一個問題,他聽得都有些麻木了。
但要真的像老李說的那樣,這個冬天,想必大家都不會太好過了,希望那些售糧處到時候別斷貨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