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苗府出來,明玉一直沒有吭聲,心裡冰涼冰涼的,耳朵裡迴響的全是司馬宏傷心的嗚咽聲,認識他這麼久,明玉只見過這個二愣子哭過兩次,一次是侯爺和老太太死了,一次便是今天寫和離書。
馬車緩慢的行駛在京城的石板路上,時不時的搖晃一下,臨近四月,暖陽高照,明玉的手卻冷的像冰團,她一向是自認爲聰明理智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想要什麼,雖然自認不是什麼爛好人,但也絕對是個重情重義的厚道人,可今天的事情,完全打破了她對自己的認知。
司馬宏再怎麼長不大,他也是個有傲氣的男子,那眼淚彷彿打在明玉心裡,澆的她透心涼。她這麼做,是不是太沒人性了,有落井下石之嫌。明玉有些後悔和自責,然而心中卻有另一個聲音跳出來講,你要留下來等着看司馬宏三妻四妾?你要給他養一堆庶子庶女?一時間,明玉心亂如麻。
“想什麼呢?”坐在她對面的徐明燁拍了拍她的手,問道。猜到妹妹心裡不舒服,徐明燁沒像往常一樣欺負妹妹,溫聲道:“事情已經了結了,莫要想太多,日後就在家安心過日子,等我考中了進士,就能外放做官,到時候我帶你去外地,沒人認識你,也沒人知道……咱們家同安西侯府的這段過往,哥哥再給你挑一個好夫婿。”
徐明燁的話把明玉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看了看一臉關切的哥哥,明玉勉強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說道:“你先操心好你的事吧,娘前兩天還說,想在京城給你娶個媳婦,就是咱們一家初來乍到。找不到認識的靠的住的人介紹,娘都愁死了,就怕自己抱不上孫子。”
“你這壞丫頭!”徐明燁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彈了下明玉的腦門,他再成熟穩重,也只是十七歲的少年,說起親事來,俊臉上染了一絲紅暈,爲了遮掩自己的羞澀,徐明燁哼道:“就該讓娘和爹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回回在長輩面前裝的乖巧懂事的,其實一肚子壞水!哪次鬧出了事,都是爹孃來教訓我,你在一旁看好戲!”
明玉嘿嘿笑了兩聲,有些小得意。臉上也有了笑容,然而未過一時半刻,她又想起了苗府,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好了好了!”徐明燁看妹妹又拉了張臉,長嘆了一聲,說道:“這事完了,就別再去想了,我知道你心地軟,見不得人可憐。可你看他一時可憐,也不能搭上你的一輩子啊!”
明玉悶悶的點頭,“道理我懂。”她只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
徐明燁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你既然放心不下侯府,那我們這就回去。我把和離書還給司馬二公子,你以後就在他們家,繼續當他們家的小媳婦,怎麼樣?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說着,徐明燁探出頭去,要趕馬車的車伕掉頭。
明玉嚇了一跳,連忙攔住了徐明燁,對車伕叫道:“不掉頭,直接往前走!”
回身坐下,明玉就看到徐明燁鄙視的眼神,不由得訕訕然了,說道:“我沒想着要回去,我只是……”說來說去,明玉都覺得自己無聊,最後下定了決心,說道:“我沒後悔,也感激你和爹孃開明,疼愛我。以後,我們就跟安西侯府沒關係了,一家人過好日子。”
按照兄妹兩人相處的模式,明玉若是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徐明燁一定會逮住機會諷刺挖苦兩句,難得的是今日徐明燁一句諷刺也沒有,只是溫柔的伸手摸了摸明玉的頭,說道:“傻姑娘,感激什麼,我們不疼你,還有誰疼你啊!”
兩人到家時,出門買東西的徐夫人早回了家,聽劉媽媽說侯府二公子回來了,侯府太太要明玉過去,她便知道,這是要去拿和離書了。嘴上雖然不說,徐夫人心裡又是擔心又是期盼,暗暗埋怨自己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在二公子回來的今天出去,只有兩個孩子過去,她心裡百般放心不下。
然而這會上她再貿然去侯府,顯然是不妥當的。
一直等到過了午飯的點,一雙兒女纔到家,徐夫人也放下了心。偏偏兩個孩子性子上都有些隨徐長謙,面容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來,看不出到底去苗府有沒有把和離書要回來。
“去幹什麼去了?那二少爺寫和離書了沒有?”徐夫人拉過兒子就問。
徐明燁將放在荷包裡的和離書拿出來,遞給了徐夫人,徐夫人激動的手都有些發顫,打開快速的看了一遍,才重重出了口氣,笑道:“謝天謝地!我就怕侯府不給寫,或者只肯寫休書。”
徐夫人又把手中的和離書細細看了幾遍,問道:“明燁,這和離書沒有什麼問題吧?”她可沒見過和離書是什麼模樣的。
徐明燁搖了搖頭,老老實實的說道:“應該沒問題,我也沒見過和離書該怎麼寫。”
明玉伸手接過了徐夫人手中薄薄的一張紙,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和離書,也沒什麼特別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司馬宏與原配夫人徐明玉,自願和離,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書人:司馬宏。”
字寫的有些潦草,透着一股張揚之氣,但可以看得出字的形體不錯,根基打的牢,後來疏於練習,才形成了這潦草的字體。明玉想起在天水時,司馬宏非要她幫他抄書,想來狗少小時候被侯爺逼着下了功夫練字,長大了翅膀硬了心野了,又有苗氏護着,便荒廢了學業。
“他們家雖然霸道,還是講道理的,既是寫了,就不會不認賬。”明玉摟了徐夫人的胳膊,笑道。
徐夫人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兒,眼裡蒙上了一層霧氣,喃喃道:“這下好了,了結了這事,我和你爹也放心了。”
這一年多的日子,明玉始終頂着侯府二奶奶的身份,叫她和徐長謙心裡無時無刻都在惴惴不安,生怕侯府前來要人。剛逃回家時,明玉又瘦又小,如今總算長大了,個子都隱隱要超過她這個當孃的了。
徐夫人打開了櫃子,小心的將掏出一個木匣子,打開了木匣子上的鎖,將和離書收了進去,又上了鎖放回了櫃子,笑道:“還沒吃飯吧,正房裡已經擺過飯了,我給你們下點面墊墊肚子。”
然而徐夫人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劉媽媽在門外說道:“太太,丁香姑娘來了。”
丁香是徐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從小就跟着徐老太太,徐家敗落,幾次變賣家產和奴僕,然而老太太格外喜歡丁香,丁香便一直留在了徐家,成了老太太的代言人。
劉媽媽話音剛落,丁香就掀開簾子進來了,對徐夫人行了個禮,笑道:“大太太,老太太聽說少爺和小姐回來了,叫您帶上少爺小姐,去老太太屋裡說說話。”
徐夫人皺了皺眉頭,笑道:“丁香,明燁和明玉剛回來,中飯還沒吃,你跟老太太說一說,等他們吃了飯再過去。”
丁香一副爲難的模樣,說道:“大太太,老太太那個脾氣您是知道的,萬一等的久了……”
徐明燁出聲打斷了丁香的話,面容淡淡的,說道:“你回去稟告老太太,我們馬上就過去。”
丁香連忙朝徐明燁行了個禮,偷偷的覷了徐明燁一眼,臉上一紅,低着頭出去了。
“你怕她作甚?”徐夫人嘆氣,“總歸他們得鬧一場子,也得先吃了飯再去聽他們一窩子黃鼠狼叫喚。”徐老太太對明玉和離的態度顯而易見,這次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大房就拿到了和離書,不知道徐老太太的怒火會不會把徐府的房頂給掀翻了。
徐明燁搖搖頭,“娘,還是現在過去吧,我和明玉餓一頓沒什麼,他們總歸是要藉機發作的,總不能再給你添上一條怠慢的罪名。”
明玉撇撇嘴,拉着母親的手慢慢的往正房走,嘆道:“還是在江南的時候好,就我們一家人過日子。”哪像現在,有個徐老太太這尊老神壓着,什麼都得以她爲先,連吃飯都吃不好。
徐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算做安慰,她何嘗想跟這一窩黃鼠狼住一個屋檐下。
離屋門老遠,明玉就聽到了老太太屋裡說話聲鬧哄哄的一片,似是在激烈熱情的討論着什麼。等到丁香進屋通報了,那討論聲立刻歇了。
明玉三人進屋的時候,整個屋子靜悄悄的。正中端坐着老太太,兩旁是徐長恭和胡氏,以及徐長良和李氏。
見徐夫人帶着兒女進來了,老太太就急切的開口了,“老大家的,聽說那侯府二公子回京了,明燁和明玉是不是今天早上去看過了?”
“是。”徐夫人答道。
老太太語氣中帶着濃濃的不滿,指責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二公子都已經回來了,你怎麼還把明玉帶回家裡了?嫁出去的閨女就是人家的媳婦,哪有天天住孃家的道理,這叫人家二公子怎麼想?”(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