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健一整夜都沒有睡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心裡想着自己爲什麼會對陳可美這麼無情,那可是自己曾經喜歡的人啊。窗外的月光灑進房間,灑在了他的臉上,連月光都如此有情,爲何人會這麼無情呢。迷迷糊糊中,7點的鬧鐘把自己叫醒了,拖着沉重的行李和疲憊的身體,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迎接他的依然是爸爸媽媽親切的問候,奶奶和藹的笑容。彷彿這裡是一個沒有煩惱和傷痛的世界,來到這裡,可以如此地輕鬆自在。
都說隨着年紀的越來越大,每個孩子都會抗拒家人的叨叨絮絮,可林子健卻越來越喜歡家裡的味道。
“來來來,吃飯了。”媽媽端出一盤盤香噴噴的菜,吊起了林子健很久沒有波動的胃了,學校的菜畢竟沒有媽媽的菜好吃。爸爸又讓林子健一起喝酒,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忘卻煩惱,忘記受過的傷痛以及受傷的人。
“在學校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啊?”爸爸咪着酒笑着問。林子健對爸爸突如其來的一問,竟不知如何回答,臉慢慢漲的通紅。
“我們家子健怎麼會談戀愛呢,好好學習還來不及呢,你呀就別瞎問啦。”媽媽舀了一碗排骨湯放在了林子健的面前。原以爲媽媽是來幫他解圍的,但媽媽的話卻讓林子健更加羞愧難當。
“沒有哦。”林子健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怕是自己也快聽不到了。
“我就說嘛。”媽媽放心地笑了笑。
“呵呵,青春期嘛,談談戀愛也很正常,人之常情嘛。”爸爸是個比較開明的人,小孩子的情情愛愛他還是懂的,畢竟自己也是過來人嘛,但媽媽就不一樣了。
“切,你可別教壞兒子啊!”
天炎熱炎熱的,炙烤着這個平靜的鄉村,偶爾來一陣風,也是帶着同樣的溫度,門口的大樹慵懶地擺動着枝葉,證明有風來過。厚厚白白的雲層,也像是靜止了似的停留在藍色的空中,難道雲也是熱得飛不動了嗎?幾隻鳥兒匆匆地從頭頂飛過,鑽進了屋檐下那剛搭建好的窩,然後發出脆弱的鳥叫聲,裡面應該住着剛出生的鳥寶寶吧,多麼幸福的一家。
“叮鈴鈴...”一個尋常的電話聲在安靜的中午顯得特別刺耳。
“喂,哪位?哦,稍等,”媽媽把電話放在機座旁,轉頭喊道:“子健,電話!”
躺在涼蓆上的林子健嗖地起身,本想問是誰,看到媽媽充滿懷疑的眼神,便識趣地低頭從媽媽身邊飛過,拿起電話,偷偷地瞥了一眼,確定媽媽走遠了,才提高了嗓音。
“喂?”
“子健,是我,薛夢琦。”電話那頭傳來格外興奮的笑聲。
“你怎麼會有我家電話的呀?”林子健的驚訝打斷那頭的笑聲。
“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你家電話的啊,就爲了聽聽你的聲音,嘻嘻,感動伐?”確實,薛夢琦的電話讓林子健驚訝與感動並存,這種感覺,和那天晚上陳可美突然出現在宿舍樓下的時候一模一樣。
“哎,你怎麼不說話?”薛夢琦那略帶抱怨的聲音將林子健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呃,沒有,謝謝你啊,特地打電話過來。你在家啊?”
“對啊,不然能去哪,你都不來找我玩,在家無聊死了。”薛夢琦將話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像是要把憋了半天的能量統統通過四肢釋放出來。
“你可以去找吳燁玩啊,你家和他家不是挺近的嘛。”
“我纔不要跟他玩呢!好吧,你不來找我玩就算了,就這樣吧。”林子健剛要開口,就聽見電話傳來滴滴滴的聲音。
林子健嘆了一口氣,一轉身,突然一個身影擋在了身前,嚇了一跳,只見媽媽一言不發地望着自己。
兩人一動不動地足足有半分鐘。
“她是誰?”媽媽先開口打破沉默。
“同學。”林子健簡單回了話,他低着頭正要走開,媽媽一把拉住了他。
“同學?普通同學?聽你倆電話中可不像啊。”媽媽像是在審問犯人一樣審問着林子健,言語中帶着偵探似的口吻。
林子健擡起頭,不滿地說道:“媽你幹嘛偷聽別人電話啊!”
“喲喲喲,還頂嘴啊,我告訴你啊,不管她是誰,我不允許你在學校談戀愛啊,聽到沒有?”
林子健頭也不回徑直走了,只留下媽媽氣得發抖的臉。
林子健媽媽是個很保守的中年婦女,她從小就嚴管着林子健兄弟倆,她絕不允許兩個孩子在讀書的時候談戀愛,在她觀念中,努力讀書,考上好的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好工作,再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子,這就是媽媽對兒子的人生規劃。安安穩穩,如同火車一樣嚴格按照軌道行駛,一旦脫離了軌道,就會出現災難。
天矇矇亮,林子健已經從睡夢中醒來,靠在枕頭上,沉默着。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6點的鬧鐘在計劃中響了起來,可是已經用不上了,林子健早就醒了,昨晚還怕沒鬧鐘會睡過頭呢。
夏天的早晨,是一天中唯一可以自由呼吸的時候,打開窗戶,一陣微風吹得人神清氣爽。
“爸,媽,我今天出去一下。”林子健揹着包對還在睡覺的爸媽道個別。他正在做一件計劃了好幾天的事情。
走出了不遠,家裡的窗口傳來了媽媽的聲音:“注意安全啊!”
隨後,世界有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林子健踏上了早上第一班出村的公交車。他走上車,選擇了最後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車上人不多,只有幾個刷着老年卡的老年人,緩慢地挪着身子上了車。
車子就這樣平穩地駛向村外,向更大的鎮上駛去。路邊偶爾幾個老年人在家門口鍛鍊着身體。一束清晨橘黃的陽光射到了林子健的眼睛裡,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狗的慘叫,林子健忙探出頭去往後看,一條黑色的狗在地上不停地掙扎着,發出“哼哼”的聲音,身下的一灘血越來越大。
林子健拍了拍車窗,對司機吼道:“師傅,停一下啊,一條狗被軋到了,師傅!”
林子健又朝車後望了望。
“你別管,跟你沒關係!”司機惡狠狠地說幾句,頭也沒回一下,一腳油門下去,車子將所有人都帶離了事故現場。林子健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就在剛剛,一個鮮活的生命在充滿希望的早晨消失了。再也沒機會看天上的白雲,沒機會聞路邊花朵的芬芳,也再也沒機會和小夥伴們一起玩耍了……
生命是何等脆弱,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想到這,林子健的眼眶漸漸溼潤了。
換乘了幾輛公交,穿過了幾幢大樓,已是快接近中午了。林子健沿着一條小路邊走邊往兩邊張望着。來到了一個大大的池塘邊上,池塘上幾隻雪白的鴨子相互嬉鬧着,不時發出嘎嘎的叫聲,一條兩米左右寬的泥土路出現在池塘中間,兩旁都是細細長長的楊柳,垂擺着的柳葉隨着微風輕撫着圈圈盪漾的湖面,小路盡頭是一幢三層小別墅,多美的一幅畫。
林子健按響了門鈴,在這美麗的風景中,連門鈴都顯得如此悅耳。
“誰啊?”一個女孩穿着寬鬆的睡衣從窗戶中出來,睡眼惺忪,看得出來是被門鈴擾了睡夢。
“薛夢琦,是我。”
“林子健?!”薛夢琦驚喜得合不攏嘴,竟忘記了自己還穿着睡意。眼前的林子健,揹着單肩挎包,正以同樣的微笑望着自己,秀氣的短髮在微風中不停搖動着,額頭有幾滴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如水晶般耀眼,笑容中露出整齊而雪白的牙齒。今天的林子健特別的帥。
回過神來,薛夢琦忙返回房間,穿上衣服下樓去開門。
“你稍等一下啊。”連下樓的腳步聲都充滿着歡樂的節奏感。
這一等就等了十來分鐘,薛夢琦稍稍打扮了一下自己,化了個淡妝,比剛纔要精神多了。女生總愛打扮自己,尤其是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希望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來,所以說,一個女孩子喜歡你有多深,從她對自己身體的用心程度就可以看出來。
薛夢琦開了門,“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快進來吧。”
林子健跟隨薛夢琦進了屋,屋裡乾淨整潔,牆角擺放着好多盆含苞待放的蘭花,在陽光的映射下顯得格外有生命力。牆上掛着幾幅家庭合照,看得出來,眼前的薛夢琦擁有一個溫暖的家。竹木傢俱是這個家裡的主調,桌椅茶几都還算簡單,但佈局十分講究,和屋外的淡雅一致。
“原來環境還真能養人啊。”林子健望着牆上照片中的薛夢琦說着。
“那是我初中畢業的時候和爸媽一起去三亞旅遊時拍的。”薛夢琦向林子健遞過來一杯茶。
林子健看着照片發神,三亞,以前陳可美也去玩過,聽她說那裡很美,尤其是天涯海角,藍藍的水連着藍藍的天,還連着藍藍的夢,毛寧的一句歌詞就是這麼寫的。陳可美還說,天涯海角,曾經是離凡塵最遠的一片淨土。
“怎麼了?”薛夢琦見林子健久久沒接過自己手中的茶,望着自己的照片發呆,臉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哦沒什麼,你初中就這麼漂亮了啊。”薛夢琦聽了林子健的話,臉更加紅了。情竇初開的年紀,總是容易臉紅,不管是愛還是被愛,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句讚美,都足以觸動你我蠢動的內心。
下午薛夢琦帶林子健去了一個他以爲一輩子都不會去的地方:寺廟。
林子健一臉驚訝地環顧四周,這座年久失修的寺廟有點破舊了,斑駁的牆面記錄着飽經風霜的歷史。這裡在清朝是個香火不斷的寺廟,當政的官員經常會來祭拜,後來清朝被推翻,“民主”“科學”兩面大旗橫掃全國,這座寺廟逐漸被遺忘。抗戰時期又遭到了日軍的踐踏。**時期再一次遭到大面積的破壞,後來就真的被遺忘了,只剩下如今眼前所見的一座空廟。
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滄海桑田,日月翻轉,星辰涌動,留存下來被人銘記的就叫做歷史。我們會成爲歷史的一部分嗎?想到這,林子健鼻子一酸,眼睛有點兒難受,幸好沒讓薛夢琦看到。
“知道我爲什麼來這兒嗎?”
林子健搖了搖頭,等着薛夢琦接下去的話。
“我來過這裡好多次了,每當有什麼願望,有什麼心事,我都會來到這。”薛夢琦閉上眼睛,合上雙手放在胸前,對着開裂了的泥石佛虔誠地鞠了一躬。
“我是一個佛教徒,我信仰佛教,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呵呵,其實我也是一年前開始信仰佛教的,我覺得現在很少有人擁有這些古老的信仰,現在的人,只信仰金錢,你一定看不出來,在學校的那個濃妝豔抹的我,並不是真實的我。”
林子健轉頭呆呆地望着旁邊的薛夢琦,今天的薛夢琦確實讓他非常意外和震驚。從塘邊小築,到虔誠焚香,再聯想到學校時那個大大咧咧,光彩奪目的薛夢琦,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不會相信這兩個是同一個人。
也許每一人都有截然不同的兩面吧,只不過她的兩面我都看到了,我自己不也時而活潑,時而憂傷嗎。
林子健微微一笑,“你真的讓我很意外,哦不,應該說是驚喜。”
“真的嗎?”薛夢琦報之以同樣的微笑。
“我信仰佛教,但我也信仰虔誠而永恆的愛情,我接受不了背叛和二心。”
“嗯?”林子健突然覺得薛夢琦的話中有話,一種無形的壓力向他襲來,明明很輕鬆的表情,卻讓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
“當然我相信你不會的。”薛夢琦笑呵呵地走出了寺廟。
“呼呼,我在緊張什麼啊……”林子健跟着走了出去。
夕陽西斜,倦鳥歸巢,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我要回去了。”薛夢琦戀戀不捨地撅着嘴,瘋了一下午,她的臉上依舊看不到一絲倦意。
“那我送你回去吧。”林子健溫存地說道。
“不了,我爸媽已經在家了。他們看到不好。”
薛夢琦拒絕了林子健的好意,儘管她非常期待。她揹着雙手,慢慢往後退,林子健不捨的眼神似乎拉着她一樣,她停下了腳步。
“你今天還回得去嗎?”
林子健朝她笑了笑:“不回去了,我去吳燁家,之前跟他聯繫過的。”
“那就好,那我走了,謝謝你今天特意來陪我,我很感動……拜拜。”
薛夢琦揮了揮手,然後轉身走進了繁花綠柳之中,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林子健突然澎湃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