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南的人生當中還從未經歷過此刻這般難言的選擇,他真是從未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痛恨他的父親。
從莫謹言擅自從財務挪走了的那兩千萬的事情開始,莫從儒也只是在口頭提出過關於容太的未來歸屬,但是那種語氣對他來說只不過是逗弄小孩子玩的罷了,他不是個傻子,怎麼會聽不懂莫從儒語氣中的激將法呢?
沒錯,他放不下容太,放不下這家從他母親手裡辛苦打拼出來的老牌企業,曾經在他極度忍不下去的時候想過索性做得一了百了,哪怕是用非正常的手段將容太全權掌握在手中,然後看着它在他的手中轟然倒塌。
他在意的容太何嘗不是莫從儒在意的?甚至只會比他更加的在意,得到容太,讓莫從儒一無所有,然後輕而易舉的將容太送上破產或者改姓的局面,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莫從儒吐血的表情,他覺得那一定會是他最暢快的時刻。
然而,他從未料到過的卻是此刻這樣一個被動的局面,在他的人生規劃中從來就沒有預想過會有一個叫邵靖雨的女人出現,偷走了他的心,讓他變成一個會爲愛睏擾會爲了她展露的笑顏覺得甜蜜溫暖,這樣的莫少南全然遠離了那個鐵血手腕,冷酷絕然的莫少南。
他更加震驚於莫從儒開出的條件,簡直就是天價之筆,用他最想得到的容太換取對邵靖雨的放手,他真的懷疑,面前站着的這個一如既往有着儒雅外表的父親,竟然大方到了如此的境地。
他的心裡充斥着一股濃烈而莫名糾結的情緒,緊張、恍然、憤恨、無奈又不捨,摟住邵靖雨肩膀的手不斷的收緊,像是死死扣在她皮膚上的烙鐵,他掌心的熱度與力量也在不斷灼燒着她已然不堪一擊的神經。
曾經,她始終堅定自己和莫少南,和他的整個圈子的人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屬於一個天一個地,應該有着涇渭分明的界線,只是老天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在某一時刻兜頭甩了個悶雷將他們間的楚河界線給炸沒了,於是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塊的兩人就這麼碰撞在了一起,在無盡的糾葛痛苦之中發展到了現在這樣像是綁了死結般再也理不清楚的感情。
她,終究還是會回到曾經的地平線,隔着海岸線看着他逐漸走上人生的最頂端,臂彎裡摟着的是與他門戶相對的千金小姐,她想,哪怕最終不會是宋妍兒,也一定會是某家大公司老總的寶貝女兒或者孫女之流,一定是與莫少南在身份地位上有着絕對契合度的一個女人。
而她,甚至連旁觀者的資格可能都會被剝奪吧!
他的腳步只是稍做了停留,變再度擡腳,堅定的往門口走去,她在他的懷裡,腳步有些混亂虛浮,在跨過門口的一個小門檻時,腳背明顯的被絆了一下,身體頓時不受控制的往前傾倒,在她來不及哀悼自己已然狼狽不已的境遇又再度添加了這麼一副倉皇的窘迫時,他有力的手臂已然結結實實的環住了她的腰肢,瞬間就將她撈了回來。
臉頰靠緊他胸膛的一刻,耳邊是他心房深處強有力的心跳聲,曾經一度以爲找到了那種心安坦然的感覺,此刻卻像是在對她做着最後告別的震動頻率。
眼眶再度涌上了一股潮溼,連帶整個鼻端都有着無盡的酸澀,那樣的心酸那樣的痛,若不是還有眼前這抹高大俊挺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站下去的勇氣與力量。
“我不想成爲你的累贅,可是……我也不想就這麼失去你,成爲你的丟棄品,我不怕別人的笑話,更不怕別人會說我死纏爛打不要臉,我只想待在你的身邊,阿南……我已經沒有刺了,爲了你,我把我的刺全部都拔掉了,你說毫無招架防禦之力的我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和人……我改怎麼生存下去?如果、如果你還能把我的刺找回來的話,我……我可能就有勇氣轉身再也不回頭……”
“別說了!”她沉聲開口,順勢將她緊緊的抱在了懷中。
邵靖雨緊靠着他的胸膛,側過臉,將自己流淚的眼睛完全埋在了他的衣襟之中,心中不斷升起的隱痛不停的折磨着她,她只覺得悲哀又害怕。
這是她最後的苟延殘喘嗎?她甚至憧憬着莫少南會堅定不疑的和他的父親做着爭辯與博弈,最後的答案一定是用盡全部的力氣保她一世安穩,哪怕是放棄他一直當作最終目標的容太最高掌權者。
這是她最卑微的憧憬,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後那一雙落在她後背上的眼神,冷漠犀利,帶着志在必得的嘲諷,那是莫從儒的眼神,像是芒刺一般在她流血的神經上又無情的加重了破壞的力道。
邵靖雨死死的咬住了嘴脣,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象徵脆弱的哽咽聲,今晚的她將自己這一生的卑微與屈辱全部展現在了人前,她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不甘心,那樣的掙扎着,可是她所希冀的哪怕是一丁點的同情與不忍的對待都吝嗇得壓根不會投在她的身上。
雲泥之別真的是這樣的現實嗎?
“爸,您爲什麼一定要這麼逼哥呢?您應該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在哥的心中,最缺失的是什麼?這種缺失恰恰就是他懷裡的這個女人給他彌補回來了,您爲什麼還要這麼硬生生的拆散他們呢?”
說話的卻是莫謹言,他伸手粗魯的解開了領口的鈕釦,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濃烈的煩躁與銳利,一雙堅毅的眼眸在莫從儒與莫少南兩人之間來回穿梭,雙手不時的握拳又分開,反覆如此。
氣氛越加的緊繃詭異起來,每個人的呼吸都是那樣的清晰,似乎都在做着最後的隱忍,只在抓住最後一絲的突破關口,徹底釋放。
“那你告訴我,阿南說的你也知道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麼事?你媽究竟有沒有做傷害你哥的事情?”
莫從儒異常嚴厲冷酷的聲音像是一記炸雷,炸裂了周子君的欲蓋彌彰。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色,起伏的胸膛隨着加重的呼吸越加的突兀,莫謹言努力斂下眼中驚慌的情緒,目光落在被莫從儒定定望着的周子君身上。
他的心中有着難以明說的隱痛,那是一種對於莫少南的虧欠與愧疚,若是可以,他真的希望可以通過男人間的方式來徹底的解決,他曾經無數次的恨自己的母親,可是當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的本真爲的竟是他所謂的前途與未來,他所有的恨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他被動的成爲了這場無形的爭鬥中的中立者,兩邊都是他最在意的親人,無論偏頗誰,傷害到另外一方都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莫謹言也從未想過那件事會這麼快就擺在了明面上,他、周子君與莫少南三個人頓時成爲了被炙烤在炭火上的螞蟻,掙扎不得,逃脫不得,只能任由真相的烈火將他們燒成灰燼。
這是一個難以啓齒的秘密,沒有人願意將它暴露在人前。
現實是一面最殘酷的照妖鏡,它會將從來都包裝得很人畜無害的外表撕扯得分生碎骨,也會將不斷累積而成的如同堅石般冷酷的心理城牆瞬間擊破。
這就是一場玉石俱焚的毀滅,它的曝光勢必會帶來一場莫家的腥風血雨。
每個人都在保持沉默,甚至裝作毫不知情,就像是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一樣,將同一個秘密埋在心裡最深處,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想要去揭開那層遮羞布。
可是,莫從儒的質問卻是那樣的鏗鏘有力,他的語氣,他的眼神都像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尖端對準的就是他們三個人,彷彿誰不說就會成爲刀下亡魂。
“不……子儒……”周子君已然心慌難耐的腳下發軟,身子跟着便往下倒去,整個人就像個破敗的布娃娃,臉色虛白的彷彿失了氣息一般。
“媽——”
驚詫的一聲驚呼後,莫謹言快步上前托起了周子君癱軟的身體,雙手緊緊的摟着她,眼中已然被滿滿的心慌自責填滿,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任何人爲他的所謂前程做出犧牲,甚至是用對他人的傷害來達到目的,若是他有能力阻止,他絕對不會讓那件事情發生,也絕對不會讓那些傷害落在莫少南的身上。
可是,他只能無能爲力的看着,偷偷的看着,難過也只能放在心裡,那時候的他只有五歲啊!五歲的小男孩,他懂什麼呢?他又能做什麼呢?
五歲對於很多孩子來說甚至根本就是個不會有任何記憶存在的階段,可是莫謹言的腦海裡卻始終縈繞着那一幕,那一幕的殘忍,那一幕的不堪,那一幕的絕望。
他忘不了他唯一的哥哥,在極度無助的環境之中發出的尖叫,求救,那樣的撕心裂肺,那樣的絕望,而他的母親,滿身榮華的站在陰影裡面,冷笑着看着那一幕。
他甚至能看見她嫣紅的嘴角勾起的志在必得的笑弧,那是一種嗜血的惡毒卻披着閃光迷人的外皮。
他甚至一度以爲,他的母親只是在和他唯一的哥哥開了一個玩笑,做了一個小遊戲而已。
直到許久過後,他膽戰心驚的走上前去,扒開壓在莫少南身上的垃圾袋,看着他虛弱的躺在地上,身邊散落着一地的污穢,他的衣褲卻早已剝離了他的身體,他光裸着身體,瑟縮在角落之中,那樣的脆弱那樣的頹敗,就像個沒有氣息的骯髒的木偶。
他說:“哥哥……”
過了很久,他才聽到一個極度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