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打算帶囡囡去見芬妮?”王小帥臨睡前問。
“嗯。”黃燕將女兒伸到被子外面的小手輕輕放進被子裡。
“畢竟她對囡囡好過,她沒有傷害囡囡,而且像母親一樣照顧過囡囡。”
“好吧。”王小帥沒再說什麼。
轉天一早,兩夫妻帶着囡囡來到了監獄,囡囡穿着杏黃色的卡通小棉服,頭髮濃密了不少,被媽媽抱在懷裡,來到會見室溽。
芬妮瘦了不少,頭髮剪成監獄裡清一色的短髮,身上穿着藍色囚服,神情倒是平和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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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被黃燕抱在懷裡,黑眼睛看看芬妮,似乎覺得有些熟悉,小嘴呢喃了一句,“媽媽。瞻”
芬妮的眼淚立刻流下來,她想不到,囡囡還記得她。一雙流淚的眼睛滿含着期翼。她想抱抱囡囡,可是她的雙手都鎖在手銬裡,雙手動了動,眼淚掉下來,“我沒有想過真的傷害囡囡,不管你們信不信。”她控制着自己,不至於情緒太過失控。
黃燕說“我相信。”
她平靜地注視着芬妮,“如果你要傷害她,早就傷害了。不會把她餵養得那麼好。”
黃燕記得囡囡剛被抱回來時的樣子,白白胖胖,粉粉嫩嫩,連頭髮都變得濃密了,而且日夜叫着媽媽,卻不是叫她。
如果芬妮待囡囡不好,囡囡不可能那麼依戀她。
芬妮的眼睛裡淚光閃動,她低下頭去,不讓那些眼淚再次流下來,不讓自己顯得過於激動。
“謝謝。”
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黃燕和王小帥帶着囡囡從監獄出來,王小帥一路沒有說話,司機開着車子,他坐在副駕駛,黃燕抱着囡囡坐在後面。囡囡一坐車子,很快就睡着了,黃燕沉默着,心事重重,王小帥也同樣。黃燕想,他大概是覺得這輩子虧欠了芬妮吧,大抵是這樣的。
雲舒那天幫老闆翻譯過報價單後,老闆便很多事都來找她,一個是因爲跟那家公司簽了約,兩家來往多了,需要個翻譯,還有就是,老闆覺得,雲舒能夠勝任他交給她的那些工作,她看起來秀外慧中,決不是等閒之輩。
而且她那淡定隨和,不張揚的性子,也是老闆所喜歡的,他變得很欣賞雲舒。
一向被老闆賞識的小麗,有了一種被冷落的感覺,因爲老闆不再事事叫她了。加上旁邊的人喜歡添油加醋,“麗姐,那個許雲舒,最喜歡在老闆面前搶風頭了,一定不是什麼好貨色。”
“是呀,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其實人家心很高的,一心想吸引老闆的注意,現在好了,老闆最賞識她了。”
小麗蹙緊了眉,心裡頭很不服氣。
午餐的時候,大家都去了餐廳,雲舒吃得不多,一個是這裡的飯不是很合胃口,還有一個就是這段時間心事重重,影響了她的胃口。
她只讓管理員給她盛了一小份素炒豆角和米飯,若有所思地吃着,身後,小麗和兩個女孩兒走過來,走到她身旁時,故意身子一歪,把一盤菜扣在了雲舒的肩膀上,嘴裡還叫了一句,“哎喲。”
已經是春季,雲舒上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衫,雖然不是很燙,卻仍然熱溫猶在的一份肉炒鮮蘑就那麼從她的肩頭倒下來,她的胸前,手臂上,全都是菜飯。熱度透過衣衫打在她的皮膚上,她皺了皺眉。
小麗說“剛纔小李碰了我一下,對不起呀,我幫你擦擦吧!”
她口裡說着,手卻並沒有動靜。
眼睛裡也絲毫沒有歉意。
雲舒皺皺眉頭,說“不用了,謝謝。
”
她從餐桌的紙抽盒子裡抽出幾張紙巾擦拭自己肩頭身上的污漬,小麗勾着脣角,嘲弄地看着。
衣服是不可能被擦乾淨的,雲舒起了身,往餐廳外面走去。
迎面,老闆走了過來,四十多歲的年紀,沉穩而溫和,“怎麼了?衣服怎麼這麼髒?”
雲舒說“沒什麼,剛纔不小心灑了飯菜在上面。”
老闆說“這麼不小心。”
他隨手從衣兜裡掏出一方深藍格子的,那種很傳統樣式的手帕來,要幫她擦拭,雲舒躲開了,“擦不掉的,晚上洗洗好了。”
老闆皺皺眉頭,而云舒已經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了。
這裡沒有備用衣服,而公司附近亦沒有商場可以買件新的,雲舒便穿着那件髒衣服一直到下班。
手機響起來,雲舒邊接着電話邊往外走,“許雲舒,說好的要請我喝茶呢!”
杜梅邊開着車子邊說。
雲舒這纔想起來,早就應過杜梅一起喝茶的事,於是不好意思地道“這段時間忙,給忘了,今天晚上好嗎?”
杜梅說“成,不過晚飯還沒吃,我們先去吃飯吧。”
“嗯。”
雲舒說話間,已經到了馬路邊上,杜梅說“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p“好。”
雲舒說了自己現在所在的方位,很快,杜梅的車子就開過來了。就像她一直就在這附近似的,雲舒才掛了電話沒多久,杜梅的車子就到了。
“怎麼這麼快。”
雲舒鑽進車子的時候,奇怪地問。
杜梅說“徐北生的公司在這附近,我給他打工,你不知道啊?”
“呃……”雲舒倒是真沒想到,徐北生的公司這麼近,怪不得,總能在這裡碰到徐北生。
“杜梅,我先回家去換件衣服。”雲舒想起了身上擦不掉的污痕。
杜梅從後視鏡望了一眼,也看到雲舒身上的污跡,於是皺皺眉頭道“怎麼弄的?”
“是個意外。”
雲舒輕描淡寫地忽略了這個話題。
“好。”
杜梅載着雲舒先回到了雲舒的寓所,她沒有下車,雲舒一個人進去換了衣服,又告訴保姆,她晚餐在外面吃,這纔出來。
十餘分鐘後,兩人來到了一家火鍋店,下車的時候,雲舒把自己的擔心問了出來,“杜梅,是不是我們兩個人吃飯?”
杜梅回頭,笑攬了她的肩,“瞧你,好像多害怕人多似的,多幾個人會吃了你呀!”
得,一聽這話,雲舒就知道,肯定不是隻有她和杜梅吃飯,肯定還有別人,諸如,徐北生。
兩人進了飯店,找到訂好的包間,裡面已經坐了幾個人,徐北生,和他的兩個朋友,揚亦鵬,沈冰河,以及揚亦鵬的女朋友趙甜甜。
這幾個人,雲舒都見過,進去的時候,跟他們點頭示意,目光碰上徐北生的,他含笑瞅着她。
“許小姐,好久不見。”趙甜甜跟她打招呼。
“你好,”
雲舒回了一聲。杜梅指指徐北生旁邊的空拉,“坐啊!”
可是雲舒卻沒有坐下,而是繞過桌子走到趙甜甜和杜梅的中間,拉開椅子坐下了。
徐北生好笑地瞅着她。
餐飯已經點了一半,雲舒和杜梅又點了幾個,一桌人,熱熱鬧鬧吃起來。
雲舒和吳宇晨的朋友都不多,他們同樣喜好清靜,一般這樣熱絡的時候,也就是家庭的聚會上,而在外面幾次熱鬧的情景,都是和杜梅徐北生有關
。
“雲舒,你嚐嚐這個。”
杜梅用公用筷子從火鍋裡挑了一樣東西送到雲舒眼前的餐盤中,雲舒看了看,問“這什麼?”
她不太吃火鍋,所以也不關注火鍋裡都會放些什麼。
杜梅說“鴨腸。”
“啊?”
雲舒沒聽明白,一般情況下,她喜歡清淡飲食,這類東西她真沒吃過。
杜梅又笑笑說“鴨腸。怎麼,沒吃過?”
“沒。”
雲舒誠實地搖頭。
杜梅笑道“這個很地道的,你嚐嚐。”
雲舒看了看盤子裡那東西,皺皺眉頭,鴨腸,想想,她就沒有胃口。
趙甜甜笑問“你吃素?”
雲舒搖頭,“不是,就是不吃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趙甜甜道“其實挺好吃的,你嚐嚐就知道了。”
雲舒還是搖頭。
杜梅笑道“算了,不愛吃不要勉強自己。哎對了,給你重新叫份菜吧?”
雲舒說“沒事,我吃別的好了。”
這次,揚亦鵬他們沒有拿雲舒開玩笑,在飯桌上跟徐北生談着事兒,好像跟徐北生的工作有關,雲舒其實一直不知道徐北生是做什麼工作的,她從來都沒有問過。
她只知道,他好像在搞什麼研究。這個一身痞相的男子,也能研究出東西嗎?雲舒表示不可想象他工作的樣子。
揚亦鵬說“看來這批產品上市反響不錯。”
徐北生說“還有待觀察。”
他們兩人一問一答的時候,雲舒就默默聽着。
吃完飯,杜梅又提議去唱歌,“沒辦法,嗓子癢癢了呵呵。”
幾個人都沒有反對,雲舒也跟着一起去了。只是她不像杜梅他們那樣,是在繁忙的工作之餘來放鬆的,她心事重重,眉心斂聚。他們在臺上唱歌,她自己坐在沙發上,細長的手指擎着一杯果酒,默默出神。
杜梅唱了一首歡快的‘套馬杆’
給我一次邂逅在青青的牧場
給我一個眼神滾燙
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飛馳的駿馬像疾風一樣
一望無際的原野隨你去流浪
唱得很熱烈,揚亦鵬,沈冰河,以及趙甜甜都跟着唱起來,徐北生舉着杯,面帶笑容,聽得好像饒有興味。
只是偶爾,他會把目光望過來,對面的女人,她一直擎着酒杯,默不作聲,只在趙梅一首歌唱完的時候,她放下酒杯,含笑鼓了鼓掌,眉眼
間帶着憂鬱,似有很多很多的心事。
徐北生修長膚色健康的手指,輕輕地撫挲着下巴部位,青青的剛剛冒出的胡茬輕輕刮蹭着他的手指腹。
“徐北生,你來一首。”
杜梅跳下臺,把麥克風遞過來,徐北生卻沒接,反是手指捏着喉嚨咳了幾聲,“諾,嗓子不舒服。”
杜梅扁扁嘴,又轉身到了雲舒的面前,“雲舒,唱個吧?”
雲舒愣了一下,擡頭瞅向她,杜梅一副鼓勵的眼神,雲舒遲疑了一下,接過了麥克風,她走向幾步之外站定,眉眼間憂鬱隱隱籠罩,“我唱個‘清平調’吧。”
杜梅和趙甜甜,都不知道‘清平調’是什麼,但是徐北生知道,他挑了挑濃眉。
雲舒輕輕哼唱起來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羣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
……
一曲滿似幽怨的曲子,吐露着雲舒心頭無限的憂傷,這本是鄧麗君錄製了一半,又在多年後,由王菲錄製了下半首的曲子,歌聲空靈,恍若時空交錯。杜梅和趙甜甜都很有興致的聽着。
揚亦鵬和沈冰河挑起了眉,一副饒有興致的神情,徐北生的眼神隨着那歌聲慢慢變得深刻,眼前的纖秀女子,那雙迷惘的眼睛裡裝着無限的憂思,不知道她的心裡究竟藏了多少不爲人知的心事。
一曲唱罷,雲舒沉浸在曲子中,半晌沒回過神來,臺下鼓起了掌,“雲舒,你唱得真好,都快趕上王菲了。”
雲舒笑笑,她哪能跟王菲比。她把麥克風放下,趙甜甜很快走了過來,拾起麥克唱了一首時下很流下的歌曲。
雲舒走回沙發旁坐下,伸手扶了扶額,又執起了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她想起了和吳宇晨初見的時光,她掉了錢包,是吳宇晨撿到,並且交還給她,她要請他吃飯,他婉拒了。她仍記得,那個一身清瘦,卻面相俊朗的青年模樣。後來,在藏區遇見,她驚訝於老天的安排,竟然這麼巧合,她和他,都選擇了那條線路的自由行。兩人一路結伴,克服重重困難,相互扶持,走到了藏區的深處。可是中途,她感冒加高反,昏迷不醒,醒過來時才知道,是吳宇晨頂着嚴重的高原反應,長途跋涉,把她送到了醫院。她心裡被暖暖的感動和一種異樣的感覺包裹,她用清亮的目光望着他,“爲什麼不丟下我?”
吳宇晨卻用很深沉的聲音說“不能,那是責任和義務。”
責任和義務,因爲一路相伴,他把她當做朋友,所以,她是他的責任和義務,雲舒從那個時候開始,心裡頭有了愛情的萌芽。
想到此處,雲舒忽然間心頭一陣酸澀的感覺,眼淚竟然倏地滾落下來。別人都沒有留意到,可是徐北生看見了,他看到她一滴晶瑩的淚滴下來,落進酒杯中,像投入一顆石子在平靜的湖面,他好像聽見了那淚珠滾落酒杯中的聲音。
雲舒起了身,往外面走去。
大家都只當她是去了衛生間,沒人攔着,但是徐北生在遲疑一刻後,起身,跟了出去。
雲舒從包間裡出來,身形往牆壁上一靠,深深地合了閤眼睫,惆悵和酸澀的感覺,在心頭縈繞。
徐北生關上包間的門,將揚亦鵬和趙甜甜的歌聲關在裡面,他看向站在不遠處,後背貼在牆上的女人。
雲舒微仰着下頜,深閉着眼睛,窕窈的身形貼在牆壁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
徐北生拿出打火機和香菸,微微偏頭點着,吸了一口,然後向她走過來,“心事太多了,該釋放的時候要釋放,不然小心鬱郁成疾,”
雲舒猛然睜了眼,她看到向她走過來的高大男子,他一改往日笑容明朗的玩笑模樣,眼神很深沉。
他在她身旁停住腳步,男性的,混雜着紅酒和香菸的氣息繚繞過來,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你知道什麼?”她嚴肅着神情問。
徐北生一口菸圈吐出來,勾脣一笑,“你的心事都寫在臉上,誰會看不出?”
雲舒沉下臉去,“那你就裝做沒看見好了。”
她拔腿就要走,但是徐北生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身形向後一旋,她的身體傾刻間以一種極曖昧的姿勢進了他的懷裡。
“許雲舒,別給自己弄一身刺,到處亂扎,你不是刺蝟。”
他捉着她的手腕,力度有點兒大,她感覺到那種緊固,有微微疼痛自手腕處傳來。
“是你太多事。”
雲舒此刻心情不好,真的不好,心中百種滋味交雜,瞅着什麼,都是滿眼敵意,徐北生莫名的關心,讓她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