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答的一句話,卻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道:“我沒有槍,衛先生。”
我連忙轉過頭看去,剎那之間,我的神情,不免顯得十分尷尬!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如今雖不能說是翻了船,他手中所握的,是一枚“羅米歐與朱麗葉”牌的古巴雪茄,那種雪茄是裝在一根金屬的圓管之中的!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再擡頭看去。站在我面前的兩個人,年紀很輕,都戴着眼鏡,看來像是大學生。
那站得離我較近的一個攤開手:“衛先生,我們一點惡意也沒有,我們久聞你的大名,你如果要對付我們,我們決無反抗的餘地!”
我笑了笑:“你們知道我不會對付你們,好奇心將會驅使我跟你們前去,對不?”
那兩個年輕人都笑了起來,那一個道:“衛先生,你比郭先生有趣,我們逼得要和郭先生起了一些小小的爭執,和你卻不必了!”
我揚了揚眉:“你們能和郭先生在爭執中贏了他,也不容易啊!”
他們又一起笑了起來,我道:“好,我們可以走了,用你的車子,還是我的?”
“我們的車子,衛先生!”
我們一起向公園走去,在公園外面的停車場中,我被帶到了一輛淺黃色的小車子旁邊,他們中的一個打開了車門,我一進了車廂,另一個便坐在我的身邊:“衛先生,請蒙上你的雙眼。”
他一面說,一面遞了一幅黑布給我。
我有點惱怒:“如果我不答應呢?”他連想也不想:“那麼,我們就不會帶你前去,我們就此分手好了。”
我開始感到這兩個傢伙的可惡了。
本來,是他們要我前去的,但是他們把握了我的心理,現在的情形,倒有點像是我要求他們帶我前去!
我立即想到,我根本不必跟他們到什麼地方去,我可以把他們扭交給警方!
但是我又想到,那是沒有用的,如果他們什麼也不說的話,他們根本沒有犯罪的行動,誰也將他們無可奈何,我要進一步明白那九宗神秘失蹤案的真相,只有跟着他們前去!
這兩個傢伙竟如此瞭解我的心理!
我考慮了足足兩分鐘,沒有法子不承認失敗,是以我只好道:“好的,你替我綁上吧!”
那年輕人道:“是,衛先生是君子,當然不會中途偷看的。”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而當我眼上才一蒙上黑布,汽車便開動,我斜靠在座位上,根本無法知道車子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車子是在什麼地方停下來的。
只是在車子一停之際,我便要伸手去拉開臉上的黑布,可是我的手卻被擋開,那年輕人道:“請再忍耐一會。衛先生,再忍耐一分鐘就可以了。”
我也不與他多計較,任由他將我扶出一車子,我覺得走在草地上,同時,還聽到了噴泉的聲音,那一定是一個很好的花園。
接着,便是石階,在我走上石階之前,那年輕人提醒我,道:“請小心,你前面有石階!”
當我走上了四級石階之後,我踏上了厚而輕的地氈,然後,又走出了十來步,才聽得他道:“衛先生,現在你可除去黑布了。”
我一伸手,拉下了黑布,在開始的一剎間,我什麼也看不到。
但是立即,我看到眼前的情形了,我站在一間書房之中。那是一間十分寬大,傢俱和一切佈置,都是十分古老的書房。
書房中並沒有人在,但是當我的視線才一恢復之際,就聽到另一扇門,傳出了小郭的聲音,道:“你們究竟在鬧些什麼鬼?”
然後,便是我聽來已十分熟悉的,那中年人的聲音:“郭先生,你別發怒,我們已請來了你的好朋友衛先生,等我們一齊見了面之後,好好談談。”
那扇門打開,我看到小郭和那中年人,一起走了出來,我忙叫道:“小郭!”
小郭也叫了我一聲,他奇道:“你怎麼也來了?他們派了多少人,才能將你請來的?”
他在“請”字上,特別加重語氣,我笑着:“我的情形和你略爲不同,我真的是他們請來的,雖然他們蒙上了我的眼。”
小郭“哼”地一聲,坐了下來:“好了,現在可以談談了!”
那中年人十分有禮貌地對我道:“請坐!”
我在小郭的身邊坐了下來。
那中年人坐在我的對面,他才坐下,又欠了欠身,道:“我先來自我介紹,我姓蒙,你們可以稱我爲蒙博士,或蒙教授。”
我和小郭,都冷冷地答應了聲。我們會了面之後,自信心大爲增加,我們都相信我們兩人在一起,對方的人手再多,我們要佔主動,也並不是辦不到的事。
而我們之所以還不發動,全是一樣的心思:因爲我們想聽聽那中年人究竟講些什麼。
那中年人--或者稱他爲蒙博士--在自我介紹完畢之後,又坐了下來:“我知道,兩位對連續失蹤案,都十分感興趣,是不是?”
我立時道:“正是如此,失蹤案的主持者,蒙博士,或蒙教授!”
我的話,自然是說得十分不客氣的。但是那中年人卻好像並不在乎,他繼續道:“可是,兩位有沒有注意到失蹤者的年齡?”
“當然注意到,全是老年人。”
“老年人,那樣的說法,未免太籠統了。應該說,是平均年齡已達到七十九歲零兩個月的老人,他們有的已超過八十歲了。”
“那又怎樣?”小郭反問他。
“那表示一項事實,他們全是在死亡邊緣的人,他們隨時隨地,都可能死亡,因爲他們實在太老了。如果他們死了,有沒有人注意他們?相信兩位決計不會去留心一個八十歲老人的死亡消息吧?”
我已料到他想講什麼了,是以對於他的話,我只報以一連串的冷笑。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位蒙博士又道:“所以,他們的失蹤,實在是不應該引起兩位的注意的,他們這些人全是快死的了!”
我冷冷地道:“閣下的這番話,是我所聽到過的,一個卑鄙的罪犯的最無恥的飾辭!”
蒙博士的面色變了變,小郭已經怒吼起來:“你將那些老人怎麼了?”
蒙博士皺了皺眉:“他們怎樣了,我暫時不能宣佈,但是我不明白兩位何以不能接納我的解釋,我實是十分奇怪。”
我怒道:“我們爲什麼要接受你的解釋?你的行動是犯罪,是嚴重的犯罪,不管他們的年紀如何老,你令他們失蹤,那便是犯罪。”
“對,我同意,那是站在現行法律觀點上而言的。”蒙博士回答着:“但是,他們的時光所餘無幾,他們有權將殘餘的生命來搏一搏的。”
“什麼意思?”我問他。蒙博士站起來,拉開了一隻抽屜取出了一個錄音機來:“衛先生,或者你還記得郭老先生、郭老太太的聲音,請稱聽聽這個。”
蒙博士按下了一個掣,我和小郭都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願意接受蒙博士的試驗,接受那種試驗,全然出於我的自願。”
接着,便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所講的話,和剛纔那老頭子的話一樣。
而我也聽出,那真的是在歌劇院門口,所聽到過的那一雙老夫婦的聲音。
蒙博士又拿出一疊文件來:“請看,那是他們親筆簽署的文件。”
我接了過來,文件全是手書的,寫的也正是和錄音機中放出來的話一樣的字句。
蒙博士道:“有了這些,我在法律上不是犯罪,是不是?”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會有那樣的情形出現,那確然是我們絕料不到的。因爲有了那些文件,即使蒙博士落在警方的手中,警方是不是能對他起訴,還是疑問,我們自然更無權過問了。
可是,我們的心中,也十分疑惑,因爲蒙博士的手中,既然有着對他如此有利的文件,他的行動,爲什麼還要如此神秘呢?
蒙博士的雙眼十分有神,而且,他彷彿能看透我的心意一樣,我剛想到這一點,還未曾問出來,蒙博士已然道:“由於我的實驗,絕不能受任何方面的干擾,所以我必須保持極度秘密。”
小郭問道:“你在從事什麼實驗?”
“我自然不會講給你聽,郭先生,因爲到目前爲止,那還是一個極度的秘密,我只是希望你們別再來干擾我,因爲我絕不是在從事非法勾當!”
我和小郭,都無話可說。
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我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反對他的話,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自由,他有他個人的秘密,只要他不犯法,不損害別人,我們自然也沒有道理一定要揭穿他!
所以,我和小郭都不得不點着頭:“既然那樣,我們自然不再多管閒事了。”
蒙博士道:“那最好了,我會吩咐那些老人,用電話和他們的家人聯絡,告訴他們的家人,他們很好,我以前疏忽了這一點,真是不應該。”
我和小郭一起站了起來:“我們告辭了。”
蒙博士抱歉似地笑了一笑:“兩位,請仍然在眼上蒙上黑布。”
我想要提抗議,但是小郭卻立即道:“好!”
我瞪了小郭一眼,怪他爲什麼答應得如此之快,但是小郭卻向我眨了眨眼,我心知他一定有原因的,是以也不再出聲。我們的眼睛被紮上黑布,由人帶領我們出去,上了汽車,半小時後,我們被帶下汽車,解開了黑布,我們又在公園附近了。
那帶我們來的兩個年輕人,立時駕着車離開,我立即問:“你已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了麼?”
“現在還不知道,”小郭得意洋洋,“但是我立即可以知道。我留下了一具小型的無線電波發射器在蒙博士的書房中,快到我的車中去,我們立即可以知道,他的屋子是在什麼地方了!”
我大是高興,用力在小郭的肩上拍了一掌:“你進步得多了,小郭!”
小郭和我,一起向前走去,他的車,上次來公園時停在公園附近的停車場中,這時仍然在,一進他的車,他立時按下了幾個掣。在錶板上,一個小小的熒光屏上,出現了一個亮綠色的小點。
小郭指着那一點:“看,在東面,我們的車子如果來到了發射器的二十公尺之內,它還會有聲音發出來。”
我伸了一個懶腰,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反倒使人有懶洋洋,提不起勁之感。
小郭駕着車,向東駛去,他不斷轉着車子,使車子接近那無線電波發射器。
約莫半小時後,越來越是荒涼,前面幾乎已沒有可以通車路!
我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因爲時間已差不多,我們應該在一個有屋子的地方,而不應該在那樣的荒郊之中的。可是,小郭卻還充滿着信心。
我忍不住問道:“小郭,有點不對吧!”
小郭道:“別吵,快接近了!”
就在那時,儀器上發出了“的的”的聲響來,小郭連忙停住了車,當他停下車來時,他的信心也消失了,他苦笑着“我想,我留在蒙博士書房中的那具無線電波發射儀。已被他們發現了。”
我攤了攤手:“而且,我已看到你那具儀器在什麼地方了。”
“在什麼地方?”小郭連忙問。
我伸手向前指去,在前面十多碼的一株樹上,釘着一塊木板,那木板上用紅漆寫着一行字:郭先生,你白費心機了!
而在那塊木板上,還釘着一樣東西,由於隔得相當遠,所以我其實是看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是可想而知,那一定就是小郭的那具追蹤儀了。
小郭連忙打開車門,向前奔了過去,他奔到了樹下,將那塊木板拉了下來,又回到了車邊。他靠在車上,長嘆了一聲。
我揚了揚眉:“準備放棄了?”
“不放棄也不行啊,”小郭無可奈何地說:“我們什麼線索也沒有了。”
“如果說什麼線索都沒有,那也不見得。”我搖着頭說道。
“至少我們知道,蒙博士的人到過這裡,而這裡離蒙博士的住所,不會超過半小時的車程。”我說。
小郭呆了半晌:“這算是什麼線索?”
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其實算不了什麼線索,但是我卻絕不肯就此放棄那件事,我道:“我們下車去看看,或許可以找到什麼。”
我出了車,和小郭一起慢慢看着,可是化了大半小時,結果,是找到了兩個比較清楚的腳印。從那兩個腳印上,我們推斷出,那是七號半的鞋子,那人的身高,大約五尺七寸。
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了!
小郭狠狠地在地上頓了兩腳:“就憑這條線索,別說是我和你,就算福爾摩斯再生,只伯也找不到蒙博士的屋子在什麼地方!”
我慢慢地踱着,從那株樹下,踱到了車旁,又從車旁踱到了樹下。
我來回足足踱了十來次之多,才道:“小郭,在歌劇院前,我曾聽得蒙博士對那一對老夫婦說,想不想恢復青春,他可能是在實驗使老年人恢復青春的辦法?”
小郭“哼”地一聲:“我想蒙博士一定是在作不法勾當,我們一定要找出他的住所來。”
我揚了揚手:“有一個辦法,這些日子來,他不斷在尋找老年人,只要他繼續在找老年人,我們兩個人就可以--”
小郭叫了起來,道:“假扮老人!”
我道:“是的,你回去查一下,前後九次失蹤的老人,都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那麼,我們就可以在他經常尋找老人的地方去供他尋找!”
小郭興奮了起來:“好,這真是一個極好的計劃,我立即進行。”
我道:“你有了結果,和我通電話。”
我用他的車子,回到了市區,到了家中,一小時之後,小郭的電話來了,他道:“我查過了,三宗是在體育館外,一宗在歌劇院,兩宗在戲院,還有三宗,在百貨公司門外不遠地方發生。”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那全是公共場所,看來蒙博士喜歡的是年紀雖然老,但多少還有一些活動能力的老人,而不是隻知坐在家中搖搖椅的老人。”
“是的,你看我們該如何進行?”
“我們不妨分頭進行,你扮成老人,到體育館前去,裝着對每一場體育比賽都有興趣的樣子,而我,則到百貨公司前去看櫥窗。”
“好的,誰給他看中了都是好的。”
“你要注意,如果給他看中了之後,你沒有機會修整化裝,所以你應該採用持久性的化裝。”
“我明白,”小郭答道:“我有尼龍纖維的面具,你也有的,我們可以戴上,混進蒙博士的屋子去。”
“要小心些,蒙博士不是容易對付的人。”我再一次叮囑着小郭。
我們的通話,到此爲止。第二天,我不知道小郭化裝得怎麼樣,而我在對着鏡子半小時之後,使我看來十足像一個八十歲的老人。
我特地找出了一套已然變色,起了黃斑的西裝來穿上,拄着一根手杖,顫巍巍地走了出去。當我一走出書房之際,白素嚇了老大一跳!
白素一看到我,就叫了起來:“你做什麼?”
在剎那間,我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我想,如果叫白素也扮成了婦人,那也許更容易使蒙博士揀中我們,但是我只不過略想了一想,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因爲這件事,究竟是什麼性質,我還不盡瞭解,而蒙博士給我的印象,卻是陰鶩深沉,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像我那樣,扮成了老人去愚弄他,十分冒險。
既然有危險,那我當然不方便叫白素參加。
是以我只是笑着:“你看我像老頭子?我變成了老人,去和一個人開玩笑。”
白素後退了兩步,端詳了我好一會,才道:“像,真像極了,那人一定會爲你所騙。”
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爲白素是目光十分銳利的人,她那樣說,足以證明我的化裝十分成功!
我慢慢走了出去,走得很慢,然後,我走到了一條繁華的街道上,在那裡,有着全市規模最大的百貨公司。
我在百貨公司走着,從上午到下午,引得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他們的心中一定在想,這個人已老到了這等地步,何以竟還會對櫥窗中花花綠綠的東西,感到興趣?
我當然不是真的老了,但是我既然扮成了一個老人,卻多少也能體會到一些老人的心情。這種體會,是來自望向我的那些眼光的。
從那些眼光中,我似乎是一個怪物,不應該再屬於這個世界,是全然多餘的東西。本來,我一直在奇怪,何以人非死不可,現在我總算有點明白了,人非死不可,那實在是自然極其巧妙的安排!
因爲如果人不會死,只是繼續老下去的話,那實在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一直到黃昏時分,才找了一間餐室,歇了歇足,然後,當各種額色的霓虹燈亮起之後,我又開始在各大百貨公司前走來走去。
但是這一天,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回到家中,第二天仍然照樣去走動,一連三天,仍然沒有人來找我,我的心中,罵了自己千百遍蠢材,我已準備放棄這個辦法了。
第三天的晚上十時,我不得不從一家大規模的百貨公司中走出來,因爲公司要打烊了。
由於我已經不再寄以任何希望,當我走向公司門口的臺階之際,我直了直腰,已經不準備再扮老頭子了,可是也就在我挺了挺身子的那一剎間,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人老了,挺一挺身子,也當作是一件大事了!”
在那片刻間,我幾乎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
那是蒙博士的聲音,他上鉤了!
我竭力鎮定着心神,嘆了一聲:“是啊,骨頭像不是我的了,唉,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可以躺在地上,一彈就跳起來。”
我一面說着,一面擡起頭來,向後面看去。果然,站在後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蒙博士。
他正雙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在我的身上發現什麼奇蹟一樣。然後,他講出了那句我已不是第一次聽到的話。
他道:“年老真可怕,比死亡更可怕。”
我停了下來,呆了片刻,才道:“是的,人到年老,就不在乎死亡。”
蒙博士向我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十分詭異:“老先生,你想不想恢復青春?”
我忙道:“先生,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麼?世上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使我恢復青春,我老了,就一定會在衰老中,慢慢死亡。”
我望着他,沒有再說什麼,因爲我不知道一個真正的老人,在聽到了他的話之後,反應是怎樣的,所以那剎間,我只好不出聲。
蒙博士又道:“或者我應該說,我可能有這種力量,我只是在試驗中,你願意接受試驗麼?”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那是什麼性質的試驗,是注射一種內分泌麼?”
“試驗的內容如何,你沒有必要知道,我只是問你是不是願意接受我的試驗,”蒙博士繼續着說:“老先生,你必須明白,你已來日無多了!”
我不能答應得太痛快,老年人是很少對一件事情作痛快的決定的,是以我拄着杖,還要裝着微微發抖的樣子。一分鐘後,我才道:“我願意。”
我的話才一出口,蒙博士便已揚了揚手,一輛黑色的大房車,由司機駕駛着,來到了百貨公司的門前,那正是我在歌劇院門口見過的那輛。
蒙博士替我拉開了門,我特地將手加在他的手上,要他扶我上車去。
我的手部也經過特殊的化裝,使我的手看來完全是一個老人的手,那樣做,可以堅定他對我的信心,使他以爲我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上了車之後,我坐在他的身邊,他也不要我蒙上眼睛,我仍然用裝得十分蒼老的聲音問:“先生,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蒙博士的神情,十分嚴肅:“當然不是。”
我又道:“你的實驗如果成功,那麼,世界上豈不是沒有衰老,也沒有死亡?”
蒙博士卻不再出聲。我也怕話說得太多,會露出馬腳來,是以也不再對他講什麼,只是像一般老人一樣,喃喃地自言自語起來。
我雖然裝着對汽車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實際上,我卻十分留意汽車經過的路線。
汽車駛得很快,我還認得出,駕車的那年輕人,正是在公園的荷花池畔,要我戴上矇眼巾的那兩人之一。
我看到車子轉上了通向山上的斜路,一連轉了好幾個彎,然後,便駛上了一條更斜的斜路。這一切,都和我當日被矇住眼睛的感覺相類。
十五分鐘後,車子在一幢很古老、很大的房子前,停了下來。在黑暗中看來,那房子古老得就像是一頭其大無比的大怪物一樣。
車子停下不久,兩扇大鐵門便被打開,車子又駛了進去,停在屋子的石階門口。
蒙博士直到這時纔開口:“我們到了。”
我向前走着,一面道:“好房子,這纔是真正的房子,它和我一樣古老了。”
蒙博士居然笑了一下,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那張狹長的臉上有笑容露出來。
我由他攙扶着,走出了車子,他立時招手叫來了一位年輕人:“帶這位老先生到休息室去,先替他作第一號測驗。”
我呆了一呆:“先生,什麼叫第一號測驗?”
蒙博士的面色一沉:“你只要接受測驗就是了!”
我覺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不應該太退讓了,是以我以老年人的固執態度道:“不行,如果不讓我知道,我就不接受測驗。”
蒙博士望了我半晌,點頭道:“好現象,彼得,你注意到了沒有?真是好現象。”
在我身邊的那年輕人立時點頭道:“是,博士。”
我莫名其妙,不知他們兩人,那樣說是什麼意思。而蒙博士對我的態度,也轉變了一些,變得好了許多。他道:“你別緊張,所謂測驗,只不過是觀察一下你身體內機能對外界的刺激的反應而已。”
我“哦”地一聲,表示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我的心中,卻有十分尷尬之感。
蒙博士說要測驗我的身體機能對外界刺激的反應,這對我來說,實在是一件十分不妙的事。
因爲我假扮成老人,那只是外表,如果他用儀器來紀錄我的身體情形,那麼我假裝老人的把戲,會立時被戳穿。
在那一剎間,我面臨是不是再繼續扮下去的決定。我假扮老人,已然有了成績,蒙博士對我全然不加防範,將我帶到了這裡來。
我已經知道了他的活動所在,這時,我要趁他們兩人不備,突然將他們兩個擊倒逃走,那可以說是輕面易舉的一件事。
我逃走之後,就可以揭穿蒙博士的秘密。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幾乎已要向蒙博士的下顎,一拳揮擊出去。但是,在我出拳之前,我又想了一想,覺得那樣做,未免十分不妥,蒙博士的手中有着那些文件,以前的那些老人,都表示是自願接受試驗的,除非再找到進一步的犯罪證據,不然,警方也無奈他何。而那樣一來,蒙博士的秘密,可能再也無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