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意識是一套極端精密的系統,任何一處的小問題都可能會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而如果一個人選擇以如此激進的方式拋棄過往的自己,重塑自己的人格,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布魯斯嘆了口氣說:“每一次完成人格的蛻變都像是剝去了一層皮,但其實比那要痛苦和漫長的多,有時甚至可以長達幾年的時間,而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當中都有過這樣的時光,那就是少年時代的叛逆期。”
“有些人完美的破繭成蝶,褪去了青澀,獲得了成熟,但也有些人的身上始終留着繭的殘片,這些碎片會伴隨他們的一生,直到融入到他們的人格當中,成爲他們的一部分。”
“蛻變是否成功受很多因素影響,家庭環境、人際交往關係、自身的性格,而絕大多數人一生只經歷這樣一次重大的蛻變。”
“但如果有人以這個方式蛻變了很多次,那麼總會有那麼幾次蛻變的過程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身上積累的殘片越來越多,他也就越來越想擺脫這些累贅。”
“那麼他就不得不進行一次完全的蛻變,一次徹底洗掉往日負累,徹底重塑人格的蛻變。”
“是啊,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亞瑟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莫名,他說:“當你不再是你了,你給了自己一個新的身份,伱就可以再也不在乎你往日裡在乎的那些事了,反正他們也不在乎你。”
“那樣你會來到一個新天地,擁有一個更大的舞臺,對於這樣的未來的展望,會讓你感覺到無比充實,你幾乎是滿懷欣喜的把自己打碎,然後重新粘貼成你夢中的面貌。”
“但那真的是好事嗎?”布魯斯看向亞瑟,意有所指的說:“你重新粘貼起來的東西真的還是人類嗎?”
“人類就那麼重要嗎?”
“對於已經絕望的人來說,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否擁有同類已經不重要了。”布魯斯抿着嘴脣,其他人在他的神色當中看出了一種悲傷,但是卻很難說這種情緒來自哪裡,畢竟看起來他不是個絕望的人。
“但如果有人尚未絕望,那麼他走這一條路就是錯誤的,因爲他爲了擺脫往日裡的痕跡,從而把自己徹底打碎再粘貼,塑造出來的東西就已不再是人了。”
“或許他擁有人類的外貌,能和人類溝通,無論從哪方面看起來都像是人類,但他不是,不是就是不是,無法作假,也沒有後悔的機會。”
布魯斯又轉頭看向屏幕,此時畫面停在了貝蝙的臉上,他說:“這位蝙蝠俠想走這樣一條路,因爲往日裡的那些殘片已經影響到了他的精神,他擔心自己會變成一個瘋子。”
“可以想見的是,他的心理檢查狀況越來越不樂觀,他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偶爾還會在生活當中產生一些反常的舉動,他萬分擔心自己會瘋掉。”
“這樣的壓力逼迫着他不得不做出這個選擇,完全打碎往日裡的自己,爲自己塑造一個新的身份,這樣就有了新的目標和可做的事,成長的痕跡再也不會對他造成阻礙了。”
“於是他變成了蝙蝠俠。”領主超人的語調低沉了下去:“我從不知道他有這樣的過往,他也從來沒和我講起過,我以爲他一直都像現在這樣。”
“當你所面對的痛苦令你現在認知的自我無法承受,你就只能打碎它,然後讓它們以另一種更堅固的方式重聚。”
亞瑟的語調抑揚頓挫,而他所描述的狀態讓布魯斯想起了席勒,想起了那座宏偉的高塔。
“所以大多數的蝙蝠俠都這麼做了,所以他們成爲了蝙蝠俠,而不再是布魯斯·韋恩。”領主超人深深地皺起了眉,他說:“他所經歷的痛苦是他父母的死亡嗎?可爲什麼每當我提起或許有機會復活,他卻……”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布魯斯搖了搖頭說:“他真正的痛苦來自於他內心洶涌澎湃着的復仇慾望和正義與法律的衝突。”
“殺死罪犯就會成爲罪犯,私情與公理就像天平上的兩端,蝙蝠俠就在這摩擦和搖擺的過程中,完全成爲了一個執行正義和法律的義警。”
“而這位蝙蝠俠也想走上這樣一條路,拋棄因精神狀態而變得不穩定的布魯斯·韋恩,成爲真正的黑暗騎士。”
“而標誌就是,他選擇不對那些罪犯傾瀉自己的憤怒和仇恨。”布魯斯猜測道:“因爲那些情緒是布魯斯·韋恩纔會有的,蝙蝠俠是爲了正義。”
“如果非要打個比方的話,如果布魯斯·韋恩是個有血有肉,有着充沛感情,也會順其自然宣泄情緒的普通人,那蝙蝠俠就是個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感,只要於事無益就能不露半分情緒的聖人。”
蜘蛛俠打了個哆嗦,說道:“那也太可怕了,人怎麼可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情感呢?如果憤怒時不會發怒,悲傷時不會哭泣,那他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領主超人極深地嘆了口氣,呼出的氣中夾雜着白霧,幾乎已經接近冰凍呼吸了。
“我不是抱怨,只是我常常覺得面對蝙蝠俠時,我像是在面對一具屍體。”領主超人坐了下來,抱着胳膊把頭撇到一邊說:“我的任何話語在他那裡都得不到任何迴應,他的臉上的肌肉就像是木頭一樣,我橫看豎看看不出半點變化。”
“以前我計算過他呼吸的頻率,然後我發現最少一週的時間裡,他的每一次吸氣和呼氣的間隔都是一樣的,我甚至不敢用透視眼去看他,我怕我看到一大堆的零件和電線。”領主超人把胳膊肘撐在扶手上,用手捂住了眼睛說:“有時候真不知道誰纔是超人。”
布魯斯笑了笑,把手指併攏用指尖撐着側面的太陽穴並說:“我們看到的這位蝙蝠俠在屏幕當中的種種表現,他所出現的所有應激反應,其實都表明他開始對布魯斯·韋恩這個身份產生厭惡了。”
“因爲他情緒激動,有暴力傾向,不夠穩定,甚至開始神志不清,心理醫生可能只是告訴他,他出現了一定的情緒問題,需要進行調整和修養,而他則覺得自己隨時可能失控。”
“於是他開始向蝙蝠俠的方向同調,但布魯斯·韋恩仍想做最後一次努力,證明自己沒瘋。”
蜘蛛俠靈光一現,他說:“所以這是布魯斯·韋恩在求救?”
布魯斯有些驚訝的看向蜘蛛俠,盯着他看了一會之後又收回了目光並說:“是的,你在生活當中看到的許多有違常理的瘋狂舉動,都有可能是陷入困境的瘋子最後的求救。”
“他表現的非常矛盾。”亞瑟開口說:“因爲如果接受心理檢查,他可能面臨着兩種結果,要麼醫生說他真瘋了,徹底否定他的存在意義,要麼有人能看出他的癥結所在,可他自己都對此不抱什麼希望。”
“那麼席勒是哪一種呢?”
衆人把視線再次放在屏幕上。
屏幕當中席勒正在自己的病房裡對這個夢境世界的構造進行猜測,只不過蝙蝠俠是通過醫院建築結構等外部現象來推測原理,而席勒則是通過心理學理論來解構這場夢境。
在目前心理學學術界,精神分析理論幾乎已經被看作是僞科學了,但如果要研究夢,那幾乎不可能繞得過弗洛伊德。
雖然也有從行爲學上來解釋夢是有意識精神活動的延續,但如果要提到夢境的內容和現實以及記憶是如何發生關係的,就必須要提到弗洛伊德夢的解析當中所提到的潛意識內容的反映。
席勒在紙上寫了弗洛伊德的名字,斷斷續續地列出了潛意識內容反映理論的一些關鍵點,然後便想到了通過潛意識操控軀體的可能性,然後便是夢的內容投射潛意識,進而得出夢境操縱軀體動作的結論。
得出了這一點之後,剩下的部分就很好猜了,通過夢控制參賽者的軀體行動,無非就是想讓他們自殺,要是兇手有本事在前面弄個刀片,他也不用費這麼大的力氣了,估計還是借用現場已有的道具。
那便很容易聯想到,他們現在身體要麼是處在一個非常高的地方,往前走幾步就能掉下去,要麼就是在一個高速運動的交通工具上,結合他們在巴士車上睡着的情況來看,肯定是後者。
旁觀席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席勒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然後憑空的推出了結論,整個過程有如神助,堪稱玄奇。
但這還沒完,席勒寫出了自己的推測之後,又在旁邊寫了一個殺人魔的單詞,顯然是在猜測現在殺人魔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雖然能把衆人拉入夢中,但殺人魔顯然不可能直接影響巴士車,否則隔空用座椅把用人砸死就行了,他很有可能像參賽者一樣,也得親自來到車上才能動車上的東西。
席勒記得自己入睡之前巴士車的車門和窗戶都是關上的,想讓參賽者自己跳車,殺人魔肯定要上車把車窗或車門打開。
那麼如果殺人魔在車上,他難免會去關注參賽者的狀況,畢竟這是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要是有人出現了異常,他不可能不管。
席勒最後在“異常”這個單詞上畫了個圈,用筆尖輕輕點了點,顯然是想到了些什麼。
很快時間來到了晚上,席勒、蝙蝠俠和貝蝙在診室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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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旁觀席的蜘蛛俠重新坐了下去,靠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說:“看這段的時候,我差點睡過去了,我真的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更好奇的是,這位心理醫生爲什麼要問他在何時感覺到失落?”康斯坦丁出聲問道。
“因爲這是最簡單的鑑別一個人到底是否有情緒問題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