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穿着襯衫的人擠在狹小的房間裡,不斷地擺弄着耳機和手頭的設備,迪諾從一團線團當中探出頭來喊道:“有聲音了!聽聽他們在談什麼!”
滋拉拉的電流聲從耳麥裡傳來,坐在機器前的幾個人不斷地按着按鈕,一道略顯冷漠的聲音帶着特有的含糊不清的德國口音說道。
“……我曾經的同事告訴我,他們已經瀕臨瘋狂……甚至不能使用白色毛巾,任何敢表露出投降傾向的人都會被立刻處死,人們都很害怕……”
“是的,教堂也在他們的監控範圍之內,他們不允許東正教的入侵,如果你總是在談論一些不那麼熱門的聖經故事,他們就會說你是異教徒……”
“我能提供的藥品太少了,現在恐怕已經接近於沒有,我知道德爾太太的腿一直在疼,但醫院已經被他們搜刮一空……願上帝保佑人們。”
“他去懺悔室了!”喬納森按着耳機說:“切換頻道,快切換頻道!”
尼克湊了上來,把身體前傾,用喬納森左側的耳機聽着,棕色的眼球深沉得簡直像一塊掉下來的皮膚。
“……我感到非常抱歉,主,我有罪……”那個聲音仍在斷斷續續的響起,“人們在不斷死去,而我在爲其中某些加碼,我知道他們註定上不了天堂,但或許前往地獄也是一種解脫……”
尼克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他的手有些顫抖,激動得幾乎要喊出聲,但很快聲音又傳來。
“沒有足夠的消炎藥了,被縫合了傷口的病人只能靠自己的免疫力或是等死,那兩場手術都不順利,而三天前的那一場,那個女人沒能熬得過去,她和孩子都死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消彌這天大的罪過,只希望你能寬恕我,我的主……”
“……昨天晚些時候我聽到了烏鴉的叫聲,那意味着軍隊又從我房子底下經過了,我不知道這次他們想要什麼,又或者是把另一個被殺死的人拖出他的房子……”
迪諾剛要說什麼,尼克示意他安靜,他皺着眉靜靜地聽着。
“阿圖爾是個特殊的病人,他要求我去爲他做手術,取出他三年前在異常實驗室毀滅的事故災難當中嵌進肋骨當中的彈片,但我不得不拒絕他,在沒有足夠藥品也沒有抗菌環境的條件下,我不可能就這麼打開他的胸腔……”
“他表現得非常痛苦,幾乎是得哀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但這個年代的人都一樣,我不能爲他做更多了。”
“在我拒絕他的第二天,我聽到他死亡的消息,有一夥人正在大張旗鼓地追捕殺死他的兇手,這意味着他還未完全死亡,一定有個秘密要被他帶到墳墓裡……”
小房間內的所有人都摒棄凝神,儘管現在是冬天,房間裡依舊很熱,所有人都在流汗,儘管汗水流進了他們的眼睛,他們也沒空去擦,就連站在門邊的瓊斯也緊張得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知道阿圖爾年輕的時候是個科學家,在我給他檢查傷口的時候,他不斷地念叨着一些公式,看起來是夢到了工作的時候。”
“我本以爲他有這麼強的執念,至少還能撐一段時間,一旦紅旗進入柏林,他或許還有救,但是可惜……”
“砰!滋啦啦——”
一聲巨響把一屋子的人都嚇了一跳,電流聲昭示着這聲響動是從那頭傳來的,他們聽到了很多聲德語的叫罵,尼克聽也不用聽就知道,闖進房間裡的每個人肩上都有個萬字紋。
“法克!”尼克忍不住用母語罵了一句,他深吸一口氣,朝門外一指說:“快走!”
一羣人急匆匆地朝着門外跑去,幾乎轉瞬之間就跑了個乾淨,連屋子裡的熱氣也迅速的消散了。
很快一個有些蒼白消瘦的男孩從臥室的門口走了出來,瓊斯趕忙迎了上去說:“菲利克斯,你怎麼出來了?他們吵到你了嗎?”
“不,沒有,我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這一切。”菲利克斯說:“我的心臟跳得很慢,它或許很快就會停下。”
“不,不會的,我們正在爲你準備一場手術,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而這個男孩只透過小小的窗戶看向窗外灰色的天,乾枯的樹枝上落滿了烏鴉,穿着制服的人從街巷穿梭而過,它們就都飛起來,成了幾滴濺在天空上的黑血。
血……太多的血。
尼克衝進教堂裡的時候只看到了這一幕,他沒有在這裡見到任何活人,但是有很多的血液,更奇怪的是,搏鬥的痕跡也不多,就好像專門有人弄了一大桶的血潑在了這裡。
“上帝啊……”迪諾一邊往裡面走一邊看,教堂一排又一排的椅子上全是血,隱約能夠看到噴濺的痕跡。
“這裡有一個被割斷了脖子的。”迪諾指着其中一處血液的來源說:“從右往左滑開,幾乎把頭割了下來,就這麼倒在地上,在失血過多之前被血液嗆死。”
“那邊還有一個。”尼克說:“似乎是從脖頸到肋骨都被割開了,而且只是一下。”
“沒有槍擊的痕跡。”其中一個人說:“沒有任何一處血液的噴濺是由槍擊造成的。”
“我知道。”尼克說:“現在他們子彈不多,非必要不會開槍,找找有沒有刺刀的痕跡。”
“這些難道不都是刺刀做的嗎?”喬納森有些疑惑的問道:“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什麼別的冷兵器嗎?”
尼克把眼球轉過去看他說:“你認爲是蓋世太保動的手?”
“當然,你不也這麼認爲嗎?”喬納森說完之後突然意識到了不對,他說:“如果是一羣人抓捕一個人,那受害者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更重要的是他怎麼會先在這邊被割開脖子,又在那邊被切開半個身子?”尼克問道:“可別告訴我你覺得這麼多血只死了一個人。”
“那或許是他們同歸於盡了?”迪諾這話剛說出口就知道不對,然後接着說:“那屍體呢?他們可不會偷偷摸摸的把受害者的屍體弄丟,恨不得把他的慘狀放在這裡,讓所有人都看見。”
“或許是他們覺得自己的隊伍有所損失很丟人?”喬納森說:“或是那個名叫席勒的醫生有什麼特別之處,需要他們爲他遮掩?”
而尼克此時已經在腦中還原了這裡發生的事,他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感覺到汗液從腦後的頭髮上滴落下來,像是通過森林的洪水,把他腦中某些理智的部分一起沖走了。
“這可不是同歸於盡……”尼克低聲說,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踩在血液噴濺的空隙處,這非常困難,因爲這教堂本來就不大,大量的血液已經滲進了地板縫中。
他再往前走,就快來到佈道臺的側面了,面前就是那尊耶穌像,尼克剛要走過去,就聽見了細微的嘎吱一聲。
“躲開!快躲開!”
迪諾的大吼晚了一些,尼克以最快的速度向側邊撲去,但重重倒下來的耶穌像還是砸到了他的腳,尼克發出了一聲慘叫。
石膏做的耶穌像砸得稀碎,尼克得以收回他的腳,腳踝處還是被砸出了一個大口子,肉眼可見的腫起來了,但劇烈的疼痛都沒能拉回他的意識。
因爲捆附耶穌的十字架背後,從上至下綁了三具屍體,第一個人的脖子幾乎被割斷,第二個人的半個腦袋消失了,第三個人被剖開了半邊身子,他們倒下來的時候面部朝下,看上去像是拜服在廢墟當中祈禱的信徒。
尼克嚥了咽口水。
他努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忍住劇痛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那三個人旁邊,伸出手打開了第一個人的嘴。
裡面有一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尼克拿出來之後發現是個金屬零件,有點像是玩具車的軸承,但已經被薰的發黑,看不出本來面目了。
第二個人的口中放了一塊樹脂,似乎是琥珀吊墜的一部分,但也是被砸碎並被磕的破破爛爛了。
第三個人的口中是一塊燒焦的松樹皮,只有很小一塊,但是松樹燃燒會產生與其他樹木不同的氣味,尼克這才認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尼克問道。
“這一定有某種含義。”迪諾說:“他想讓發現這一切的人從這些屍體上明白些什麼。”
“那是什麼?”尼克百思不得其解,他說:“會是聖經故事什麼的嗎?”
“《聖經》當中有許多與三有關的故事。”喬納森說:“但如果要說最出名的,大概是三聖賢,他們分別爲耶穌帶來了三樣寶物,金子、乳香和沒藥。”
“所以對應的是這三樣破爛?”尼克看着手中的東西說:“金屬零件、樹脂,還有樹皮?”
“或許他就是這麼想的,這三個人可不是什麼聖賢。”喬納森說:“或許他是在表達他們只是僞裝成的聖賢,他們帶來的寶物不值一提。”
“真是瘋了。”尼克感嘆道,他故意把頭撇開,不去看那三具屍體,他說:“他們爲什麼會來到這兒?爲什麼要追席勒?”
“他是個非常容易被人盯上的人。”迪諾說:“他有相當專業的外科技術,還能搞到藥品,以及看起來並不難纏,這幾點理由足夠讓某些人肆無忌憚了。”
“是的,但他們大錯特錯,我早就說過,這種看起來像是知識分子的人最不好對付,因爲如果他能夠當一池子鱷魚當中唯一的一條鯉魚,那要麼他背後站着一條鯊魚,要麼他本身就是條鯊魚,走吧。”
尼克在隊友的攙扶之下,朝着教堂的後門走去,他的時間掐的很準,在他們脫離之後不久就有人衝了進來,但教堂裡響起的第一時間並不是那囂張的叫罵聲,而是一片沉默。
尼克嘆了口氣說:“除了這個教堂之外,他還會出現在哪裡?我想我們必須見一面了。”
“你真的要去嗎?”迪諾說:“我不是質疑你,但如果他能在教堂裡幹掉三個全副武裝的蓋世太保,那他也能幹掉你。”
“他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尼克說:“我知道他看起來很瘋狂,但他絕對不是個瘋子,無論如何,他是我們挺過最後這幾個月的希望。”
“也是菲利克斯的希望。”尼克在心中補充道。
晚飯後,瓊斯在給尼克包紮傷腿,那傷口劃得不深,但腳踝被砸是很致命的,很快就會腫起來很大一塊,直到僵硬着完全不能動彈,行動力受到了極大的削弱。
“我們的人追蹤到他了。”喬納森走進來說:“他今天晚上沒去教堂,而是去了一處民居,是市中心的老居民區,暫時沒發現附近有盯梢的人。”
尼克猛然轉過頭,看着他說:“他進了一處民居?誰住在那裡?”
“據樓下的酒館老闆說,是一對夫婦,姓艾森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