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肩而立,看山下漫天煙花,煞是好看。
我問她喜歡嘛?
謝君衍莞爾一笑,說,長這麼大,還從沒有做過這種事呢。這是我度過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了。
只是苦了那些守護倉庫之人,連忙四處從水缸之中取水救火。
我說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不然你家人擔心了。
謝君衍嘆道,這個家不回也罷,除了小紅,其他人都如防賊一樣監視着我,半點自由都有沒有。我心說家家都有難唸的經,這種時候,我只有安慰她了。
蘇大哥,能陪我看完日出再回家嘛?
寒風襲來,謝君衍打了個寒顫,肩頭向我靠了過來。我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流溢在體外的星宿真元,源源不斷的傳入她的體內,幫她抵禦風寒。
此時三道真氣中的那股黑暗真氣,似乎感應到冥後的存在,變得異常活躍,另外兩道真氣幾乎壓制不住它。這時,謝君衍還未發現異樣,我額頭卻大汗淋漓,心中無比難受。
謝君衍閉上了眼睛。
她的泥丸穴,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那黑暗真氣運轉至此,就被吸了進去。冥後的人格藏身於何處我不知道,但她的修爲,極有可能是隱藏在這泥丸穴之中了。
我幾乎動彈不得,謝君衍也失去了知覺。
體內真氣源源不斷外泄,若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就會爆體而亡了。我幾乎強忍痛楚,緊守着靈臺一線清明。
眼見我就要失守,忽然謝君衍泥丸穴不再汲取我的內力,相反的,一道怪異的內力,從她體內源源不斷的反哺回來。與先前那道黑暗真元相比,這道真元變得更加暴戾,殘暴的在我全身經脈之內橫衝直撞,鑽入我星宿脈之中。
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體內的暗黑真氣,與冥後的冥界真元本就是同源,而且都是冥界的真元,兩者被黃陣圖還有那牆壁上的劍陣困了三十年,如今融合之後,實力大增,那我體內正、奇兩道真元,已經無法與之抗衡。
坐視內觀,體內二十八星宿海之內,翻起了滔天大浪。腦海之中,劍光粼粼,似乎有無數高手在腦海之中交手。
一開始,暴戾真氣橫衝直撞,幾乎將兩股真氣壓制的無法反擊,然而就幾息之後,那兩股真氣越戰越勇,無數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精妙劍招,從我腦海之中閃過,竟然扭轉了劣勢。
我覺得自己陷入一種玄妙感覺之中。
不是知玄、不是通象,這與境界無關,而是一種對局面的掌握。
然而隨着一聲金雞鳴啼,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那兩股勢力的鬥爭戛然而止。
我全身如同虛脫了一般,而謝君衍正靠在我的肩膀之上如嬰兒般熟睡,正如那夜在桃山之內,她也是睡的如此安心。
兩條睫毛微眨,是如此的恬淡溫柔。
謝君衍悠悠醒了過來,道,蘇大哥,對不起,我睡了過去。我微笑,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她又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不是病了?
我心說豈止是蒼白,昨晚上你體內的那一位差點殺死我。不過這種話,我無法對她說,只是問道,你最近有沒有覺得身體不舒服?謝君衍沉吟了片刻,不舒服倒沒有,只是有時會無緣無故暈倒,每次醒來卻不知發生什麼事情。
這種怪異之事,除了師父,估計只有第一師兄能夠回答我了。
天色一亮,兩人來到城東的黃記豆汁兒吃早點。
夥計早在門口候着,見我們來到,拖着京腔京調喊道:兩位,請吧您內,熱燒餅、熱果子、裡邊有座兒。
我雖然在京城有段時間了,這種長短相間、兒化音多、輕重緩急、抑揚頓挫的京片子口音我是學不來的。張幼謙也一直取笑我,說要在北京城混下去,一是要學會京片子,二就是要學會喝豆汁兒。
這種京城小吃,天亮開門,中午關門,店面不大,裡面只有四五張條桌,上鋪着雪白桌布,掛着藍布圍子。上面有幾個罩子,裡面放着辣鹹菜、鹹蘿蔔乾,小吃則有馬蹄燒餅、芝麻餅、油炸果兒。
店裡有幾個早起散步遛鳥兒回來的老北京,一邊喝豆汁兒一邊閒侃,說昨天景山煙花的事情。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煙花!我與謝君衍聽了,互視一眼,差點笑出聲來。
謝君衍說來到京城,我還沒有盡地主之誼呢,這裡雖然有些簡陋,但也算是特色了。
兩碗濃郁的豆汁兒端了上來,一股酸酸的泔水味飄入鼻中。
我與謝君衍,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先去動一下那個碗。
她說,客人先請!
我道,女士優先!
兩人哈哈大笑,惹來旁邊衆人觀看。最後兩人商議,決定一起動手。兩人端着碗,遠離自己,然後捏住鼻子,三二一!咕咚咕咚,一口氣,將豆汁兒灌到了肚子中。
旁邊一老者道,你們小兩口兒頭一次喝豆汁兒吧?
我略微尷尬,謝君衍臉都紅了,不過誰也沒有去刻意解釋。
我說這東西也忒難喝了。
那老者呵呵一笑,你們覺得難喝,我們卻視之爲珍饈,可惜現在的年輕人,懂得喝這個的不多了。
我心中不敢苟同,不過他說的也再理,當年在草原上第一次喝到酥油茶時,我也幾乎難以下嚥,可習慣了之後照樣喜歡上這個味道。在這老者眼中,飲食行爲,不僅僅是爲了滿足生存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一種社會行爲。
付完錢,兩人倉皇跑了出來。心中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再也不來嘗試這個東西了。
我將謝君衍送回謝府。
這個尚書府已經亂成一團,堂堂尚書之女,竟在尚書府衆多高手護衛之下失蹤,這讓謝士廷震怒。
一羣沒有用的東西,怎麼連個不會武功的女子都看不住!
謝士廷正在院子中訓斥那些護衛,謝君衍的婢女小紅等人,跪在地上伏身不起。
管家謝奮看到謝君衍,道,小姐!謝士廷回頭,看到謝君衍,臉色稍微緩和,道,昨晚上你去哪裡了?謝君衍無法解釋,我連忙道,昨夜謝姑娘……
謝士廷冷冷道,我問你了嘛?
謝士廷對謝奮道,你先帶小姐回去。還有,這件事,誰亂說出去,嚼舌根子,直接打死。然後,謝士廷對我道,你,跟我過來。
我對謝士廷印象還不錯,尤其是在江南學宮時,只是,當時他貴爲名士,文壇領袖,如今卻成了戶部尚書,朝廷的大管家,一般人難以將這兩種身份聯繫在一起。只是如今,他卻彷彿換了個人一般,變得有些,不可捉摸。
我說謝尚書公務繁忙,我還是不打擾了吧。
他說在金陵之時,我跟你說的話你忘了嘛?
我不由有些火大,你謝士廷是尚書不假,老子江湖草莽一個,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於是冷冷道,尚書的話,我不敢或忘,但記不記得是一回事,聽不聽又是另一回事了。
謝士廷收起怒容,雙目注視着我額頭,這種居高臨下的目光,讓人無端的產生一種壓迫感。身居高位久了,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不啻於一個通象高手對普通武者的壓力。
他不贊成謝君衍與我一起,我是知道這個的。不過,我喜歡不喜歡跟她在一起是一回事,敢情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而他這種強加的意志讓我很是反感。
我沒有露出絲毫的膽怯,雙目與之直視。
這時,星宿海內生出感應,想不到昨夜的那場境遇,這兩股勢力真氣竟變得增強了許多。尤其是那股暴戾黑暗的真氣,甚至能左右我的思想,若是平常,我斷然沒有這股勇氣的。
足有一盞茶光景,誰也不肯退讓。
謝士廷忽然道,西直門北四胡同有個蘇宅、潘家園有個蘇記雜貨鋪,聽說是你在京城的家產?
我說早已不是了。
謝士廷又道,聽說你買下了一個娼妓叫沈無雙,還有個家僕叫沈萬三,我只是好奇,這兩個人,與當年空印案被殺的沈正道有什麼關係?
我終於泄氣,敗得丟盔棄甲。
連我都找不到那兩個人的下落,謝士廷纔來京城半年,就已經摸的清清楚楚。
我問道,這兩人如今在哪裡?
謝士廷笑了笑,蘇捕頭是六扇門的人,對大明律法比我清楚,不知私藏朝廷要犯,是什麼罪名?
京城大冷天,我忽然覺得後背冒汗,謝士廷見我低頭不語,這才緩和語氣,說,只要你理她遠一些,你放心,這些事情永遠沒有人會提起來。
說罷,他緩緩離開,向後院走去。
我深吸一口氣,從謝府走了出來。
昨夜之事,四合堂還在等我回話,我先去六扇門,將封萬里來京之事與呂仲遠做了簡單彙報,出來之後,在城中饒了幾圈,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重新易容,回到了四合堂。
青木堂宋堂主、新上任的平四、白虎堂戚小薇都院內等候,議事堂被毀之後,他們把西香堂作爲臨時議事之處。我一臉疲倦,手中提着封萬里的鐵劍,走到門口,一個趔趄幾乎沒站住。
連忙有人上前攙住我,戚小薇滿臉關切道,小白,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