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崩潰

冉敏曾經設想過母親的故事, 只是她沒有想到,沈嬤嬤告訴她的,卻是最殘酷的。

聽她說完, 冉敏的淚已溼透衣襟。

沈嬤嬤死了, 觸柱而亡, 或許在她知道自己說出真相時, 便逃不過這一劫。

“若你不相信, 可以去你母親的故居牀下挖地三尺,那裡有我特地藏起的血被。看到這個,你便明白。”

耿氏的舊居, 自冉敏重生之後,便沒有再回去過, 平日只有僕婦日常清掃。

見到許久不曾見的少主子, 僕婦只是好奇的請安後, 退下。聽說冉敏已被許配給晉州翟氏,不日便要出門, 想來她此行,應是向早逝的母親告別。

絹草把守門戶,冉敏親自爬入牀下,將地板拆開。這活需要很多力氣,她好不容易拆開兩塊, 便累得香汗淋淋。

絹草見她爲難, 忙將門扉關好, 來幫冉敏, 兩人協力, 用了一個時辰,纔將地板下已經硬實的泥土弄鬆。

泥土被簸箕一簍一簍轉移到空地上, 牀下的泥坑越來越深。

“硿!”冉敏的鐵敲碰到了一塊東西,冉敏伸手觸摸,只覺得這東西是方形的,散發出一道腐敗的氣息。

牀下視線不明,冉敏扔下鐵鏟,將這樣東西托起,交給牀旁的絹草。

絹草將那東西放在地上,伸手將冉敏拉了上來。

剛上到地面,冉敏不及擦手,便來查看那樣東西。

一看之下,不禁皺了皺眉。

這是一個用布包裹着的木匣子,表面的布經過歲月的侵蝕已腐爛,只剩下一層黑色的物質粘在木匣子上,顯示着它的過去。

木頭的質量並不好,有些地方已黴壞,冉敏甚至可以輕輕掰下。

絹草催促道:“姑娘,快將匣子打開,看看裡面的東西。”

冉敏回過神點點頭,這木匣子的狀態不好,她的確要擔心匣子中東西的完整性,還有,東西在地下埋了十幾年,貿然打開,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

絹草搶先打開了匣子。

裡面的東西漸漸在冉敏眼前呈現出來。

東西並沒有損壞,沈嬤嬤將這個盒子的邊緣用蠟油封死過,因此儘管十幾年後,外面的裹布已朽,匣子裡的東西卻依然完整。

冉敏將手拭乾淨,提起匣子裡的物件。

物件在冉敏的手中緩緩展開,顯然,這是一件包被。

包被的顏色略黃,上面已變成黯黑色的血跡,大片大片出現在冉敏的眼前。

冉敏延着這血跡向另一頭尋去。

“那時候,你母親聽完老太太的話,雖然大出血,卻沒有死去,亮哥兒剛出生,她生爲母親,怎麼能丟下兩個稚子不管呢?”

“然而老太太卻知道,這是她唯一可以除去你母親的機會......”

冉敏的眼神一寸一寸,終於挪到了另一端的包被上,而後久久,未能移動。

絹草好奇的順着冉敏眼神的方向看去,問道:“姑娘,你在看......”

她的話語在看到那樣東西后凝噎住,無法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包被的那一頭上,兩隻帶血的爪印赫然映入眼簾,像只惡魔的爪痕。

“老太太乘着你母親休息之際,用被子悶死了她。”

冉敏的眼神渙散,口裡自語道:“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她這一狀態嚇壞了絹草,忙抱住她哭泣:“姑娘,你莫嚇我!”

絹草的話,冉敏並沒有聽到。此時她的眼前、耳邊都是沈嬤嬤那陰沉的表情,淒厲的聲音。

“你的母親死得太可悲了!是被整個冉氏共同算計害死的!”

“便是因爲害死了你母親,她無法再對你們姐弟倆下手,只是冷淡待你們,讓你們自己變成透明人,喪失在冉府的存在。”

絹草在冉敏耳邊叫着冉敏的名字,甚至用力掐冉敏的手臂,掐到淤青,冉敏仍然毫無動靜。

她彷彿置身於自己的世界中,屏蔽了外界所有的信息,只將自己封避。

“姑娘,你不要嚇我!”絹草想不到辦法,她不能向冉氏求救,現在亮哥兒又不在東津,能夠想到的人......

她小心將冉敏放在地板下,將門重新門好,急急去尋冉媛。

在冉家,只有亮哥兒和冉媛會待冉敏真心的好,絹草只有把希望放在冉媛的身上。

冉媛聽完絹草說完原委,很是着急,不能夠告訴父母、長輩,她自己又是閨中女兒,能做的事有限。

絹草留淚哀求道:“姑娘如今病了,身邊沒有放心下的人守着不行,珍娘已有家室,姑娘之前便說過不願拖累她。”

“翟將軍臨走時曾對我說留在東津準備親事,讓我有事可以去找他。只是如今姑娘病了,我一個下人,輕易出不了門,只希望姑娘能代我去一趟。”

冉媛滿口答應,憂心問道:“怎麼鬧得這麼嚴重,我只是聽萱草姐姐說,昨晚姐姐同祖父起了爭執,是不是爲着姐姐的婚事。雖說是賜婚,也不見得對方便是好的,如今你要我去找那人,不如去找榮記煙火鋪的廖先生。”

絹草搖頭道:“廖先生腿腳不便,身子又不好。姑娘平日便訓誡我們莫去打擾他。更何況這件事事關姑娘的終身大事,太多人知道,對姑娘的名聲亦不好。”

無暇再說,絹草心中還惦念冉敏,“姑娘,這便煩您了。”

冉媛揮手,“快去,這裡的事,交給我便好了。”

絹草見她腳步匆忙,朝着府門的方向去了,嘆一口氣,忙回艾園取了冉敏平日的醫藥箱,轉身跑向冉敏所在的屋子。

回到屋裡,見到冉敏仍靜靜躺着,絹草放下了提着的心。便守在一旁,等着冉敏醒來。

大概是緊張的神經陡然放鬆,絹草失去警戒之心,眼皮不知不覺耷拉下來,陷入了夢境。

夢裡,冉敏掙脫了她的束縛,絹草驚醒。卻見冉敏已坐了起來,背靠着牆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絹草心頭一鬆,忙打開醫藥箱,將裡面定神的藥物取出,調水餵給冉敏。

藥送到冉敏的嘴邊,冉敏卻沒有張口。

“絹草,你說我跟亮哥兒到底是什麼呢?”

她的視線穿過絹草,像在望着絹草,其實並不是。

“我一直都知道,我同亮哥兒,在冉家的位置,只以爲,這是因爲母親早逝,父親再娶的關係。沒有想到,原來其中的內情,竟然如此殘酷。”

“ 爲什麼?我的母親到底有什麼罪,難道是因爲耿氏覆滅,她不再具有聯姻的作用?”

過了一會,她又搖搖頭否定自己的猜測:“不可能,父親娶母親,並非因爲家族聯姻,而是因爲曾真心思慕母親。然而他卻如此絕情......”

她始終記得沈嬤嬤的話:“你母親死得太可憐了,直到死後三天,你那不靠譜的父親方從城中酒坊中被尋回。你知道你父親當時的表情麼?”

“他只是愣愣,便又回房去取銀兩,繼續去酒坊買醉。從頭至尾沒有看過你母親和你們姐弟一眼。哈哈,冉家的男人,從來都是這麼無情。”

冉敏的指甲掐在手心,很深很深,直到皮破,鮮血衆指甲縫中滲出,她也沒有感到絲毫痛意。

“冉訓是不是曾告訴過你,身爲冉氏女,你所做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哈哈哈!”

沈嬤嬤尖銳的笑聲在她耳邊久久不散:“他也跟我說過,身爲冉家的女子,便要犧牲。爲了這個,他親手害死了我的親子,因爲這個孩子是在先帝孝期出生的。他哄我,會納我爲妾,以後會有數不清的孩兒。他最終卻騙了我。”

冉訓要冉敏有疑問可以問沈嬤嬤,肯定想不到,沈嬤嬤會爲如此決絕的方式來報復他,報復冉家。

“阿敏,你母親死的冤,難道你沒有想過要爲她報仇?很簡單,冉氏的房屋構建圖我有,只要你在我標註的地方點起一把火,這些火焰便是你母親的的公道,便是冉家借你母親的。”

沈嬤嬤的話像一根引線,將冉敏的情緒悄然引向一條危險的路,而冉敏沉溺在悲恨的情緒中,無法控制自己。

“絹草,你通知珍娘和曹大一家,郊外等我。”

“姑娘要做什麼?”絹草意識到了冉敏情緒的不穩定性,這個時候離開她,很有可能令冉敏陷入更深的黑暗當中。

“做什麼?當然爲我孃親討回公道。”冉敏撐着牆壁站起,“我要讓欠她的人,通通還回來!”

絹草心中警鈴大作,勸慰道:“姑娘,你若不喜歡冉家,等出嫁後不再回府便好,若是今日真傷了自己的親人,來日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冉敏打開絹草的手,咬牙道:“我要問問,他,冉訓,是不是後悔!等我用火藥毀了這裡,讓他親眼看到自己努力保護的冉家最終卻毀於他自己的手裡,是什麼表情。”

“姑娘,你瘋了!”絹草攔住她:“你要毀了冉氏,可大爺大太太怎麼辦?冉家不止有老太太,老爺。更何況,那還是你的親生祖父母。你這般對他們,於心可忍?”

“那他們那麼對我母親,可曾有心軟過?”冉敏咆哮,幾乎失去理智,“我母親的仇,我們姐弟的仇誰來替我們討?”

“我!”一聲低沉的聲音,打破這絕望的氣氛,絹草回頭望去,卻被耀眼的陽光刺得閉上了眼。

陽光下,那高而挺拔的身影被鑲上光暈,而顯得異常神聖,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喚道:“阿敏,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