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回答他。
格雷特的助手，弟子，凡是熟悉他手術方式的，都在手術室裡幫忙，或者在手術室裡聽格雷特講解。
這回兒放下手裡的活，到外面來蹭看的，要麼就是習慣扔治療術，對人體解剖不太熟悉的咒法系治療師；
要麼就是熟悉人體解剖，但並沒有治過活人，動作一貫粗暴的死靈法師……
那種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分離，動作像是揭開兩張粘在一起的蛛網，又像是在豆腐上雕花的操作，他們是沒有體會過的，也不知道目的何在。
如果格雷特聽到諾克提斯的問題，有空的話，倒是會回答他幾句。體內的組織和組織之間，都是天然有聯結的，這樣纔不至於蹦蹦跳跳，就直接哪裡哪裡地甩出去。
而動手術的時候，要給某個特定組織挪個位置，第一步就是要分離，分離，小心地分離……
分離太過暴力了，撕拉一下，扯到不該扯的東西。扯破血管，扯破臟器包膜，牽拉神經……
該乾的活兒還沒來得及幹，各種各樣的麻煩就都跑出來了。
想象一下，刷的一下，飆血了；
刷的一下，肝臟裂了；
刷的一下，食道迷走神經被牽拉到，心率、呼吸、血壓都開始狂飆，嚴重情況下，莫名其妙地病人就死了……
不管是做腔鏡手術還是做開胸、開腹手術，沒有哪個醫生，敢於暴力蠻橫地胡撕亂扯。哪怕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有治療術兜底，格雷特仍然不敢。
……當然，如果格雷特現在就聽到諾克提斯的問題，他的回答大概會是：
“你爲什麼現在就問？你爲什麼現在就聽見我說啥了？——失算了，把手術間重新裝修一遍，一定要隔絕外面的精神力探查！
照着能隔絕傳奇精神力的標準裝修！就現在，立刻，馬上！！！”
嗯，病人家屬被隔絕在手術室外，看不見裡面在做什麼，真是太好了。要不然，天曉得會出現多少奇葩事情……
沒有遭到病人家屬打擾的格雷特，仍然安安心心做着手術。判定食道裂孔的大小、疝內容物及疝入縱隔的途徑，仔細剝離疝囊；
還納疝內容物，過程中需要切除多餘脂肪組織，去掉腹膜囊。因爲疝囊與周圍組織有點兒粘連，分離要非常小心；
觀察賁門位置，謝天謝地，賁門沒有疝入胸腔，不用考慮短食道的問題——雖然核磁和ct已經做過了，但是，因爲食道張力的問題，還是要親眼看一看；
接下來，藤蔓在食道裂孔處輕輕剜掉一圈，暴露創面。治療術及時跟上，引導膈肌向前生長、生長，在距離食道大約1釐米處停下……
嗯，根據之前拍攝的ct圖像，進食過程中，食管會不停蠕動、舒張、收縮、舒張，收縮，把食物推向下方。
食道裂孔處留1釐米左右的餘地，大概能保證食道有足夠的通暢性，不至於在這裡狹窄了。
全部做完，治療術掃一遍，檢查沒有其他器官損傷，沒有活動性出血。
藤蔓甚至不用抽出，法術解除，藤蔓自然揮散，一個治療術下去，皮膚上的切開的口子，也跟着癒合了去。
“好了？”
“好了！”
眼看着孩子跟在格雷特後面，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諾克提斯夫婦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衝上前去。
之前格雷特把手術過程說得那麼可怕，又是要把肝拎起來、又是要把胃拖下來，又是要在膈肌上剜一塊肉什麼的；
至於併發症，從心臟驟停，猝死，大出血，氣胸，一直到肝臟撕裂，膽漏，術後肝功能異常。
長長長長的一張單子，讓他簽字的時候他手都在抖，手術過程中，還有一羣高階治療者站在裡面，隨時準備提供治療力量支持……
天曉得他的孩子，按照人類的算法只有三級。兩個十八級的治療者，哪怕他的兒子死了，都夠從死亡里拉回來兩遍了……呸，呸呸，呸呸呸！
把孩子拉到手裡，左看右看，右看左看，澎湃的精神力上上下下掃了好幾遍，才確定孩子沒事——這個過程中，夫妻兩個的精神力，還不小心對撞了兩下。
直到確定孩子沒事，夫妻倆才鬆了一口氣，一邊一個摟着孩子，向格雷特道謝。
——有一說一，兩個高大健壯的精靈，摟着一頭身長一米五、肩高0.8米、四腳着地的雛龍，那個視覺效果，還是相當驚悚，槽多無口……
“手術做完，就可以放心了。”格雷特微笑地看着他們：
“孩子之前禁食了一段時間，一下子不要吃太多東西，先吃少量，慢慢增加。還有什麼問題，再送來給我看。”
諾克提斯夫婦千恩萬謝。先帶回家，有問題再帶回來看是不可能的，畢竟龍巢太遠，千里奔波太折騰孩子。
這一對赤銅龍，索性帶着孩子在醫院附近住了下來。左右成年龍族吃過一頓大的，至少一個月不用進食，雛龍吃的那點兒東西，他們隨身帶着就可以了……
這一住下來，沒多久，夫妻兩個就發現了不對。第二天，他們又匆匆忙忙，帶着孩子來找格雷特：
“諾德馬克法師，孩子吃了毒蟲，怎麼還覺得不舒服啊？”
“……程度怎麼樣？”格雷特立刻起身去看。小雛龍正在地上團團亂轉，不時發出輕輕的嗚嗚聲。諾克提斯的夫人，成年赤銅龍德爾菲娜，滿臉擔憂地看着孩子：
“倒是沒有之前這麼難受。以前他吃了毒蟲，總要咳嗽，嗆咳，吐痰，胸口痛後背痛，折騰好長一段時間。現在就是覺得不舒服，難受，吐酸水……”
“胃食管反流。”格雷特聽完就下了結論。只不過，他沒有立刻說出口，而是仔仔細細，回憶自己的診斷過程，以及治療過程：
我忽略了什麼？
爲什麼手術做完了，孩子仍然有胃食管反流的症狀？
食管裂孔疝的治療，我少做了什麼？
對了——對了，是胃底摺疊術。關於食管裂孔疝的手術，書上只寫了短短的一行字：裂孔疝修補後，同時行胃底摺疊術……
沒寫明白胃底摺疊術怎麼做，也沒寫明白爲什麼要做。
到了現在，面對胃食管反流的症狀，格雷特回頭重新去看書，把生理學、病理學、病理生理學、內科學和外科學並在一起看，來來回回反覆看，這才恍然大悟：
胃底摺疊術，是爲了在食管外形成一個瓣膜，壓迫食管下端，讓胃裡的食物不能反流進入食管。
患有食管裂孔疝的患者，食管下端膈肌通常薄弱，沒法提供足夠的壓力，就要用胃底摺疊術來補充……
看是看明白了，可惜晚了。之前做手術的時候，順便做個胃底摺疊術，做了也就做了；現在手術都做完了，要跟孩子的父母說：
“你好，之前做手術的時候，漏了一個術式沒做……”
格雷特估摸着，諾克提斯不把他打死，真的是人家性格寬厚，而不是他自己背後有人。再想了想，其實也沒必要再做一個手術：
教科書上寫得明明白白，50%的胃食管反流病，應考慮以慢性病管理；
70%以上的病人，抑酸等內科治療可取得滿意的療效；
只有約35%的胃食管反流病，可視爲外科疾病。
孩子的病情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好轉，明顯可以用生活習慣管理、抑酸等方式治療的嘛！
等等……我上哪兒找雷尼替丁給孩子吃……奧美拉唑也沒有……嗎丁啉，嗎丁啉也沒有啊！
有什麼……
有什麼替代的藥物……或者替代的法術也行……有了！
“孩子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了，只要他再長大一點，消化能力更強一點，這種情況就能緩解的。”格雷特滿臉鄭重，正色道：
“在這之前，可以用法術輔助一下。一是治療術——”
擡起手，一個法師伎倆輕輕席捲，輕微的治療術卷着酸液，重新落入胃部。跟着，溫潤的白光星星點點，沁入雛龍體內：
“酸液往上返，會腐蝕食道，造成食管黏膜損傷。所以每次反酸過後，最好刷一個治療術，安撫一下食管。”
沒有雷尼替丁，沒法降低反酸液對食管黏膜的損傷，用清潔術+治療術也是一樣！我真的是太機智了！
治療術落下，雛龍哼哼了一聲，看肢體語言也知道舒展了不少。格雷特想了一想，又丟下一個神術：
熊之堅韌！
爲受術者賦予熊的體質，更加強壯，能忍耐更多的傷害和痛苦。
與此同時，消化能力也得到了極大的增強，原來需要三小時才能消化的東西，現在，一個半小時就夠了！
“每次吃完毒蟲，給他附加這個神術，讓他快速消化，快速排空胃內容物。”格雷特滿臉鄭重地告訴赤銅龍夫婦：
“避免吃得太飽，避免睡前三小時飽食。等孩子長大一點，體質增強，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
胃動力藥嘛！
沒有胃動力藥，胃動力神術也是一樣的！
手術+神術聯合治療，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