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巉巖無邊無際地向外鋪展。
淒厲的風貼着地面呼嘯,捲起殘雪,捲起碎冰,捲起黃豆大小、拳頭大小、人頭大小的岩石和冰塊。
小的飛起幾十數百米高,大的貼地滾動不止。從空中看,彷彿一道幾十米、上百米高的白色簾幕,拂動着,顫抖着,吹向前方。
一隻從地洞裡探出頭來的雪兔,躲避不及,被一隻白鼬一口咬住了頸動脈。白鼬剛剛鬆了口氣,打算享用這頓美食,耳朵突然一豎,一頭往地洞裡鑽了下去。
下一刻,人頭大的岩石被狂風捲起,砰的一聲,砸在雪兔身上,把兔子砸得脊椎斷裂,內臟迸流。
銀龍長老巴蒂斯塔緩緩降下高度,嘆了口氣。又是這種地方,塞恩斯又搬到這種地方來住了,比上一次的地方更荒涼……
上一次好歹周圍百里內還有智慧種族,兩百里內還有人類。這一次,他都飛了五百里了!五百里!
啥都沒有!
找個問路的都找不到!
要不是上次拜訪的時候,賽恩斯給了大致地區,他連找都無從找起!
這時光龍也太孤僻了!住這麼遠,連口吃的都找不到!
當然,時光龍也未必需要捕獵……他們呼吸時光,吞食時光,作爲時光的一部分而存在,凡物的血肉,對他們而言,真的不是生存的必需品……
“塞恩斯!你在哪裡!”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隨着狂暴的風雪,遠遠傳了出去,撞擊在陡峭的巉巖上。
須臾,傳奇巨龍的眼睛裡,能量線條微微抖動了一下,出現了不太顯著,卻足夠奇異的彎曲。巴蒂斯塔長老目光一凝,快速飛了過去:
“塞恩斯!我有事找你!龍族有事要你幫忙!出來一下!”
峭壁簌簌抖動。終於,風雪當中,擡起了一個深灰色的龍頭,沙漏形狀的黑色龍鱗,宛如面具般環繞着雙眼。
見到這雙標誌性的、蘊含着時光力量的眼睛,巴蒂斯塔長老微微鬆了口氣:
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了,沒讓他找個三天三夜,或者三個月半年。
要知道,時光龍總是暢遊在時光之河當中,這令他們對時間的概念,和其他生物有那麼一點不大一樣。
在銀龍看來,時光也許是日升月落,是四季交替,而在時光龍看來,時光可能是向前流淌的,也可能是倒流的,也可能在哪裡拐了一個彎,在哪裡多了一個分岔……
總之,這次能讓他順利找到,真是運氣不錯。
“巴蒂斯塔,你來幹什麼?”
時光龍塞恩斯輕聲問道。他的聲音空空洞洞,飄飄渺渺,一雙眼睛也看不到任何焦距,宛如還是沉浸在時光之河裡。
巴蒂斯塔長老降下來一點高度,和他雙眼平齊。燦銀色的巨龍,和炭灰色的巨龍正面相對,聲音隆隆:
“塞恩斯,我想請你回龍島一趟,幫我們做一些預言。龍族遇到了危難,我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預言?”
時光龍塞恩斯扇動了一下雙翼。三角形的雙翼,只有最狹窄的一點與背部相連,然後逐漸伸展開,整體的形狀好似沙漏一般——
這一扇動,雙翼合攏了又張開,讓人有種時之沙漏倒翻過來的錯覺。巴蒂斯塔長老警覺地退了一步:
在他和塞恩斯打交道的過程中,這頭時光龍,確實常常通過這種方式撥動時光的線條,讓他不止一次吃了大虧……
幸好塞恩斯並沒有發起進攻的打算。他微微擡頭,彷彿在凝望着什麼,很快又低下頭去:
“有什麼預言?直接拿來就是。我不想去生物太密集的地方,那會干擾我凝望時光的眼睛。”
這句話說完,他又低下頭去,眼神再一次空洞起來。緊貼血肉的炭灰色鱗片微微顫抖,豎起了又平復,平復了又豎起。
和銀龍不同,時光龍的背部異常平滑,從頭顱處向後流暢地延伸,沒有高聳的脊樑,更沒有森然的棘刺,彷彿隨時隨地,都可以輕輕一縱,躍入時光的河流。
而他真的會這樣做——巴蒂斯塔長老加快了語速:
“主要是需要預言的對象比較多——”
嗖的一聲,一根帶着雙尖刺的細瘦長尾抽了過來。巴蒂斯塔長老疾退,疾退,在最後一刻,險險退出時光龍龍尾的攻擊範圍。
哪怕他動作再快,龍翼尖端還有一點點被擦到。眼睜睜地,就看着那尖端的鱗片褪色、皺縮、灰化,脫落下來,消失不見。
能對傳奇巨龍造成這樣的傷害,哪怕雙方只是打打鬧鬧,巴蒂斯塔長老沒有全力防禦,時光龍的力量,也着實稱得上可畏可怖。
“比較多?你把我當什麼了?”塞恩斯哼哼道。巴蒂斯塔長老苦笑,再一次加快了語速:
“龍族最近面臨非常強大的敵人,和非常艱難的戰鬥。我們將來可能會有很大的犧牲,爲此,我們需要更多的後代,更多的新生兒!”
這一次,塞恩斯微微昂頭,空空洞洞的雙眼望向遠方。
一根日冕指針狀的尖刺,自他的顱骨背後延伸而出,尖刺頂端盪漾着微微的炫彩,把他整個腦袋都籠罩在內。
遠遠望去,變幻的光影幾乎給人一種錯覺,彷彿有一縷陽光投在尖刺頂端,不停移動,讓日冕指針的陰影在時光龍頭頂旋轉了一圈,又像是時光真的走過了整整一天。
等巴蒂斯塔長老治療、治療、再治療,最後挖掉了翼尖旁邊的一排龍鱗,又重新丟治療術讓它們長回來,時光龍才垂下頭,正視銀龍長老:
“所以呢?你想讓我預言什麼?這個敵人的底細?還是這場戰爭的勝敗?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這會讓我付出太多代價——”
“不是這個!”巴蒂斯塔長老用力晃了一下尾巴,捲起一片蒼茫的風雪:
“我們在實驗龍蛋的孕育和孵化方式!蛋能不能孵化,能不能覺醒,我們需要你過去看一下,給一個結論——你知道,蛋不方便移動……”
“不去。”時光龍又晃動了一下尾巴,在峭壁上趴下:
“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天之驕子,需要我親眼去看一看……我說,不要看到一個可能進階傳奇的,就拉我來做預言啊……”
他一邊說着,身軀的線條一邊模糊起來,像是融化進峭壁當中,又像是整個兒地融進了時光。巴蒂斯塔長老趕緊往前衝:
“哎哎哎你別這樣!聽我說!最近這個實驗成功可能性很大,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懷孕的龍族,成功懷孕了!龍獸蛋說不定也能孵出真龍!”
“胡說八道——”
時光龍塞恩斯的聲音越來越遙遠,越來越縹緲。巴蒂斯塔長老急得團團轉,又不敢直接衝進時光之河,只能再一次加快了語速:
“真不是胡說那個叫格雷特諾德馬克的小傢伙真有點本事治好了好幾個我都治不好的傷員做了很多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你說什麼?”
時光龍模糊的輪廓忽然一頓,就像是在浸入時光之河的過程中,忽然卡住了一般。停了一會兒,他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地浮了出來:
“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那個小傢伙做了很多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他叫什麼名字?”
“格雷特·諾德馬克。”
“唔——”
時光龍塞恩斯的輪廓又清晰了一點兒。巴蒂斯塔長老不敢怠慢,整理一下思路,把格雷特來到龍島以來,做的事情揀重要的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打量對方:
塞恩斯安安靜靜地聽着,並不說話,也不追問,只是身周那些微微的炫彩,彷彿流動得更急了一些。
好一會兒,他拍打一下沙漏形狀的雙翼,昂起腦袋。空洞的瞳孔裡,第一次真正映照出了巴蒂斯塔長老的模樣:
“那個小傢伙,還做了什麼?”
“呃……他的過去,我沒仔細追問……怎麼了?”
“他身上的東西你帶了麼?”
“沒有,我帶這個幹什麼?”
“這個小傢伙有點特別。你提到他名字的時候,我彷彿看到時光的力量在動盪,在扭曲。你帶了和他有關的任何東西嗎?能讓我看到他的?”
“呃……”
這還真沒有。這樣一個小傢伙,他身爲銀龍長老,好端端地收集、攜帶對方的隨身物品做什麼?又不是請對方預言諾德馬克法師相關的事情,他爲什麼要帶這些東西?
巴蒂斯塔長老飛快地開動腦筋。隨身物品,他啥都沒帶;
家庭關係,他和賽瑞拉並不算是近親,賽瑞拉和格雷特雖然訂婚了,但兩人之間沒有孩子,沒有直接的血緣紐帶;
其他的……其他的……
“對了!這是他最近提交的實驗報告!實驗申請!實驗記錄!”巴蒂斯塔長老划動幾下龍爪,面前刷啦刷啦,飛出來一疊魔晶卡:
“你拿去看看!仔細看看!能不能從這個定位到他!”
魔晶卡散射出一片光芒,又被時光龍身邊的炫光捲入。塞恩斯默默地趴下,閉上雙眼,身體悠然浮動。
好一會兒,他整個兒飄了起來,雙翼大大張開:
“我跟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