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臉嚴肅的鐵楓走了進來,來到我的牢門前大聲喝道:“沈雲,你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我懶洋洋的看了一眼牢門外的鐵楓,轉過頭,靠着牆壁,不耐煩的說道:“你沒這個資格問我話,叫王義來!”
過了片刻,我才聽到鐵楓語氣帶着憤怒的說道:“沈雲,我知道你是臨安豪門,三代爲官,交遊廣闊。但你如今是當街殺人,這是重罪,就算你認得大理寺卿韓清大人也不可能脫罪,我奉勸你還是跟我合作的好,免得吃苦頭。”
“韓清?”我斜着眼睛看向鐵楓,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如果拿衛律來說事,我可能會有些擔心,但你卻拿韓清來嚇唬我,你是不是想的太簡單了?對了,你調查的資料上應該還說明我多有結交權貴,你不是忘了,我還認得小筠吧!”
鐵楓神色一變,臉上有些猶豫不定,片刻之後才說道:“我沒見過衛律衛大人,但我聽說他剛直不阿,執法嚴明,只是他現在不在京城,至於小筠,就算你認識又如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休想憑藉此脫罪。”
我半坐了起來,頗有些意思的看了她一會兒,才慢悠悠的說道:“鐵楓,出身名捕世家鐵家,是刑部副總捕頭鐵青鵬最小的女兒,爲人剛強好勝,心氣高傲,父兄叔伯雖多爲名捕頭,但其卻多次拒絕幫助,憑藉自身之力從街頭巡捕做起,一個月前憑功升任爲通判衙門司捕頭,負責建康舊城治安……”
“沒用的,就算你將我的來歷打聽清楚,我也不能枉法放你,趁早死心!”
我面色沉了下來,不悅的說道:“我最討厭別人打斷我的話,你最好也給我記住!”
氣氛變的頗爲不和,鐵楓冷冷的看着我,過了片刻才恢復平靜的說道:“我會建議通判大人將你的案件交給律法院審理,你現在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
我乾脆身子一躺,看都沒再看她一眼。
沒過多久,我就聽到牢門被打開的聲音,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來到我身前:“沈雲,你打死了人,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
“擔心?”我坐了起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很不客氣的說道,“告訴你,我更擔心你將我留在這裡的後果。再說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刀是哪個傢伙的,我只是自衛而已,最多也就說我打人罷了,更何況……”
說到這裡我停頓了下來,看到鐵楓露出想聽的表情後才說:“其實認真說起來,我挺欣賞你的,不過你也應該明白,律法條條,但也要看是什麼人來犯……如果你一直還能保持現在這份不畏權貴,只講是非之心,或許有一天,你會獲得你真正追求的理想。”
鐵楓顯然不能理解我的話,注視我片刻,突然大出意外的坐到另外一邊,雙眼流露出非常有興趣的神情:“自從哪天花魁大賽後,我一直在找你,你想知道原因嗎?”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我還是不自覺的將目光轉到她胸部,只到聽到一聲很不滿的冷哼聲,纔有些尷尬的收回目光,慢騰騰的說道:“我知道,那天無意冒犯了你,所以你想找我報復!”
鐵楓的臉上也閃過一抹羞紅,但是很快就消失了,神情一變爲平靜,淡然看着我,語氣淡然的說道:“我是個捕快,經常要和一些大盜地痞打些交道,男女之防,其實我並不如平常女子那般看重。或許你喜歡小瞧女子,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現在能在大宋朝廷中擔任官職的女子,沒有那個是簡單人物,你也給我記住了。”
我被她說的一怔,過了片刻才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嚇唬我?”
鐵楓不答反問:“你和皇上是否認識?”
我心中越發驚奇,不敢再輕視她,想了片刻才含混的說道:“你怎麼知道?”
鐵楓此刻帶些玩味的神情掃視了我一眼,緩緩說道:“其實我還是從小筠妹妹那裡推測出來的,花魁大賽後,我和小筠妹妹見過一次面,當時我問她是否知道你的情況,她什麼都沒說,卻很慎重的告訴我不要招惹你,這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我看着她帶着自信的眼神,突然恍然大悟,她並沒有認出我來,而是將我歸類到皇帝密探一類人中去了,而且還是和我很親密的一類密探,很有可能,她甚至看穿了小筠也有密探的身份。
這並不奇怪,出身名捕世家,多少在有些方面比常人要強的多,判斷錯誤,也只是因爲事情錯出常軌太多。
沉默了片刻,我再次問道:“既然如此,你今天爲什麼還敢如此做?”
鐵楓見我沒有否認,眼中越發自信,帶着不容質疑的語氣說道:“就算你和皇上有特殊關係,但你今天當街殺人,這是衆目睽睽的事情,就算皇上也不能袒護你,我也只是公事公辦,並無個人恩怨在內,所以我問心無愧。”
我望着她堅定的神情,帶着調侃說道:“你確實個性堅定,自信剛強,但你也應該明白,你性格中最大的忌諱應該是避免主觀臆斷,我相信你父親應該和你說過。”
“你怎麼知道?”鐵楓英氣的眉毛皺了起來,“看起來,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些!或許,我真該考慮如何做,才能讓你受到國法的嚴懲。”
“坦白的說,我認爲你個人品質的確不錯,”我的眼角看到白女和一個年輕的官員走了進來,加快速度說道,“可是你也要知道,國法現在還不能代替皇權,好了,鐵捕頭,我現在要走了,將來有機會我們再聊!”
“走,你要到那裡……”
“鐵捕頭,出來見過白大人!沈雲,你現在可以走了。”鐵楓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年輕官員已經開口招呼她了,估計他就是通判王義。
鐵楓的神情驀然一變,飛快的從我身上掃過,然後轉過身,走向那個年輕的官員:“王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王義看了白女一眼,語氣平淡的說道:“沒什麼,只是掌院大人親來,我們不得不迴避!”
鐵楓的目光很快集中到白女身上,雙眼帶出絲絲精光,很不客氣的說道:“此人是重犯,白大人不能帶走他!”
面對鐵楓咄咄逼人的目光,白女還是一幅平靜若水的表情,語調不高不低的說道:“我做事,不用你來管,如果有問題,你去找刑部。”
鐵楓語調變的很冷沉的說道:“我當然會去,可是在我們沒有弄清楚整個案子……”
“不用了,刑部已經結案,沈雲公子仗義清除碼頭惡霸‘黑虎會’,無罪有功,應該行文嘉獎,‘黑虎會’罪大惡極,匪首雖死,但罪不可恕,殘餘匪徒應該充軍西北戍邊!”白女拿出一張公文,直接遞給鐵楓。
我看到鐵楓接過之後,面色大變,過了好一會兒才大聲說道:“我不相信這會是上官大人的意思,案發到現在不過一個時辰,怎麼可能結案?再說,那個黑虎會不過是一些地痞烏合而成,平素除了打架鬧事外,也無大過,充軍西北量刑太重!”
“這些事情你去找上官天南,我現在要帶人走,王大人,請你將你的部下帶走!”看到鐵楓不讓開,白女繼續說道,“難道鐵捕頭對這張刑部文書還有疑問?”
“當然,王大人,案發到現在不過一個時辰,屬下也纔剛剛弄清一些情況,試問刑部怎麼可能這麼快得到此消息,所以屬下懷疑這張公文有詐,還請……”
“鐵捕頭,放人!”王義截斷了鐵楓,對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
鐵楓愣怔了片刻,才讓開道路,一臉不服的站到一邊,雙眼看向我,就在白女想過去的時候,她突然說道:“沈雲,我不會放棄的。”
我還沒什麼表示,白女反到停下腳步看向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平靜的對她點點頭,然後來到我身前看了我一眼,然後淡然對王義說道:“王大人,我們可以走了嗎?”
“當然,白大人請!”
白女走到我身後,示意我先走。
我先來到鐵楓面前,望着她,毫無困難的從她回望的目光中讀到氣憤不平,微微一笑:“無論你是否放棄,但是請你記住,只要皇權高於國法,你就拿我無法。對了,若雨和此案無關,勞煩你和她說一聲,有時間我會去看她的!”
說完,看都不看王義就大笑而去。
一出衙門,一輛驢車就停在我面前,上了車,驢車就順着街道向皇宮方向而去。
“怎麼回事?”
面對我不悅的語氣,白女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平靜的說道:“因爲當時發生了更重要的事情!”
我有些不能置信,試探的問道:“難道是西北打了敗仗?這事好象不該你管吧?”
“是的,但陛下的敵人卻知道陛下要親征西北的消息,不知陛下認爲如何?”
“你說什麼?”我差點沒站了起來,一時驚怒交集,“是誰?”
“吏部尚書史嵩之將此消息傳遞給別人時,被屬下意外發現,當時,陛下正好被鐵楓帶走。”
“史嵩之?他怎麼會知道?查清楚了嗎?事情是怎樣的?”
面對我焦急的連串問題,白女的表情還是無任何變化,一如既往的淡然說道:“屬下在給陛下找令牌的時候,無意中知道史嵩之也喬裝來到了碼頭,只不過他喬裝十分隱蔽,若非陛下來到碼頭,屬下可能也發現不了他。屬下覺得有問題,所以下令所有人員原地隱蔽,密切監視他,等弄清楚他的目的時,陛下已經被帶到通判衙門,當時爲免打草驚蛇,所以屬下沒有阻止此事!”
這種情況並不意外,如果不這麼做,她也不會是白女,也不配得到我的信任。幾乎可以肯定,當時看熱鬧的人中就有史嵩之派在碼頭的監視人員,如果白女或者國安院的人阻攔了鐵楓,那後面的故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這樣一想,原本還有些不滿的心緒立時消失,取而代之的考慮起這個消息帶來的後果。我要親征的事情,只有軍部會議的一些人知道,而且也不是所有夠資格出席軍部會議的將領都知道,就算親如姿兒,這件事情我都沒和她說。
此事我是下了嚴令的,現在竟然泄露了出來,那就足以說明有人違背了我的命令,無論他是什麼目的,但他泄露此事就是對我的背叛,也很難相信他不會將軍部決議不泄露出去,這是很嚴重的機密泄露事件,要知道,軍部會議的隻言片語,可能就會在戰場上造成成千上萬的戰士傷亡,泄露此事,甚至可以視同於叛國投敵,這是絕對不能等閒視之的。
只是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是我絕對信的過的人,尚懿,吳武,楊利,司馬風,雲鋒,嶽風,嶽雨,彩雲,這些人都是我最相信的部屬,我甚至不願意去想……
“事情真的泄露了嗎?”雖然知道白女不會騙我,但我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屬下沒必要騙陛下,此事前因後果屬下也沒完全弄清楚,只是知道史嵩之在和一個神秘人接頭時,說出了陛下要親征的消息,這是屬下親耳聽到,絕無疑問。”
“那你現在怎麼做的?”
“史嵩之已經回去,屬下也已派人跟蹤哪個神秘人,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
“他們還真是不甘寂寞,上次沒有搞倒姿兒,現在直接衝朕來了。你繼續監視,一有消息就立即通知我,另外,史嵩之那邊不要增加監視人手,一切還是如舊,不能讓他知道!”
“屬下遵命!”
車廂中頓時沉默下來,我一時沒心情說話,白女似乎也不想開口,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的坐着,直到驢車停下,白女提醒我該下車的時候,我突然發問道:“你認爲是誰會將消息泄露給史嵩之知道?”
“屬下覺得這要問陛下,屬下並不知道到底都有誰知道這個消息,而且,陛下似乎也沒和屬下說過要親征的事情。”白女看着我,雖是責備,但語氣卻毫無變化。
我點點頭,沒有回答,轉身要出車門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司馬風對朕要親征的事情一直不滿,或許他在什麼地方露了口風,讓有心人猜到也說不定。”
“屬下會留意的,這是令牌。”
“朕今天晚上會再次召集他們開一次會,我會發佈一個計劃,你到時過來吧!”
不等白女回答,我抓過令牌就下了驢車,換好衣服,又順着原路返回皇宮,剛從地道出來,我突然發現有異,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望着她清澈中略帶責備的目光,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你發現了?”
“皇上的安危如此重要,紫暄怎麼會放過地道這麼大一個漏洞!”
我苦笑着搖搖頭:“就知道騙不過你,看來我還是應該將你調開後再出去比較好!”
“如果是這樣,皇上不如免了紫暄更好,”她將衣服遞給我後轉過身去,“免得紫暄妨礙皇上的大計。”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這次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停頓了一下,換好衣服後我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繼續說道:“朕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叛徒,你覺得應該是誰?”
“叛徒?”修紫暄眉頭蹙了一下又展開,“陛下懷疑紫暄?”
“在沒查清楚這個人是誰前,朕身邊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你!”
“聽陛下這麼說,紫暄放心了!”出乎我意料,修紫暄竟然淡淡的笑起來,“紫暄會幫陛下留意的!”
見她竟然一點就透,原本準備好的話語也用不着了,看了她片刻,我腦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你說現在朝廷中的那些女官員到底怎麼樣?”
修紫暄似乎一時把握不住我問這話的意圖,略微遲疑了一下才反問道:“陛下爲何這麼說?”
我搖搖頭,無可無不可的說道:“只是有所感覺而已,朕等會兒還有事情,你將那些糕點拿過來!”
修紫暄照辦之後,站在我身後,靜靜的看着我狼吞虎嚥的吃完,才輕輕給我遞了一杯水,然後又拿來一個毛巾。
“如果你肯嫁人,一定會是個好妻子!”我擦了擦臉,一邊打趣的說道。
對我的調笑修紫暄毫無所動,一如平常的將東西收拾好才淡然的提醒道:“皇上還是歇歇再走!”
我看了看她,正要應允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事:“等一等,朕問你,你說有沒有可能,當初提醒卞莊子的牧童其實就是牛的主人?”
修紫暄神情一緊,帶些詢問的道:“皇上想到什麼?”
我一拍腦袋,有些不確定的說道:“還沒有,只是有所感覺,這次蒙古人攻打我們,是不是還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因素,比如說,金國內有人告訴鐵木真,只要擊敗大宋,西北就是蒙古的,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存心在攪局。牧童,牧童,怎麼會忽略這個了,馬上隨我去找彩雲!”
“等一等,吳武大人已經找過陛下三次,是不是……”
“讓他再等一等,有些事情還沒……算了,先去彩雲那裡!”
話音還在迴響,我已經走出房門,葵公公和向無雙兩人已經在外面恭候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彩雲宮,卻意外的發現姿兒和念雪正從裡面出來,看到我也來了,她們都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念雪搶先說道:“這幾日皇上似乎瘦了些!”姿兒沒有說話,只是用擔心的眼神看着我,豐潤的臉上寫滿關心,讓我好一陣感動。
這幾日軍情緊急,我和她們幾乎沒見過面,這次意外撞見,反到讓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停了一下我才輕笑道:“你們也在,彩雲了?”
姿兒輕柔的回答道:“她正在收拾行裝,我們是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陛下事忙,妾身就不打擾了!”
我這次確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聞言帶些歉意的說道:“這些天西北軍情緊急,朕可能沒時間回去,你就多費費心!”
姿兒閃過失望的神情,微微低下頭:“皇上不用掛心,妾身會處理好後宮的事情,妾身告辭了!”
我點點頭,目送她們兩人離開,轉過頭,我就看到彩雲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紫暄,你跟朕進來,其餘人留下!”
彩雲讓我們進去後,走在我右邊,一邊走還一邊說道:“表哥來的正好,剛纔皇后和皇妃送給我很多東西,表哥看是不是多撥給我一些驢車運送啊。”
我在院子中停了下來:“哦,是嗎?看來念雪這次也是大出血了,讓你的人也出去吧!”
彩雲帶些奇怪的看了看我,揮了揮手,等院子中的人都出去後才說道:“表哥怎麼了?難道你決定從何處反擊了?”
我苦笑出聲,搖搖頭,轉身走向院子中的涼亭,等彩雲跟過來後,我才望着留在遠處的修紫暄說道:“老實說,你是不是特別不看好我親征?”
“是的!”彩雲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剛強的臉上寫滿不放心,“就我看來,表哥這次親征根本就是多此一舉。做爲一個將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是他的職責,可是表哥不是一位將軍。更何況,西北的這次戰事已經是敵方佔據主動進攻,我方是積極防禦,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或許可以在某一點上消滅一些敵人,但如果妄想一舉而滅敵,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這樣,那表哥這次親征意義何在?”
沉默,難堪的沉默。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阻止?”我有些忍受不了這種氛圍,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彩雲笑了,笑的有點苦澀,也有點無奈:“有兩個原因,一是我知道勸不回表哥,二是我對臨洮的事情很難過,表哥去了那裡,或許對當地的百姓會有更多的認識,不會再僅僅將他們當成沙盤上的一個座標!”
雖然彩雲很少和我說這方面的事情,但我知道,她對臨洮的那幾萬無辜百姓的死亡是充滿愧疚的,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在這些方面,她一點不像一位統帥三軍的大將軍。
注視了她片刻,我想笑,但我覺得笑不出來,只是呆呆的望着她,半晌之後才轉過頭,淡淡的說道:“你的才華讓你可以這麼做,但不是每個將軍都有你的才華。在戰場上,我所考慮的只有一點,付出多大的代價纔能有我想要的勝利,就如同下棋,棋子除了可以爲你獲得勝利,也是用來犧牲的。”
“所以我知道勸不回表哥,但是如果表哥親自去看,至少可以改善一下棋子的生活,這對他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我坐了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彩雲坐下後,才繼續說道:“我和你不同,很多的時候,我都要在死一百人還是死一千人中選擇。雖然我這次去西北,不一定可以讓戰事按照我設想的進行,但我卻可以對全大宋的百姓表示一個態度,讓他們知道我不會對外敵妥協,讓官員百姓都有抵抗的決心,只要我大宋百姓都有了這種決心,無論蒙古是十萬二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來進攻,我大宋都不怕。
無論人力物力,我中原都百倍於草原異族,可是爲什麼從古到今都無法根除草原異族對我中原的危害,爲什麼大家一聽到異族南下,就惶恐不安,日日生活在恐懼中。是我們人沒有他們多,還是我們兵器不如他們?朕這些天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不知你是否有答案?”
彩雲似乎也考慮過這樣的問題,聞言馬上回答道:“草原異族生活困苦,難於自給自足,所以一直過着劫掠的生活,這就好比強盜和良民。強盜隨時可以來搶劫,但是良民卻不能隨時去搬家。用之在軍事上,就是我們面對這些草原異族,只能防守,處於被動局面,所謂久守必失,稍微有所疏忽就會造成大患,因此對於這些異族,我認爲最好是攻守結合,根據他們的特點和自身的實際情況制定戰略。”
我搖搖頭,突然覺得不對,又點點頭道:“如果從軍事上說,這麼做並無任何問題,可是如果從實際效果來看,很是不妥。比如有一座山上有一羣強盜,讓山下的百姓日夜不安,有一天,官府派來大軍圍剿,當時百姓很是擁護,紛紛幫忙,不久強盜被消滅,山上又恢復平靜。但是官府擔心別的強盜再次佔據嘯聚山林,於是在山下駐軍,防止死灰復燃。
因爲措施得宜,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強盜敢再來。隨着時間推移,當初飽受強盜騷擾的百姓慢慢都死去了,而駐守在這裡的官軍也因爲長期沒有敵人,警戒之心漸漸消失,軍紀也開始鬆弛,和百姓的矛盾越來越大。而官府也因爲長期的平安,開始追逐一些繁文縟節,以彰顯自己的不凡,從上到下,都開始糜爛。
於是乎,內部矛盾尖銳起來,朝政混亂,上下無依。不久,別處的強盜知道這個事情,就又跑來佔據了這座山,這個時候朝廷和百姓卻沒有了當初的鬥志,很快,這些強盜在山上就立了足,又開始搶掠百姓。而這個時候的官軍卻沒有了當初的善戰,被強盜打的狼狽不堪,百姓再次遭遇到劫掠,實際情況並無多大改善,只是空耗了錢糧而已。”
彩雲露出深思的表情,不住的點頭,也不住的搖頭,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本來我還打算讓表哥支持我收復燕雲十六州,可是聽表哥這麼一說,我反倒覺得表哥任命我全權經略使另有深意,表哥到底有什麼想法,可以給我說說嗎?”
“這個還是李碧如教我的,打仗也不能總是讓將士只有奉獻,沒有收益吧?”我考慮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綜觀秦漢唐宋,草原上出現過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以及現在的蒙古,我中原王朝和他們作戰的時候有勝有敗,可曾經有幾次,我們都將這些草原異族趕到漠北,但過不了多少年,他們又會回來,然後又來騷擾我們。由此可見,這是他們的天性使然,決非說教行的通,就算我中原王朝一時應對得宜,可是卻不能保證永遠都是如此。
因此,我打算讓你在山東推行‘軍功本位制’,可以給擁有軍功者的百姓分封土地,房屋,甚至官職,賦稅,勞役,罪罰也都可以用不同軍功來抵免幾年,而且無軍功者,也無繼承權,如果家無軍人者,不得分受土地,賦稅勞役也要足額完成,並且你也可以答應軍中將士,只要他們能立下相應的軍功,他們也可以獲得相應的賞賜,總之,你要做到讓山東的軍民知道,只要擁有了軍功,就可以擁有一切。”
話音落了好半晌,彩雲都沒回答,只是眼光忽明忽暗,我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意,不便貿然開口詢問,只得靜靜的等她想好。
“表哥這是要犧牲山東百姓來成就大業啊!”良久之後彩雲長出了一口氣,“以軍功定爵位,人心定然思亂,到時只怕會紛爭不休,鬥爭不止,要不了多久,就會家家停棺木,戶戶戴麻孝,這種舉動,我怎麼做的出來?”
“這不是你願不願意做,而是你必須做!”我的語氣嚴肅起來,不容質疑的說道,“山東本來就義軍衆多,我這麼做也是順水推舟,更何況爲了我神州百年大計,也不能因爲僅僅一些傷亡就半途而廢,如果你在山東做好了,那在別處推行的時候就會更順利些。孫子說過: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就算你能奪回燕雲十六州,那又怎麼樣?你能保證你的繼任者能守住它嗎?
就拿餘介來說,雖然他不是一個善於進攻的將領,但他卻非常具有防守的戰略,同樣也可以讓敵人望而卻步。草原異族,以寒霜爲伴,以野狼爲師,神州百姓做不到這些,但是如果我們能讓神州的百姓都具有打狼的本領,同樣也可以讓這些草原強盜不敢南下一步。這是國之戰略所在,非你個人感情能夠左右的。我今日找你,就是要告訴你,晚上召開的軍部會議會通報此事。”
彩雲沉默了,秀麗的容顏上露出爲難和不忍,許久許久,彩雲才痛苦的說道:“我知道表哥不會白白給我這麼大的權力,如果表哥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好說!”
我有些不忍心,安慰的說道:“不要這麼悲傷,其實轉過念想想,就算沒有我們,這些百姓不是也生活在驚恐死亡之中嗎?我們只是讓他們不會如同羔羊一般的任人宰殺。我要走了,你自己多想想!”
彩雲站起身來要送我,被我拒絕,臨出亭的時候,我突然問道:“我要親征的事情,你和別人說過沒有?”
彩雲有些愕然的搖搖頭,似乎想詢問,我連忙說道:“沒說過就好,現在還不到時機,我走了!”
從彩雲處出來,我一路無言,這次被迫提前將這個想法告訴彩雲,也不知是福還是禍,是否有些不良影響我也猜測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剛回到文華殿,吳武就匆匆過來,一見到我,就連聲問道:“微臣參見聖上,不知聖上是否有所決定?如今軍情緊急,西北又發來告急公文,到底兵進何處,殿下必需速速拿定主意,萬不可猶豫不決。”
我知道他問的是進兵的事情,可是吳武如此表現卻讓我感到不解,他爲何表現如此焦急,這似乎和他以往作風不和。突然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西北雖然告急,可是也沒出現大問題,難道會是因爲那件事情?
這個念頭一起,我猛然一驚,讓我渾身都起了冷汗,一時感到身體乏力,手足發抖,心中的念頭如同潮水一般,不可遏止的想到如果是他後的種種可怕後果,心中的殺機驀然高漲起來。
“皇上,大軍已經集結,請皇上儘快拿定主意!”吳武還在下面催促,可是我卻感到他的聲音十分遙遠,甚至我和他如同隔了一層簾布,讓我一時認不清他。
“那你是什麼意見,朕好象沒有聽到你在會議上發言!”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卻開始考慮如果真的證實是他,我要如何補救纔好。
吳武似乎聽出什麼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微臣沒有意見!”
“沒有意見?你是朕的參謀總長,也就是軍師,主管大宋的軍機要務,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會沒意見?”
吳武擡起頭,直截了當的說道:“微臣說的陛下會聽嗎?既然如此,微臣何必有意見。”
盯着他坦然的眼神片刻,我一直緊繃的心情又沒來由的放鬆下來,不會是他,吳武還是吳武,他沒有變,變的是我疑神疑鬼的心情。
“朕明白了,你今天見朕,是要阻止朕,對吧?”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告訴陛下,陛下非是鎮守一方的將軍,如果僅僅因爲意氣之爭,而置大宋子民於不顧,微臣不敢苟同!”
“你見過司馬風?”
“是的,今天見過陛下後,司馬總理找微臣談了很多話,他想讓微臣勸阻陛下,雖然微臣不太贊同司馬總理的做法,但微臣卻從司馬總理的話中得到啓發,解決了多日困繞在心中的難題,所以此時纔敢勸柬陛下。”
他似乎另外有所不同意見,聽起來,好象是和這次出征無關,而且他的語氣中也帶有並不反對我出征的意思,這讓我大感意外,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不解的說道:“怎麼說?”
吳武露出考慮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本來微臣對西北戰事一向都很有信心,可自從皇上決定親征以來,微臣一直感到一種擔心,當時微臣也以爲自己是擔心皇上親征有個閃失,今日和司馬總理一席談話後,微臣才明白,微臣不是擔心皇上有所閃失,而是擔心皇上去了西北,反而會讓西北的戰事出現變故,故而纔多次求見陛下。”
“是這樣啊?”我摸摸下顎,“你說說看,朕去了西北有什麼問題?”
“皇上用兵,一向講究不因敵動而動,而要己動而敵勞。故而當初才能在西北連連得手,這次鐵木真突然襲擊,雖然得一時之利,但也是因爲是在皇上預先設定的戰場,所以我軍能從容應對,可是自從臨洮府失陷,長空將軍失蹤,師夢龍將軍上報鐵木真出現後,皇上似乎陷入微臣不能理解的情緒中,一心要和蒙古爭個高下。昨日三位將軍的上言,無非是戰術上的一些做法,如果是以往,皇上一定可以迅速決定,可是皇上卻一拖再拖,直到現在都沒有決定方略。微臣覺得這不同尋常,如果皇上以此心態去西北,不僅不會對西北戰事有所幫助,反而會因爲意氣之爭,而讓我將士蒙受無謂的損失,因此微臣認爲皇上現在去西北,對我軍有百害而無一利。”
大廳中一時呼吸可聞,靜的讓人意想不到。
我的目光緩緩從大廳中梭巡,最後停留到吳武身上,心中感慨萬千,甚至還有羞愧,吳武還是吳武,可是我卻開始有了帝王的猜忌疑慮之心,雖然我時時自省,但有些東西,不知不覺的還是在我身上開始出現。
“如果你在半個時辰前和朕說這話,朕不會聽的進去,可是朕從彩雲那裡回來後才真正感覺到,將軍和皇帝是有區別的。朕在蒙古這件事情,將自己當成將軍去考慮問題,所以在很多的問題上感覺爲難,但其實朕不是將軍。謝謝你,吳武,你雖然不是唯一如此提醒朕的人,可只有你的話讓我聽進去了,說吧,你有什麼看法。”
吳武先是愕然,後是露出慚愧,低下頭:“陛下過獎,微臣方纔還以爲陛下一定會嚴詞訓責微臣,沒想到陛下還是如此豁達,反到是微臣小氣了。”
我和他相視一笑,君臣之間的芥蒂盡消。
扯過掛着的軍用圖,我痛快的說道:“你提醒了朕,不能因爲蒙古人想進攻那裡,我們就防守那裡,而應該學習餘介的做法,放棄一些不必要的據點,據守重要戰略要地,先聚集成點,然後連成一線,這樣就可以做到讓敵攻無可攻,時間一長,定然會有戰機出現。”
吳武沉聲說道:“皇上說的不錯,但以我軍的實力,也不必一味防守,在對方進攻的薄弱環節,我們也可以保持攻勢。比如京兆,如果皇上能夠讓黃龍軍團也去支援京兆,則我軍就可以比敵人多出三倍的實力,足以多路進攻,讓敵首尾難顧,限制其活動範圍。”
“對,我們完全可以採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管你怎麼打,我軍的主要目的都放在奪取臨洮路和鳳翔路上,一切戰鬥都圍繞此一目的進發。況且這些土地是搬不走的,時間一長,蒙古和西夏定然生出嫌隙,而且幾十萬大軍,以西夏如此情況,在後勤供給上肯定會出現問題。只要我們能將蒙古所經之處的百姓全都遷移,採取堅壁清野,彼時蒙古定然在戰場上毫無所得,純拼消耗,我大宋何懼蒙古?”
“皇上想的不錯,微臣還認爲,這些被遷移走的百姓,可以讓楊利將他們組織起來,負責運送西北的戰事物資,這樣就可以一舉兩得。甚至微臣覺得,我軍還可以和金國協商,組成金宋聯軍,對慶原的蒙古人分路堵截,設法殲滅或驅逐這支蒙古偏師。”
“這個提議有點意思,不過金國也非笨蛋,朕看可以這麼說,我們出兵幫他們收復慶原的州府,但是卻要他們答應用黃金白銀支付我軍的費用,這樣一來,只要我們表現的有誠意,一定可以讓完顏守緒下定決心北伐,到時我們可以讓彩雲出兵協助他們,就算不能從蒙古人手裡奪到一些州府,但也可以知道河北的地利人情,爲我們將來的行動做好準備。”
“皇上這麼說,微臣到認爲,如果可以收復慶原路的州府,我們可以將州府的百姓全都弄走,這樣一來,就算將州府還給金國,也只是空城一座,況且京兆多年戰亂,人口損失嚴重,獲得慶原的人口也可以充實京兆,只要人口充足,邊境安定,不出三五年,京兆就又可以興旺起來,只要京兆可以充實起來,則足以穩定西北,到時豈能讓蒙古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你這話怎麼能說出來?慶原路雖有山丘,但多爲高原,防守極爲不易,我軍現在得之只是一個負擔,相反,如果獲取臨洮和鳳翔,憑藉這兩地的地利,怎都可以讓利州和京兆都安穩了下來,對我們將來的發展極爲有利。河北久苦於蒙古,如果配合軍功令,則彩雲定然會在河北有番作爲,西線北線都有所獲,不錯,果然是危險和機會並存!”
“只要皇上不要惦念着和蒙古爭一時長短,我軍這次定然能獲取西北,咦,方纔皇上是否說要頒佈軍功令?”
“對,朕認爲時機已經差不多,先在山東進行,看看情況,然後再說!”
吳武沉吟片刻,點頭:“戰場之上的事情很難說,反正此令早晚也要發佈,先讓公主試一下也無不可,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公佈?”
“今天晚上,你將昨天出席會議的人都找來,另外你和尚懿按照我們方纔的思路多制定幾個計劃,朕覺得,鐵木真遲早會發現我們的目的,我們也要做好準備。”
吳武很自然的說道:“只要能讓鐵木真按照我們的計劃決戰,我軍何懼之有?”
我搖頭道:“不要說的這麼樂觀,財不如急門的。做好最壞的打算,纔會有最好的結果,進軍計劃你要立即做出來,十日內大軍開赴京兆!”
吳武遲疑了片刻,還是問道:“難道皇上還要去嗎?”
我爽朗的笑起來:“怎麼能不去?此事不要再操心!”
吳武露出無奈的表情,想了片刻,說道:“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等等,朕問你件事情,朕要親征的事情,你和別人說過嗎?”
“微臣只是司馬總理討論過,當時並無旁人在場!”
“那沒事了,你快去吧!”
吳武離開後,我的目光又停留到地圖上,看着鳳翔和臨洮,不自覺的露出冷笑,心情也不復以往的患得患失,一種久違的自信又重新回到心中。
鐵木真,就算你這次有張良計,我也要讓你嚐嚐我的過牆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