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斜陽,秋風吹拂,絲絲飛絮夾雜着秋日的蕭瑟席捲地,使得蒼涼荒漠的西北越發顯得空寂。
耶律楚材靜靜的卓立於山崗上,幾片落葉雜草順着秋風沾於其身,但他似乎毫無所覺,臉色深沉,若有所思,右手還不自覺的撫摸着長長的鬍鬚,雙眉緊皺,眼神深邃,似若遇到極爲難於理解的事情。
夜幕降臨,耶律楚材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再次望了望遠處的官道,此時那位宋國特使的馬車早已經消失無蹤,可是在他心中,和他見面的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清晰的如同纔剛剛發生。
這次的情況太過出人意料,直覺告訴自己,這個裡面一定有問題,可是自己想來想去,都想不透這個裡面的玄機,宋國那位皇上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或者這次行爲只是對方那名將領的個人意思?又或者,宋國是否真的有心和蒙古求和?佯或宋軍連遭挫敗,已經失去在臨洮路和自己一方決戰的信心,故而打算棄守臨洮?
越想似乎疑惑越多,隱隱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思考的誤區,可是卻始終找不到問題的核心點在那裡。
一個隨從模樣的蒙古人走到耶律楚材身邊說了幾句話,耶律楚材看了看天色,點點頭,轉身離開這個小山坡,回到軍營。
讓隨從離去後,耶律楚材一個人走向那座金色牛皮大帳,門口守衛的忽必來親自將他送進去,並告訴他大汗一直在等他。
耶律楚材露出苦笑。沒有多說。徑直的走進大帳。十幾枝牛油巨燭熊熊燃燒,使得大帳猶如白晝,光華奪目。
原本坐在一邊地鐵木真看到他進來,正在和紅衣喇嘛說着話地他,大笑着站起來,熱烈的迎了過去,洪聲說道:“我的烏圖合撒爾這次又給我帶來什麼好消息?”
耶律楚材看了看那位紅衣喇嘛。嘴角露出無奈的笑容,低沉的說道:“是有一個消息,但我卻不知是好是壞。想請大汗決斷!”
鐵木真炯然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放開耶律楚材,豪氣帶着調侃的說道:“我地烏圖合撒爾也有爲難的時候,說來聽聽!”
耶律楚材走到左邊。在鐵木真入座之後,才坐於他的下手,考慮了一下措詞,淡雅地說道:“剛纔那位宋國特使過來說,宋軍願意撤出鞏州城。至於另外幾個條件,據說臨洮路地宋軍主事者不能自主。所以還需要時日,等待對方皇上的答覆,不過他們提出了一個月的期限,我以需要和大汗商議爲由,已經讓他先行離去。不知大汗如何看此事?”
鐵木真淡然地神情毫無變化,看了耶律楚材一眼,無可無不可的說道:“你是不是認爲宋人如此輕易的讓出鞏州城太過簡單?害怕他們有什麼詭計?”
耶律楚材知道鐵木真此時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可是他還是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擔憂,跟隨鐵木真以來,這次是最沒把握地一仗。
“現在從宋國內部傳來消息,宋國皇帝已經派出他的大軍前來西北,況且這次和宋軍交鋒以來,對方不僅武器犀利,尤爲讓人擔心地是對方的作戰意志,我們曾經包圍了數支宋軍,可是無論人數多寡,對方皆是死戰到底,誓死不降,極爲頑強。還有那個趙範,三王子傳回的消息也說此人非同尋常,這次阻截他增援,三王子損失頗大,如此將領,怎麼會甘心不戰而拱手讓出鞏州城。
況且鞏州城對宋軍的意義非比尋常,這樣輕易讓出,宋軍在臨洮路就再無反擊的機會,雖說對方犯了臨陣換將的兵家忌諱,可是這個孟:據說也非一般,就算他因爲年輕氣盛而和趙範不和,也斷然不會視戰場如兒戲,犯下如此大錯。在短短時間內就犯下如此多的錯誤,實在讓我感到困惑,除非是宋軍主事者突然變糊塗了,否則,我只能懷疑,宋軍的作爲是有意爲之,目的是誘引我們進入圈套。”
靜靜的聽完耶律楚材的擔憂,鐵木真堅強的臉容竟然毫無變化,反到是坐在一邊的紅衣喇嘛突然說道:“剛纔中原的四王子來信說,宋國這次派來的援軍,其統帥並非是先前所說的嶽風,而是宋國皇帝趙昀本人,兵勢極強。”
耶律楚材的臉上露出不可掩飾的驚訝之色,據他所知,宋國自從南遷後,還沒有一個皇帝敢親自上戰場,看來這次宋軍真是來者不善,由此可見,讓出鞏州城一事,一定有詐!
“大汗,這麼說來,宋軍輕易讓出鞏州城一定是有圖謀,大汗不可不謹慎。”
鐵木真突然笑了,笑的十分大聲,充滿一種說不出的歡快,猶如遇到平生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就在耶律楚材和紅衣喇嘛雙目相對時,鐵木真洪聲說道:“真是痛快,自從義兄扎木合過世後,我南征北戰,滅國無數,可是我在戰場上卻再未碰到像樣的對手,如今不想卻在這裡撞見了,好,好!”笑聲不絕,語調高亢,似乎極爲高興。
笑聲驀然一停,鐵木真的臉色又變的森然冷靜,神情中帶着無與倫比的睿智和明辯,就像一條飽經歲月磨練的頭狼,充滿無比的智慧和勇氣,那種似乎有若實質的意志力伴隨着他眼中炙熱的野心再度沸騰起來,充斥於整個空間,在這一刻,他彷彿成了無所不能的神,在他面前沒有任何困難可說,也沒有任何詭詐可以瞞騙過他,因爲他是鐵木真,戰無不勝的成吉思汗,蒙古草原的神。
耶律楚材和那位紅衣喇嘛雖然是鐵木真的親信,可是對於鐵木真如此威勢卻是罕有見到,特別是紅衣喇嘛,因爲面見的時間晚一些。今次還是第一次看到。一直平和的雙眼終於流露出讚賞和恍然地表情,似乎苦修多年地心境也被對方這種上天入地,唯我獨尊的氣勢所撼動,那種有若實質,吞噬一切的野心和**是如此清晰,自己明若鏡湖的心境被掀起絲絲柔波,再無法保持在那種神妙的精神境界。原本已經不再騷擾自己的心底**也猶如脫繮的烈馬,從心底狂涌而出,和鐵木真身
地野心互相呼應。其威之烈。似同排山倒海不可遏
如此情況,不能不讓這位自幼清修的喇嘛心神震動,知道若是任由心欲衝出。只怕多年清修都化爲流水,再無昨日心境,一念於此,連忙結印盤坐,心中默誦。平息內心火熱的**。
耶律楚材卻是相反,他似乎沉浸在鐵木真地威勢中。看向鐵木真地眼神熱烈,甚至還帶着絲絲崇拜,其表情還有一點久違的渴望和湛然,似乎眼前的鐵木真纔是他真正效忠地對象。
“你過來看!”鐵木真並沒有注意兩個親信不同的表情,直接來到一幅巨大的牛皮軍用地圖前,對着鳳翔路那裡大力一拍,“宋人的目標不是我們,而是這羣西夏人,避強擊弱,個個擊破,這個趙昀果然不簡單,只是太低估我鐵木真!”
耶律楚材軍事上遠不如鐵木真,聽到這麼一解說,然後靜心一想,也覺得極爲有道理,若對方的目地是西夏,那避免在臨洮損失過大而做出一些讓步,暫時穩住自己一方也是有可能的。這樣一來,自己這邊反到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地苦戰,獲得鞏州城,取得進攻的基地,至於到時是戰是和,還不是由大汗決定。
想了想,他提醒道:“大汗說的不錯,可是如果我們答應宋軍的條件,只怕西夏那邊會有所猜疑,是不是讓鎮海去一趟西夏那邊,安撫安撫他們。”
鐵木真冷哼一聲,不屑之色溢於言表:“西夏那幫膽小鬼,量他們也不敢再忤逆我的意思。不過說起來,我讓他們送個皇室中人來當人質的事情還沒辦妥,讓鎮海去提醒他們一下也好。”
耶律楚材見鐵木真沒有拒絕,心頭暗喜,接着說道:“那我們如今該如何辦?”
“告訴宋人,他們只有五天時間。那些畏兀爾人怎麼說?”
後面這句話雖然沒有頭尾,耶律楚材知道對方是想問那些畏兀爾人的工匠能否仿製從宋軍手上繳獲的武器。
“他們說沒問題,只是對宋軍那些火藥成分不是太清楚,他們弄出來的火藥威力沒有對方的大。”
“那些宋軍俘虜了?”
“他們也不知道,據說這是宋部製作的,外人都不清楚!”
鐵木真沉吟片刻,很肯定的說道:“讓他們加緊製造,如果有人能夠造出和對方威力一樣的火器,我就獎賞他十口袋金子,如果他們造不出來,就拿他們的人頭祭奠長生天!”
耶律楚材心頭一寒,低聲應是,轉而說道:“我想明日親自到宋軍那邊看看,或許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也說不定。”
鐵木真聞言,有些擔心的看看耶律楚材,考慮了片刻才點頭道:“這樣也好,讓納牙阿陪你去。另外,我們今夜拔營,在鞏州城外二十里地紮營。”
耶律楚材的眼中閃過感激,恭身說道:“楚材遵命!”
沒多久,蒙古大軍連夜拔營,一直前行到鞏州城外二十里,一直嚴密監視他們的宋軍哨探將情報如流水般的送入鞏州城。
孟:>;方是想威懾自己,乾脆就命令準備應戰的趙範率軍撤入鞏州城,竟是放任蒙古人不管。
第二天早上,耶律楚材就帶着納牙阿前往鞏州城,錢像祖聽說後親自到城門處來迎接,隨行的還有鞏州守將耶律天石和耶律雄耶律智等幾名低級將領。
耶律楚材和錢像祖寒暄了幾句,目光有意無意的看過耶律天石等人,見耶律天石臉色神情毫無變化,微微一笑,一拉錢像祖,故意讓他介紹耶律天石等人。
錢像祖不明玄妙,也不管這些,將耶律天石等人一一介紹給耶律楚材認識。耶律楚材在耶律天石面前微微停了一下。正欲開口之時,耶律天石卻後退一步,讓錢像祖爲他介紹旁人。
如此作爲,反到讓耶律楚材愣了一下,不過極快又恢復正常,神情自然的和這些宋將一一認識。
片刻之後,耶律楚材和錢像祖才動身前往鞏州衙門。也就是現在鞏州城的指揮中心。耶律楚材坐在馬車上,沿途發現不少宋軍站於路旁,對着自己一行人議論指點。其中還有不少人似乎是將領。尤爲讓他覺得意外地是。在進入衙門前,他看到一大羣宋將正簇擁着一人似乎在說什麼,可是看到他來後。他們又都閉了嘴,很快地散去,只有那名爲首之人狠狠的看了自己一眼,眼光犀利兇狠,極爲不服。
宋軍內部果然出現問題。自己派人散佈的謠言沒有白費。
正思慮間,馬車已經停下來。錢像祖走了過來,邀請耶律楚材進入衙門。
孟:|=.者已到’。整了整軍服,下令大開四門迎接,使開自己的親衛,派出一隊禮儀兵前去迎接。
耶律楚材一下馬車就見到一羣穿着威武,手執利刃的士兵,一個個身材高大,腰板挺直,看上去極爲威武,如果是外行人,肯定會以爲他們都是一羣勇敢的士兵。
只是耶律楚材一眼就看出這些士兵虛有其表,毫無那些百戰餘生地殺氣,說白了,這些士兵只能充充門面,上陣殺敵,那可不行。
難道這位孟:;
耶律楚材暗暗叫奇,念頭還未轉完,就看見一位衣着光鮮,儀容出色的年輕宋將走了出來。
見到此人,耶律楚材也不禁暗自讚歎,英武魁偉,神情堅毅,的確是一位耐看地少年將軍。
“孟:u.楚材,對此人地風采也頗爲欣賞,如果不是敵對,說不定他還會有把酒論交之心。
“耶律楚材,特爲大汗前來和將軍商議和談之事!”
“哦,如此甚好,我正在苦惱不知如何和貴大汗說明我國誠意,使臣這次前來,想必會帶來好消息,讓貴我兩國可以和平相處,免去兩國百姓一場刀兵之禍。”
裡,那裡,將軍年少有爲,能夠深明大義,纔是讓楚
“哈哈……”
孟:}.直到錢像祖在旁邊微微提醒了一下,才猛然醒覺過來,請耶律楚材入內堂商議。
耶律楚材淡淡的目光掃過孟:+L入
在內堂分賓主坐定,寒暄了幾句,還未進入正題,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怒吼:“誰敢攔我,孟經略,孟大人,趙範求見!”聲音粗豪,直入內堂。
看到耶律楚材正愕然望着自己,孟::.“屬下無禮,讓使臣見笑,我這就讓他離開!”
耶律楚材笑着說道:“經略大人何必見外,聽貴屬的話語,不見大人是不會死心的,反正楚材有時間,不如請大人先處理此事後再商談你我兩國之事。”
孟:x.趙范進來。
一臉怒色的趙範一走進來,憤怒仇視的目光先看了看耶律楚材,然後對着孟:+
孟:(.充耳不聞,心頭大定,臉上怒色越濃,厲聲喝道:“聖上讓我主宰臨洮軍政,凡臨洮地軍機決斷,政事民生我皆有臨機決斷之權,你乃我屬下武將,只需聽令行事即可,何必多問,還不下去!”
趙範的雙眼先是黯然,繼而一黑,流露出不可遏制的怒火,臉色也變的鐵青,結實的胸膛大力的起伏着,全身抖顫,良久之後才聽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微微平息了自己的情緒,以一種讓人心酸的冷靜語調說道:“臨洮路是我幾萬將士拼了性命奪過來的,每座城池都是鮮血所換,如今鞏州卻被大人一言所棄。難道在大人心中竟毫無同袍之情。半點不念將士辛勞犧牲?蒙古賊子,狼子野心,有若當初女真,若今日……”
“夠了!”孟:|:沒有我地命令。不得讓他踏入這裡一步!”
趙範死死的盯住孟:(刻。趙範終於收回目光。雙眼閃過深深的失望和無奈,轉過身,步伐沉重的離去。孤獨的背影有些微駝,看上去猶如突然老了好多。
孟:=|聲對耶律楚材說道:“手下懵懂。還請使臣不要見怪!”
耶律楚材爽朗地說道:“那裡,那裡。將軍威儀過人,屬下不敢輕言冒犯,這纔是讓人敬佩啊!”
“哈哈,過獎,過獎!”孟:.:.的一點不快也迅速隨風而去,氣氛一變又爲融洽。
沒多久,經過討價還價,除了其他條件還需要等待些日子答覆外,關於宋軍撤出鞏州城的最後時間也終於敲定。
五天之內,宋軍必需撤出鞏州城,在此期間,蒙古不得攻擊宋軍,宋軍也不得挑釁蒙古,若有爭執,協商解決。
當耶律楚材帶着滿意地笑容離去時,鞏州城內地宋軍情緒終於爆發,趙範一怒之下,率軍離開鞏州,宋軍將領或跟他離開,或留在鞏州,原本就不算和睦的各路宋軍竟然一分爲二,使得宋軍在臨洮的實力大衰。
如此情況傳回蒙古大營,耶律楚材終於做出孟:+能容人地判斷,預計宋軍在他手上,很難融合一體。將此判斷告訴鐵木真之後,鐵木真做出靜觀其變的決定,並讓人通知留在後面的窩闊臺,儘快前來匯合。
孤涼寒風下,飄拂的戰旗獵獵做響,向雲濤站於鞏州城外,默默的看着遠處堅固地城牆,他不知道這次離開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不過他知道,自己今生不會忘了在臨洮的日日夜夜,不會忘記那些身陷死地,卻仍然死戰不休地勇敢戰士,更不會忘了雖然共事不久,卻頗爲融洽的師夢龍大將軍。
他的遇難,自己至少要負一半的責任,若是自己當初能夠警覺一些,多想一些可能,或許結果就會完全不同,可是現在……
內疚像鋼刀一樣的切割心靈,甚至有了一種窒息的感覺。
解開胸前衣釦,大力喘了幾口氣,才稍微覺得好過一些,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五十多輛馬車,那些馬車裡裝着包括李平阿里在內的一些垂危將士,這裡的軍醫已經無能爲力,或許到了京兆府會有些辦法。
走近馬車,一一個看過之後,向雲濤才略微覺得放心,馬車都是特製的,可以將顛簸變的極小,這些傷員也被軍醫用昏睡藥弄暈,據說這樣可以讓他們的傷勢不至於過度惡化。
將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向雲濤就下令起程,車隊緩緩的朝着利州方向而去,如同一條擺動的小龍,緩慢,但堅定的前行着。
向雲濤沒有坐馬車,和護衛的戰士一樣,騎着一匹矮小的戰馬,一顛一顛的前進着。
“得得得……”
戰馬急劇的奔跑聲從後面傳了過來,不少戰士回頭觀察,當看到熟悉的戰旗樣式時,他們都鬆了一口氣,是自己人。
向雲濤喝停了馬車,靜靜的看着來人的接近,他已經看到來人的面目,但他不知道對方此刻爲什麼要來找他,難道他以爲自己還能影響孟的決定,或者說,是皇上的……
當先一騎在離向雲濤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那名騎士沒有等戰馬停穩,就大聲說道:“向參謀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難道師將軍他們的大仇你就不聞不問,任憑那個孟::青筋暴跳,不是趙方還能有誰。
他是師夢龍這支部隊,除向雲濤以外,唯一僅存的高級將領。
向雲濤的眼中閃過內疚,慚愧的目光落到另外一騎身上,他沒想到。連他也來了。
趙範坐在戰馬上。
憤的目光看向那列長長地馬車,臉頰**了幾下,才目相對。
“沒想到將軍也來送行,雲濤慚愧!”向雲濤首先開言,對方地目的他約略猜到一些,可是現在他實在不便插手臨洮的事情。
“向參謀身爲聖上派駐軍中的特使,西北戰事你皆有權過問。如今蒙古狼子野心,窺視我大宋疆土,孟:+|聖上不明西北實情,故被小人所蒙,難道向參謀不該做些什麼嗎?”
趙範流露出罕有的期盼。眼前此人是自己最後的希望,雖然機會渺茫,可是讓他趙範坐看那些小人將鞏州城拱手讓出,他做不到,哪怕只有一線可能。他也要緊緊的抓住。
向雲濤離散地目光從趙範身上移開,他有些心虛。雖然知道對方不太可能會知道皇上對臨洮的真正打算,但他還是覺得愧疚,無法坦然的面對這位熱血忠誠地將軍。
寒風吹揚了兩人地額頭,掠過了飄揚的戰旗,最後在馬車之間徘徊留戀,盤旋起陣陣旋風,捲起一些塵土灰末,飄灑着落了下來。
向雲濤眨了眨眼,嗆鼻遮眼的灰塵讓他很不舒服,輕輕咳嗽了兩聲,轉目瞧去,趙範仍然堅定地望着他,雙眼中的希望是如此強烈,讓他不用細心品位,就能清晰的感覺到。
“將軍還是回去吧,雲濤愧負皇上厚愛,實在無顏再留在西北!”
“你……”滿臉憤慨的趙方正欲發言,卻被趙範伸手攔住,後者很平靜的看着向雲濤,語氣誠懇,“勝負實乃兵家常事,況且先生在軍中所言所行,我皆聽說過,平心而論,師將軍殉難地事情怪不得先生,身爲統兵大將,豈能將戰場勝負全然委過他人?先生實在不必耿耿於懷。爲今之計,我們是應當考慮如何做,才能讓師將軍他們不至於白白犧牲。現如今在鞏州,只有先生有能力阻止孟:推辭,空讓數萬戰士的鮮血白流。”
向雲濤久久地看着趙範,他能感受到這位將軍對拱手讓出鞏州是如何痛心疾首,如何不甘心,但他的確是無能爲力,很多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註定的。
他的目光越過趙範,望着遠處已經模糊的鞏州城,突然想起一個人對他講過的事情,大意好像是說,草原上的民族都很崇拜狼,他們視狼爲祖先,拜狼爲師,從狼身上學習行軍打仗,學習攻殺掠奪,孕育出一支又一支的強大軍隊,給中原文明造成極大的破壞,歷代大一統的王朝安定後的首要目標就是籌謀對付他們,可是他們總是像野草一樣,斬之不盡,殺之不絕,和中原對抗了上千年。
大宋立國後,先是對契丹屈辱求和,後是被女真奪去半壁江山,現在蒙古人又殺了過來,爲何我中原百姓要遭受如此多的苦難?
長長的嘆息一聲,向雲濤搖搖頭,語調低沉但很肯定的拒絕道:“雲濤已經敗了,如今心灰意冷,將軍請吧!”
臉上的失望清晰可見,但仍然不放棄的勸解道:“雖然我軍新敗,可是我軍主力仍存,趙範身邊還有三萬騎兵,墨平將軍手中還有黃龍軍團二萬精銳,加上其他各部兵馬,仍然有不少於七萬之數,如果用以防守,那是綽綽有餘。反觀,若是失去鞏州,整個臨洮就被截爲兩斷,到時蒙古人可隨時從東西兩面入侵我利州,關係極大。我軍是決然不能失去鞏州的,先生難道對此真的視若無睹嗎?”
向雲濤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墨平將軍的意思如何?”
趙範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我問過他,他說一切聽從皇上的命令行事,若是先生肯擔起重擔,我軍將大有可爲。”
向雲濤知道了,爲何趙範如此重視他,名義上,他的確是皇上派到軍中的特使,有節制軍將之權,若有他的支持,孟::.支,到時鞏州城就不會被拱手讓出。可反過來,如果趙範想挑戰孟:決定,若沒有大義名分,就只有武力逼迫,可是鞏州實際防務負責人墨平卻讓這個可能化爲烏有,如果趙範動武,只能讓局勢更加惡化,這也是趙範不願意見到的。
互相制衡下,他的身份就成了可以左右孟:如果他肯表態支持,墨平就算不同意,但估計也不會反對,其他地方部隊將領更是沒有力量來挑戰這兩位軍中重將,到時就可以藉此推翻孟:的決定。
爲了鞏州城,這位剛直的將軍真的盡力了。
“皇上讓孟將軍主持臨洮軍政,自有皇上的用意,還請將軍遵令行事纔好!”向雲濤本來想說出一些內情,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有些事情,他不忍心揭穿,真相有的時候比見到的還要殘酷。
“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難道忘了大將軍是怎麼對你?忘了那些戰死的兄弟,我劈了你這個王八蛋……”
“住手,將他帶走。”趙範制止了趙方的衝動,帶着最後一點希望的問道,“先生難道不肯改變主意嗎?”
向雲濤默然,趙範明白,事情真的無可挽回,搖搖頭,神色充滿失落的一拱手:“一路保重!”
“將軍現在打算如何做?”
“這裡已經不需要趙範!”
望着淹沒在煙塵中的獵獵戰旗,向雲濤突然覺得鼻翼發酸,雙眼模糊。
常聽人說,龍是一種非常聰明的神獸,當它要捕獲獵物時,一定會俯首斂爪,任憑魚蝦戲弄而不動容。而要消滅狼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它們引入到自己準備好的獵場,只有如此,方能勝算在握。
也許,延續了千年的龍狼大戰又要開始了,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不能逆轉的軌跡走了下去,無論是勝,是負,鮮血都不會就此停止,還會有更多,只是這裡再也不會有他向雲濤的身影。
車輪又重新啓動,碾過乾硬的黃土地,留下一條條痕跡,猶如那些長眠的碧血忠魂,在各自的旅途上留下了獨特的印記,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