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關,終於親眼見到大散關,撫摸着粗糙斑駁的城牆深深的凝重蘊涵其中。這個漢中入關中的咽喉之地,歷代兵家必爭,其得失關乎漢中和巴蜀的存亡。從古到今,多少勇士在此化爲白骨,多少忠魂在此長眠。
手撫城牆,有種刺透手掌的冰寒插入肺腑,讓人深深顫慄,甚至能夠感受到一種無言的肅殺之氣在空中漂浮和迴盪。牆無言,嶺有心,蜿蜒千里的秦嶺此刻一片白茫茫,瓊樹成林,梨花成片,一派冰雪佳境入眼目,但我卻知道,在這裡,在這些大雪覆蓋下,有許多的白骨在默默訴說,有許多戰馬長嘶,烈士奮起的喊殺在迴盪。
多少往事在這裡湮滅,又有多少世事在這裡上演!只有這樹,只有這嶺,只有這牆,只有這雪,記錄着,掩蓋着,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鮮血和靈魂覆蓋着,無聲的傲立於漫天的風雪中,注視着,觀察着,也是堆積着。
既有‘大散關頭北望秦,自期談笑掃胡塵’的自信和豪邁,也有‘鐵馬秋風大散關’的豪烈和無奈。天地不仁,人心不古,在這裡,悲壯是永恆,熱血是長存,這青山中的忠骨,這城牆上的忠魂,就是我大宋屹立傲然的英姿,就是他們,讓我大宋能夠挺起胸膛,傲然當世。
我矗立於城頭,任憑烈烈寒風颳過,眼看着秦嶺巍峨,心卻思古憶今,回望軍營連綿。戰旗招展,一股不能遏制的衝動脫口而出:“王師縛可汗,傾都觀受俘。丈夫畢此願,死與螻蟻殊。”
胸懷慷慨,羣山無言,卻偏偏有位騷擾興致地人。
“陛下豪興,只是不知陛下何時前去鳳州,聽聞鐵木真已經兵臨鳳州,連克三寨二堡。來勢洶洶,還望陛下早日起程,以安衆將士之心!”
嚴肅端正的餘介總是讓人如此掃興,我有些不高興的道:“各寨堡的守軍不都是號稱我大宋的勁旅嗎?如今佔據天時地利。還守不住區區一寨一堡,如此‘勁旅’,朕何必要救!”
“陛下,無論如何他們總是爲國戍邊的忠勇之士。如此看着他們落難而不救援,只怕不是人君所爲!”
我神情淡然,漫不經心的說道:“忠勇之士?朕到知道幾件事情,落石寨守將王大用自從任職以來。一直無所作爲,整天和軍士聚賭,遇敵之時。先是視敵如鼠。狂妄迎戰。被殺的大敗後,又見敵如虎。棄寨而逃。落難堡主將梅千里,自號儒將,臨戰總是言謀,妄圖放火襲擊蒙人,結果風向不對,把自己給燒啦,被蒙人趁機追殺,奪了堡去。還有凌雲寨,龍山寨,白石堡這三處守將,雖然堅持守城,可是士卒不練,如同烏合之衆,敵人才攻半日就全軍潰散。這樣的人就是你口中地忠勇之士?如此,那朕身邊的這些人又算什麼?”
餘介今天也不知吃了什麼藥,竟然不客氣的頂撞起來:“陛下,他們本非精銳,對敵又是蒙人驍勇之軍,失敗乃是必然,雖有治軍不嚴,指揮失誤之過,但若比之爲烏合之衆實在有失公允,還請陛下體諒這些客軍不易,早日揮師應戰蒙古!”
我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冷哼一聲,甩袖而去,不再理他。
餘介還想再追來,卻被尚懿和墨人等將一把拉住,總算沒有讓他跟來。
真是的,本來好好地追古思今,被他鬧的什麼心情都沒有啦。自從西夏投降後,我安排人拘押他們後,就把高良惠和羅世昌兩人放回去,讓他通知李德旺,拿十萬匹戰馬和一百萬兩銀子來,我就放人,而且還要賠款三百萬白銀。
他們很爽快的表示要回去請示李德旺,到也沒多爭辯什麼。只是他們給我送來的‘罪魁禍首’馬肩龍讓我很傷腦筋,這個人我比較欣賞,可一勸降他就罵,弄地我只好先關他兩天再說。可是這件事情讓郭風給知道,就堅持要殺掉他,我說了郭風幾句,才作罷。
解決完西夏降軍,我也率軍進駐大散關,同時將西夏軍投降的消息廣爲散佈,沒想到鐵木真知道這個消息,如同發了瘋的猛攻鳳州,導致多個地方失守,雖然問題不大,但卻引起我這邊的將領不安,餘介估計就是他們推出來地代表。
但我此刻卻不太關注鐵木真,夏蒙聯軍完蛋,鐵木真就成了關在籠子的老虎,威脅有限,反到金國北伐失利的消息讓我有些不安起來,若金國失敗,託雷將再無牽制,只怕馬上又會揮師南進。若我是他,就會暫時放棄報復金國,利用蒙古擅長遠距離機動,直接攻打大宋。因爲我抽調了大批軍力,大宋此刻極爲空虛,算得上不設防,整個北邊,能夠有戰力地部隊就只有彩雲。
我相信彩雲地能力,可是隻要託雷聰明地話,他完全可以不和彩雲糾纏,繞過她,直接襲擾湖北和江淮兩個行省,甚至西來支援鐵木真都不是沒有可能。可以這麼說,只要金國的北伐大軍一敗,託雷就成了入海地蛟龍,他就成爲影響西北大戰最終走向的一個關鍵人物。反到是我和鐵木真成爲陪襯,這種局面我當然想竭力避免。
現在看來,要想避免如此,一是設法影響金國,不要太急進,只要他們幾十萬的北伐大軍存在,託雷就是被困在沙灘上的蛟龍,等我收拾了鐵木真,那他將再無威脅,二就是彩雲,如果情況真的惡化,她就成爲束縛託雷的繮繩,至於能起多大作用,那就看彩雲能做到那種程度。
這種感覺讓我很不爽,加上此刻和鐵木真決戰的時機還不成熟,因此
大軍停在大散關,等待戰局的變化後再做決定。
回到給我準備地院落。情報總長鬼影已經在等我,沒讓他多寒暄,直接將他手中的最新情報彙總拿了過來,看了片刻,我又詢問一些詳細情況,當知道移刺蒲阿已經率軍尋找蒙人主力決戰,甚至有北上收復大定府的行動後,我就皺緊眉頭。
“金國的金合達還在慶原嗎?”
“是的,他和王仲仁有大仇。發誓不抓到他絕不罷休!”
都什麼時候啦,還在做這些事情,我對這個所謂金國第一名將更不以爲然。
對於金人在慶原路的作爲,我心中清楚。但我確實沒有強佔慶原的意思,他們想摘桃子就讓他們摘桃子好啦,我只是安排長空無忌和郭風保障後勤通道即可。只是如今情況有變,若我還不作爲。反到有些說不過去。
扯過地圖,我在上面梭巡了一遍,最後在三個地方做出標記,然後收起來。對着鬼影道:“你去告訴完顏雲花,朕要見她。”
“完顏公主已經啓程前來恭賀陛下,若屬下所料不差。今天下午。她就可以抵達大散關!”
“哦。她一向都是如此知機,孟:|.[.軍,金國一直沒什麼表示,也沒什麼行動,依照如今兩國關係,也說不過去。鬼影,西北這邊的事情你交給別人,替朕到北方看看,特別是要告訴彩雲,小心託雷。”
鬼影點點頭,也沒有廢話,找護衛拿過斗篷,轉身出去。
我拿着手中的情報翻來覆去地看了數遍,才丟到火盆中燒了,一蓬明火燃起,瞬間變爲灰燼。
……
……
完顏雲花比我預料的早一些到達,交了文牒名帖後,我也沒讓她多等,就在一處比較僻靜的院子內見到她。
她這段時間似乎過的有些不好,雖然豔麗不減,服飾華美,但神色卻顯得有些落寞,只是見到我後,強做歡顏,那種笑容,我看了都替她難受。
“陛下雄師萬里,先滅窩闊臺於鞏州,再殲夏蒙聯軍於寶雞,兩戰滅敵三十餘萬,如此戰績,足可照耀古今。”
完顏雲花說這話地時候,表情很是勉強,看的出來,她對這兩場勝利另外有想法。
我此刻到沒和她多做無謂爭風的心情,拿出一張簡易地圖,指着上面說道:“此事已經過去,既然你我兩國並肩對敵,那彼此就有各自的義務和責任。大宋幫你們擋住西北敵人,但你們金國也要做好一些準備纔是,免得事情有變,累及他人。”
完顏雲花拿起我遞來地簡易地圖,看着上面被標註的三個地名,思索了片刻才謹慎的問道:“這麼說陛下是不看好我國北伐,認爲必敗?”
“不,朕一向認爲用兵若做事,應以實際爲準則。移刺蒲阿收復中都,已經是兵力之窮盡,此刻還想更進一步,收復北京大定府,那就太過。這裡不僅有蒙人託雷,還有遼人餘孽,甚至金國叛將,高麗等諸多勢力也是互相糾纏,若進兵,則如腳陷淤泥,險之又險。”
我的話雖然是客氣,但聰明如完顏雲花又如何不明白。
望着地圖,完顏雲花陷入深深地沉思中,手指也在無意識的做着一些彎曲動作,不時點頭,不時搖頭,好半晌,才收好地圖,眼神無奈的望着我:“陛下見事總是快人一步,雲花只看到大宋勝利後地有利,陛下卻已經看到裡面地危機,論及謀略深遠,見勢分明,雲花遠不如。”
我地敵人雖多,但讓我感到佩服的卻不多,可說半隻手掌就數地過來。完顏雲花她算一個,我們糾纏爭鬥這麼久,弄到如今,反到成了相互瞭解的知己。
她的確是個有手段,有氣魄的女中強人,而且見事極明,很多具體事情只要起個頭,大致走勢她都能明白,若非她在駕馭複雜的戰略局面上極爲欠缺,只怕我也不會容她活到現在。
這無關氣量,而是實際!
親手給她倒了一杯茶,語帶真誠的說道:“若你身爲男兒身,金國只怕不會是如今這幅局面!”
完顏雲花神色大動,接過茶杯的時候手指都在顫抖,急急裝做掩飾地低下頭喝茶。過了片刻才擡起頭來看着我:“陛下既然預見此事,不知可有挽救之策?”
我考慮了一下,點頭道:“此事有三法可解,一是宣令移刺蒲阿停駐中都,分散軍力駐於要地,則蒙古短時間斷無可能南下!”
完顏雲花皺眉想了片刻,搖頭道:“不知還有何法?”
知道她沒信心完成這個計劃,我實在有些遺憾,在心裡嘆了口氣:“如若不然。就派駐金合達進駐大同府,若前方戰事不利,一爲接應,二爲阻敵。太原,真定,河間幾府也需要派駐良將以爲策應。”
完顏雲花在心裡考量了片刻,還是張口問道:“那三策如何?”
我頓時冷笑起來:“三策。那就是朕即刻退兵,放鐵木真回西北,如此一來,則託雷必然不敢南下!最後遭殃的只會是你們金國。”
完顏雲花面色一下變的慘白。顯然是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正想解釋,卻又收了口。猶如想到什麼的憂容全消。臉色也恢復正常。平息了一下心情,再度露出微笑:“陛下又在嚇唬雲花。若陛下真會這麼輕易放走鐵木真,今日又何必跟雲花說這麼多?”
真是個聰明女人!
暗讚一句,我轉身拿出一份早就寫好的國書,交給完顏雲花:“這是朕寫給完顏守緒的
聽是他的事,若情況真是如此惡化,朕將另外採取手們金國不要怪朕沒知會你們一聲纔是。”
完顏雲花的笑容也收斂起來,極爲凝重地收好這份國書,轉而很是鄭重的問道:“雲花此來除了恭賀陛下外,還有幾個私人問題想請教陛下,不知陛下是否有心回答?”
私人問題?
我來了興趣,連身子都稍微坐直了一些,看着他調笑道:“你不會是想問朕什麼時候同意和金國結爲秦晉之好吧!”
完顏雲花笑出聲來,也不客氣的反擊道:“若陛下有心,雲花今日就可答覆陛下!”
我大笑起來,好半晌才示意她繼續。
完顏雲花考慮一下措詞才問道:“雲花想知道,陛下對我國慶原有何想法?”
“沒想法!”
“啊!”
完顏雲花驚訝出聲,如果我說有想法反到是最正常不過,但說沒想法,那就大有問題,頓時懷疑我另外有心思來。
看着她沉吟驚疑的樣子,我爽朗地笑了起來:“你不用多想,朕說沒想法,就絕不會在慶原路上失信,朕最多隻會在那裡保留一些人員。”
完顏雲花考慮片刻,只得相信我的話,沒再糾纏,轉而問道:“陛下這次親征西北,除了對抗蒙古,是否另外有計劃?”
這個問題就極爲大膽啦,也不象她會問的。
注視了她片刻,見她的確是語出真誠,我才緩緩搖頭道:“解決完鐵木真,朕將回京,不過鳳翔,臨洮兩路,朕要收回!”
“這是自然!”完顏雲花如同放下重大包袱一般,神色整個輕鬆起來,眼神也變地靈動,“陛下既然如此坦誠,雲花也自當竭盡全力說服皇兄,只是如今天氣寒冷,北伐大軍的糧草還需要陛下予以幫助!”
真懂的藉機!不過這個問題涉及到很多事情,反到不能馬上答覆。
想了片刻,我提了個建議:“不如這樣,朕讓彩雲帶人把糧草運到河間府,若完顏守緒同意朕的計劃,則這批糧草將交付,若不同意,那朕也沒理由將糧草送給蒙古人!”
“這個……”完顏雲花露出爲難,權衡了好久才勉強道:“此事我會稟報皇兄,只是結果如何,卻不是雲花能斷定。”
“無妨,盡力就好,正事既然談完,不如公主在這裡駐留幾日如何?這大散關地景緻還算可觀!”
“雲花沒陛下這麼清閒,軍情如救火,我當即刻趕回慶原,說服合達將軍和承麟王兄,如果能早日抵達大同,也多一分勝算!”
這是大事,我當然不好挽留,只好客套了幾句,親自送她離開。
一場會談,就此結束,但此刻我和她都不知道,有些事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
……
完顏雲花回頭看向大散關的城牆,看着城牆上的那個人影,心中思緒萬千,每次看到他,她都覺得自己很累。他和她之間更多地是像知己,而非敵手。她知道他地雄心,也知道金國早晚會是他地下步目標,可她卻毫無辦法改變這一切,她努力過,她阻止過,可最終結果,卻是他越走越遠,站的越來越高,這次見他之後,這種感覺越發清晰。
他已經不再侷限一國,而自己卻連一地都謀劃不了,兩人已經是天壤之別。
自己望他,就如現在,只能站在城牆下仰望。
他已經是高高在上地巨人,而自己,只不過是他腳下可憐掙命的螞蟻!
嘴角露出自嘲的苦笑,美麗剛強的容顏終於露出深深的疲倦。
罷了,自己在強也不過是女人,如果能做好此事,金國還算可爲,若皇兄再不聽,自己離開金國就是,人生興亡,國之勝衰,乃是世間必然,猶如日月輪迴,天經地義一般。
低頭進入車廂,馬車聲中,她將自己深深的陷入軟墊中,心頭的無奈,失望,疲乏,擔憂等等情緒如同編織成一團亂麻,死死的纏住她,讓她覺得呼吸都快停止。
纖手一把扯開衣領,繁瑣華麗的珠鏈被她一把拉斷,扔到對面的車壁上,反彈回來,落在車廂中,一陣沉悶的響聲過後,車廂中到處都是美麗的寶石,正散發着黯淡的光芒。
似乎覺得好過一些,她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可是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她和趙昀的點點滴滴,當初兩人針鋒相對,各出奇謀的算計彼此,到後來的惺惺相惜,似敵似友的互相叫勁,到如今高山仰止,不可裡計。
這其中有多少故事,多少算計,又有多少恩怨糾纏,到如今,卻只有一把心酸,幾絲惆悵!
似乎想到什麼,完顏雲花從一邊車壁上的抽屜中拿出一張卷軸,展開卻是一張畫。
癡癡的看着畫,幾滴淚水滴落,惹的她連忙將畫拿開,拿出一條紗巾小心的擦拭起來。
紗巾輕輕的拂過,露出畫中人的真容:身披鎧甲,手拿戰刀,只是臉帶不屑和冷笑,使得整個人在英武中透着陰沉,給人一種矛盾的協調感,不是趙昀還能是誰?
擦拭了好久,直到確認圖畫安然無恙後,她才長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又打量了片刻,她閉上眼睛,玉臉靠上圖畫,神色一變爲輕鬆愉快,還帶着絲絲渴望,再無先前的不安和疲憊,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到安心。車廂內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