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靜,異常的安靜!
李婉清呆呆的看着墨如蘭,後者絲毫不躲避她的眼光,清澈坦然的看着她。
兩人對視片刻,李婉清垂下目光,默然想着心思。
她在對墨如蘭複述自己經歷時,有一點沒有說,在被長空無忌救回後,她曾經和馬肩龍見過一次面。就是這次見面,她知道很多事情,讓她已經有些死寂的心思又活泛起來,心境也產生微妙的變化,知道如今這個形勢,是西夏,更是她自己的最後機會。
馬肩龍歸順了宋軍,這並不意外,畢竟他只是因爲自己和父皇才投靠西夏,以李德旺的心胸,加上趙昀的手段,他歸順宋軍反到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認真說起來,馬肩龍並非李婉清身邊的核心人物。誠然,在政治上面,李婉清沒有李德旺有影響力,也沒他那麼大的勢力,但在軍中,無論她是否有意,這麼長時間的爭戰,自然而燃的聚攏一大批心腹將領。就算有些人見風使舵,但她相信,有幾個人是絕對不會背叛的。只要她回去召集他們,以西夏如今的情況,她至少有六成把握讓李德旺對她無可奈何。到時她就可以爭取國內那些貴族豪門的支持,只要讓他們知道蒙古即將報復西夏,憑藉自己的能力和威望,再以對方的家族性命爲籌碼,相信不難讓他們做出正確選擇。
相比李德旺,她雖然身爲女子,但有一點是李德旺遠遠比不上的,她在戰場上的手段和戰績,那是李德旺望塵莫及。在她主持軍事的時候,不僅西夏在面對蒙古時的損失降低。還趁着宋金交戰,從金國手中,奪取了鳳翔和臨洮,大大拓深了西夏的戰略迴旋餘地,這在西夏,可謂前所未有地戰績。這些貴族都知道,論軍事作戰。李德旺遠遠不如李婉清,這也是她遭到李德旺如此妒恨的一個重要原因。
西夏是諸多黨項貴族爲主體,拓拔氏爲皇族的半耕半牧國家,而且皇室的權力經常旁落。說起來,西夏幾乎是有史以來,後宮外戚干政最嚴重的國家。從立國到現在。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國政大權都落在後宮外戚手中,甚至還有權臣要求分國而立,和西夏皇帝平起平座。
這種權力長期旁落造成的後果就是,西夏權貴階層非常注重實際,對西夏皇室並非無條件地忠心,他們擁戴誰,最主要的還是看這個人能不能保護他們,給他們帶來利益,這纔是他們最重要的核心選擇。其他口頭效忠。全都是虛的,誰時可以改變的。
要知道,這些貴族豪門支持李德旺的一個前提,就是他能保護他們地性命和財富。在蒙古肆虐時期。李婉清雖然在軍事上有着不凡建樹,但因爲種種原因,她在政治上顯得極爲蒼白無力,對這些貴族豪門重視不夠。或者說。她那個時候,根本沒將心思用到這個上面來。加上李德旺未登皇位前,掩飾工作做地極好,很多人都對他交口稱讚,認爲他文武全能,有氣魄,有手段,有中性之主的氣象。這些東西,讓李德旺佔據了極大優勢,可以說那個時候李婉清根本不具備和李德旺對抗的實力。就算如此,李德旺對付她,也還要設下陷阱,由此可看出李德旺對她的忌憚。
而這次西北大戰,無論是賀蘭山的抗蒙之戰,還是後來的攻宋之戰,西夏無不大敗虧輸,寶雞一戰,竟然全軍覆沒,十幾萬人投降,將西夏老皇和李婉清辛辛苦苦積攢的一點家底全都敗光。如此現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李德旺的無能。這樣的人能帶領西夏,對抗兇橫殘暴地蒙古和虎視眈眈地宋軍,估計是人都不會相信。
而她若在這個時候回到西夏,無論願意和不願意,很多人都會對她產生期望,希望她能在軍事上有所作爲,挽救西夏的命運,最重要的是挽救自家的身家命運。這就是所謂的人心所向,也是時勢爲她創造出來的勢。
據她推斷,蒙古遭受如此重挫,至少三到五年來,無法再度發動南侵,而宋國,也因爲損耗過大,需要休養生息。這在她看來,是西夏絕佳的機會,她甚至有把握召集一些舊部,奪回一些蒙古佔領地西夏舊地,讓民衆和貴族看到自己地能力,讓他們生出希望。
到了那時,若她願意,推翻李德旺,另立新帝也不是不可能。
這些想法,若是以前的她,肯定考慮都不考慮,那個時候她,憂慮地是西夏,擔心的是蒙古,防備的是宋金,從來沒有想過對自己人下手。只是後來殘酷的現實,以及諸多痛苦的經歷讓她徹底明白一件事情,若想救西夏,只有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遂己所願,自己以前那些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從蒙古大營逃脫的那一刻起,李婉清就不是以前的李婉清,她明白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重要的是,她看到了西夏存亡的最後機會——這也許是唯一一次挽救西夏的良機。
如此有利形勢,她豈能輕易放棄?
只是她現在被困宋國,無論她看到多麼好的機會,有多麼完善的計劃,但這都要有一個前提,她要回到西夏,回到生她養她的西夏,回到她日思夜想的西夏,沒有這個前提,一切都是空想,一切都是幻影,如同夢花水月,誘人而不真實。
她也想過逃跑,可是木茜在路上的幾次試探,結果都是讓她絕望,只能乖乖的跟着宋軍來到建康。但這並不表示她要放棄,更不能代表她認輸,她深知機會是自己爭取過來的,她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她是李婉清。西夏的武雲公主。
而墨如蘭,是她回到西夏的一個重要希望。就是這個希望,在她知道墨如蘭在躲着自己的時候,讓人給墨如蘭送去一封請帖,探明她的態度。
如今一切都說明白後,她又是欣慰,又是無奈。墨如蘭還是墨如蘭,並沒有因爲身爲大宋高官,而對自己避之不及,但墨如蘭地一席話,讓她從挽救西夏的狂熱中冷靜下來,仔細回味了以往沒有注意到的一些地方。
趙昀在她來到建康後。很是大度和禮遇。不僅給她安排清靜的院落。明面上,連個監視人都沒有,甚至給墨如蘭的請帖也順利送到墨如蘭手中,好像她在建康是完全自由的,沒有任何約束,想做什麼都行。這也讓她產生一種趙昀並不太重視自己,不過因爲馬肩龍的原因,而對自己有了幾分禮遇。就是這個想法,讓她以爲機會來臨,迫不及待地採取行動。
以前因爲太過欣喜西夏的情況。很大精力都放在回到西夏的計劃上。對一些大局方面認識不夠。如今靜下心思一想,不得不承認,墨如蘭看的比她冷靜,看的比她要遠。
事情沒自己想的這麼簡單,很多東西都是表面地,深思下去,才能看到那隱藏起來地現實。如蘭說的對。自己根本不瞭解趙昀。將他看輕了,試問。自己憑藉木茜的一些情報,加上馬肩龍的隻言片語,都能推算出西夏的局勢,掌握整個大宋的趙昀怎能不明白?
一切都是癡心妄想?也許只要自己做出想回西夏的實質步驟,自己就會消失的無聲無息,就如同世上從沒李婉清這個人一樣。或許,就像如蘭說的一樣,自己只有投歸大宋,纔是唯一出路?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灰心喪氣,不過瞬間,她又強行壓下這個念頭,無論如何,哪怕就是死,我也要試一試。
原本灰心暗淡的目光重新凝聚,臉上地表情逐漸堅定。
一直關注着她地墨如蘭自然看到她的變化,期待的目光逐漸熄滅,最終只得在心地嘆息一聲,抱着最後一絲期望的打破安靜:“婉清,你真的不好想想嗎?”
“不……如蘭,你不是我,你沒上過戰場,你沒看到過蒙古人的兇殘……”李婉清突然伸出雙手抓住墨如蘭,誠懇的說道:“如蘭,我知道這麼做會讓你很爲難,但我真地沒有其他辦法,幫幫我,我不能放棄西夏,不能放棄那些在蒙古人刀箭下哀號慘叫地老人和孩子,求你幫幫我……”
墨如蘭痛苦的閉上眼睛,良久良久,才緩緩睜開,雙目又恢復平靜,悠遠而懷念:“婉清,你和我自小在一起,那個時候父親沒時間管我,你就像個姐姐一樣地照顧我,陪着我,坦白說,那個時候雖然會因爲見不到父親而難過,可現在想來,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說到這裡,她定定的看着李婉清:“也許是所謂的責任讓我們都變了,你有你的立場,我也有我原則,就算我不滿陛下的手段,但我也不會妨礙到陛下,你明白嗎?”
李婉清的目光中露出失望,略帶氣憤的說道:“是啊,你現在貴爲宋國民部大臣,三品高官,而我不過是一個西夏俘虜,怎能奢望你會因爲我,而影響到自身的前程……”
“婉清,你記得那棵蘋果樹嗎?”墨如蘭如同沒聽見一般的自顧自的說着,“那個時候我很小,看到果園樹上有蘋果,就喊着要吃,你馬上跑過去摘蘋果,結果被果農發現……我當時好害怕,跑都跑不動,你就拖着我跑,卻一不小心掉進幹水渠……你還記得你要掉進水渠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嗎?”
李婉清沒有回答,墨如蘭也沒管她:“你在掉下去的時候,第一件事情是把我推開,結果讓自己摔的更重,腿都摔斷了。那個時候我就發誓,要好好的照顧婉清姐姐,雖然因爲很多原因,我沒做到自己的誓言,但我始終沒忘記這件事情。婉清姐姐,你想如蘭怎麼做?”
李婉清的眼睛有些朦朧,一瞬間真想放棄自己的請求,但想起西夏,想起蒙古,想起那些跟隨她戰死在西夏土地上的將士,一咬牙,狠聲道:“如蘭,請你幫我回到西夏!”
墨如蘭清秀的臉上露出一個悽婉的笑容:“婉清姐姐,如蘭會親自跟陛下求情……你,多多保重。”
李婉清呆呆的看着墨如蘭,似乎明白了什麼,突然一把抱着她,喃喃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這個時候除了對不起,她還能說什麼。
墨如蘭反手將她抓住,臉上一片寧靜。友們情人節快樂!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