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臣意氣風發地馭馬踏進了蘭州城中。
將六千兵馬,提封萬里,收復故土,一直打到了戈壁灘邊,將大宋的戰旗,插在了玉門關的城頭上。時隔百多年,漢家的戰士重新看到了玉門關外的大漠孤煙,這份功績,足以讓任何將領感到自豪。
跟隨在王舜臣身後西行的戰士,回來只有千人。王舜臣所部儘管作爲主力歷盡大戰,在攻克甘州、沙州的時候,與回鶻人也拼了一場,但在戰爭中的損失依然微乎其微。絕大多數沒有回來的士卒,都是被留下來據守沙州、甘州等新近收復的城市。
不過隨行抵達蘭州的軍隊,依然有着六千人之多。多出來的五千人,全都是甘涼諸州的漢蕃部族提供給王舜臣的兵員。
王舜臣在攻下涼州,並繼續向西進攻後,生活在河西走廊中的漢人、吐蕃人全都被他調動起來,共同消滅過去幾十年騎在他們頭上的党項人。
隨着他一步步地向西前進,聚集在大宋戰旗下的漢蕃兩族軍隊越來越多。到最後,對於跟隨王舜臣一同西去的六千戰士們來說,這一場平定甘涼之地的戰爭,完全變成了一場輕鬆無比的列隊行軍。他們最大的敵人,是一時難以適應的氣候和地理,病倒的不在少數。
可不管怎麼說,中國之兵重回玉門關,對於想要恢復漢唐舊日榮光的國家來說,都是值得在史書中大書特書的壯舉。
所以王舜臣有足夠的資格去嘲笑屢戰屢敗的東部諸路的同僚,“靈州敗了,鹽州敗了,想不到最後翻盤還是靠了契丹人。”
趙隆也是進兵靈州不果的其中一員,聽得有些扎耳朵,只是他素知王舜臣的性格,自家又沒去靈州、沒去鹽州,便沒把王舜臣的話當成是對自己的嘲諷,“不能這麼說,西賊已經在鹽州城下耗盡了氣力,種太尉領軍進抵鹽州,打起來之後,贏得多半還是官軍。”
“攻靈州的時候,是說必勝的吧?守鹽州的時候,也是說必守的吧?”王舜臣哈哈大笑。
他領軍收復了甘涼,從此大宋的疆土便直通西域,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而齊攻靈州的幾十萬大軍,卻是接連敗績,最後沒讓局勢落到最差的地步,還是靠了契丹人的力量,怎麼讓他不笑?
之前王舜臣遭人舉報謊報軍功,故而被奪了官身。在東面任官的那幾年,也是過得甚爲不順。這時候幸災樂禍乃是人之常情。趙隆也知道這件事,嘆了一聲:“苗總管是被高太尉拖累了,若是兩軍齊心協力,靈州城還是能打下來的。鹽州也是,京營和鄜延軍之間還是有着大問題,否則還是能守得住。”
王舜臣嘿嘿笑了兩聲,卻是一言不發,環目看着宴廳中的陳設。
爲了慶賀大軍凱旋而歸,王中正特意設宴,除了王舜臣所部將校,還有同時跟隨王舜臣作戰的甘涼漢蕃衆部的頭領們。在各自的座位上,正興奮地低聲交流。
趙隆也覺得沒趣,轉過話題,“先有靈州之敗,之後又是援救鹽州不力,高總管將環慶軍糟蹋得不輕,天子也忍不下去了。燕逢辰馬上要回陝西,接手環慶軍務了。高太尉接下來,大概是到哪個偏遠小郡做個知州什麼的。”
“燕總管得天子看重啊,平常人比不上的。至於高總管……”王舜臣齜牙笑了一笑,“人家可是皇親國戚,沒必要爲他擔心。”
趙隆不打算跟王舜臣一起背地裡說高遵裕的不是,好歹還有幾分交情,“說起來甘涼多半會另設一路,畢竟地盤大了,又隔了一重洪池嶺,不可能歸屬熙河路。”
“其實地盤可以更大的。”王舜臣打了個哈欠,“要不是後面催得急,我還準備往西面再走一走,滅兩個小國回來。”
趙隆笑道:“開了沙州和甘州城,已經得了不少好東西了。再滅兩個小國,你還搬得回來?”
“些許浮財而已,甘州、沙州都是窮地方,就是有點收穫,也要分給下面的將士。”
“叫什麼窮啊,也不會跟你搶的。”趙隆衝王舜臣翻個白眼,“只要將你這一次帶回來的那匹淺金色的馬送我個十匹八匹……”
如同黃金一般閃閃發亮的毛皮,高挑健美的體格,王舜臣帶回來的那匹、神駿得只應該在天上宮闕中奔馳的駿馬,方纔只看了一眼,趙隆就挪不開了眼睛,就是在蘭州城中,都引起了一番騷動。
“十匹八匹!……哥哥你扒了我的皮吧!”王舜臣登時叫起了撞天屈來,“小弟西征兩千裡,到手的純種汗血馬也就只有這麼一匹而已。這匹浮光可是要呈給天子的,我都不敢騎!”
五尺多的肩高,軍中許多士卒都沒這個高度。宋軍戰馬最低標準是四尺二寸,趙隆最好的一匹坐騎是四尺七寸,在軍中都已經是鳳毛麟角。高過五尺的好馬,連天子都沒有。像王舜臣帶回來的比尋常戰馬高了一尺的汗血馬,王舜臣說自己不敢騎,也的確沒說錯——實在太惹人眼了。
趙隆一見之下,眼珠子就挪不開,只要是武將,哪有不喜歡好馬的?就是文人,也一樣喜歡,拿美人換馬的事也不是沒聽說過。要是王舜臣擁有一匹龍駒的消息傳出去,到時候人人伸手,又全都是惹不起的角色,給誰都不方便,甚至還會得罪人,不如送給天子,也能討個好。
趙隆倒是能體會王舜臣的心情,很是惋惜地嘆氣,“實在是太可惜了……不過這個浮光的名字是誰起的?”
“是小弟門下的一個幕客起的,說是取自小范老子的《岳陽樓記》中‘皓月千里,浮光躍金’一句。因爲皮毛是淺金色的,有點貼近月色。而且還有浮光掠影這個成語。浮光不只是看着神駿,飛奔起來,也如光似電,沒有一匹馬能比得上。”
“真真是好名字。”趙隆聽得心中發癢,很是焦躁地抓着脖子:“什麼時候能打到大宛,抓個七八百匹回來!”
“遲早的事。其實一起回來的,還有一批河西良駒,雖然比不上浮光,但也近五尺了。”王舜臣突然眯起了眼睛,壓低聲線笑道,“除了這些馬以外,小弟我還帶了一批上等的胡女。頭髮也是如同純金一般,眼睛則是跟青海一樣的藍。大食的風味絕不同於中國,不過腰和腿可是不得了,而且長相看久了,也會覺得很不錯。”
“過去不是沒嘗過胡女,我眼窩子還沒那麼淺,秦州的私窠子裡就有。”趙隆不屑道,“多換兩匹好馬就行了。馮四要在熙河路辦賽馬,這事你也知道的,我這邊正缺好馬呢。”
“私窠子裡的婊子怎麼能跟在沙州安家的大食商人養的上等家妓比?相貌身段就不說了,她們可都是有內媚的!不要哥哥你可別後悔。”
提起美色,是男人都不會再正經八百地說話,趙隆連眼角都垂了起來,“內媚……那我可卻之不恭了。”
“自家兄弟,客氣什麼?”王舜臣大笑着拍拍趙隆的背,“人和馬待會兒小弟讓人各送一對去趙大你那邊。”
趙隆又謝了一句,笑道:“不過你就這麼把人帶回去,不怕家裡面鬧得天翻地覆?”
王舜臣娶得可是種家女,有着背景深厚的孃家,加上已經爲王家生了兩個兒子,在家中有着足夠的發言權。王舜臣不事先說一句,就帶着一羣胡女回去,捱上一頓亂棒都有可能。
“設個私宅多大的事?”王舜臣嘴巴上說得渾不在意,但半句也不敢提把人帶回家。只敢置辦外宅。這氣勢上就小了許多。
“終究還是不敢帶回家啊。平常天都不怕的,還怕家裡的渾家。”趙隆哪能看不出來王舜臣的心虛,取笑了兩句,又道:“要不要給龍圖那邊也送兩個?”
王舜臣嬉笑道:“真送到三哥那裡,還不給人怨死。我可不準備日後去做客,給亂棒打出來。我們哥幾個自家消受好了……馮四和李二哥那邊也備了禮,過幾日都會使人送去。”
“聽過這一次馮四派去的人幫了不少忙?”
“沒錯。不是領軍西征,都不知道順豐行的手伸得那麼長了。馮四派到涼州的馮遠,也是一等一的人才。涼州就不說了,甘州、沙州的豪門大族的名單、甘州回鶻聚集謀亂的消息,都是他通報的。”
“還真是不得了。順豐行當真是越來越興旺了。”
“是啊。”儘管王舜臣他每年從順豐行都能收到大量分紅,卻沒有太多的喜色,“不過太大了也不是好事,招人忌憚,而且也管不過來。就跟兵多不是好事一樣。”
“龍圖不會看不出來的,要不然也不會讓馮四一開始就拉起一幫人一起賺錢,沒說把錢都攥在手上。熙河路能有現在這般興旺,蕃部忙時種田、閒時看球,一個比一個更老實,也是龍圖留下的定策,何必瞎擔心。”
“……說得也是。龍圖的頭腦可比我們好得多。”
趙隆笑道,“還不如說說內媚的事吧。不知內媚是怎麼樣,哪裡特別?”
“嘗過可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王舜臣正要細說大食風情,卻見一羣人簇擁着兩名紫服高官走進廳中。王舜臣臉上形容一變,向趙隆使了個眼色,便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趙隆回頭一看,卻是王厚陪着王中正一起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