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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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嘉問嘆了一口氣:“說真的,這三十萬錢絹發下去,還不一定能消停。河北、陝西和河東都看着呢,京營能鬧,他們就不會?京營畢竟沒怎麼上陣,看看傷亡,去一百個,回來還能有九十九,這是打仗嗎?子厚當年領軍去嶺南,路上死的人都不止這個數吧。”

“好吧,下次寫信給韓玉昆,我代你問他,爲什麼只讓京營死了這麼點。”

“真要是死傷多了,還要添一筆撫卹。”呂嘉問皺眉想了想,頓時不寒而慄,“真要是那樣,我還是遞辭表出外算了。換蕭何、武侯來做差不多。”

章惇搖搖頭:“這個爛攤子,蕭何之才,武侯之智,都沒辦法……只盼着接下來幾年能休養生息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嗯?什麼辦法?”章惇立刻追問道。

呂嘉問摸了摸袖袋,掏出一枚銅錢來。比尋常的小平錢大了一圈,厚了些許。章惇眼尖,一眼看出那是一枚元豐重寶。面值五文,俗稱折五錢,一枚抵五枚小平錢的大錢。這折五錢纔出來沒多久,通行於世也才一年多的模樣。

章惇兩根手指拈起來正面反面看了一陣,想到了什麼,神色突然一變:“望之,難道折五錢還不夠,還要鑄更大的不成?!”

“當二十、當五十的都有人提了。是度支司的人。”呂嘉問搖了搖沉重的腦袋,章惇猜個正着,“五枚小平錢用的錢料,就能鑄一枚折十大錢。這是一倍的利。當二十、當五十的利錢就更高了。”

三司衙門下轄戶部、度支、鹽鐵三司,由此而得名。其中度支司便是掌管朝廷收支用度的衙門。

“折五錢都不該鑄,何論折十錢?!當二十、當五十就更不該想了!”

王莽做過的蠢事,怎麼能學?何況仁宗時爲了應對西夏戰爭造成的虧空,也曾經鑄過大錢,鑄過鐵錢,可結果也僅僅救急,折十的大錢很快就貶下去了,鐵錢也只能兩枚、三枚的抵一枚小平錢。

折五錢論其中含銅量只相當於三枚半小平錢,縱然朝廷要求是當五文錢來使,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發行才半年的時間,在市面上,折五錢就從一開始五文降到四文,再從四文降到三文錢在用。這個幣值一直保持到現在。

當二十、當五十的大錢鑄出來,朝廷拿這個錢發俸買物,等於是明搶。遠的不說,京城內肯定要先亂了。

章惇沉着臉,“現在還沒到飲鴆止渴的地步!”

“這還不都是打仗打的?庫中沒錢,度支司最苦。幸好這一戰結束得早,要是再多打半年,當十、當二十的大錢說不定就要出來了。”

陝西、河北、河東,三個戰場,大宋的北方全都捲進了戰爭之中。參戰的禁軍、廂軍和鄉兵,總數超過五十萬。如此規模的一場大戰下來,無論哪朝哪代,國家財計都會變成一個爛攤子。三司下面的儲備,要留下很大一部分來救濟河東、河北遭受兵災的百姓,還要應付每月的俸祿支給。人窮志短,有人動歪心思很正常。

“政事堂那邊肯定不會同意的。”

“現在當然不會。等到需要錢又尋不出財源的時候,子厚你看會不會!?”

如今新黨當政,絕不會留口實給舊黨。除非被逼得沒有辦法,否則絕不會鑄造更大面值的錢幣。可一旦遇到無法解決的危機的時候,舊黨的那些人說些什麼也就無關緊要了。

呂嘉問舉杯喝了一口涼湯,放下茶盞後又問章惇:“對了,今天子厚你邀我過府到底是爲了何事?……可是呂吉甫和韓玉昆二人的事?昨天見平章時問過了,平章還是覺得讓他們在外面多留一段時間比較好。”

呂惠卿遠在陝西,章惇已入兩府需要避嫌,曾布更是舊怨未了,重臣之中,現如今只有呂嘉問與王安石走得近,能時常往平章府上走。有時候也幫章惇、王安石之間互相帶個話。此時交流最多的話題,還是有關韓岡和呂惠卿二人。

正常來說,一場大捷之後,肯定要觀兵御前,獻捷陛下。主帥都會被召回京中,連同功臣一起受到天子親自賜予的褒獎。但宋遼之間剛剛達成和議,爲了顧全遼國的面子,以免其惱羞成怒,不宜大肆慶賀。同時也免得給遼人偵知三路主帥同時回京,讓河東、陝西和河北的軍情又起反覆——這是兩府阻止皇后將呂惠卿和韓岡立刻召回京中的理由。爲此,甚至兩人的封賞都沒定下,一旦傳詔封賞,兩人要求入京謝恩就麻煩了。

雖然十分牽強,可既然皇后都認可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兩位輔臣都只能望而生嘆。可那也只能拖上一兩個月。

“不是這件事。既然平章決定了,章惇也沒什麼好說的。”章惇給呂嘉問提醒了,坐下來說了一大通話,還都沒說到正題上,“介甫公既然不在意自家女兒還在韓家做新婦,我等也沒必要替他擔心不是?”

從章惇的本心上,其實並不希望有人過來分自己的權柄。

正常情況下,樞密使和知樞密院事都是樞密院的主官——知樞密院事稍低半級——但兩者不會同時存在。也就是說,不可能即有樞密使,又有知樞密院事。只有熙寧初年,文彥博爲樞密使時,朝廷又升了陳昇之爲知樞密院事,這是唯一的例子。如今章惇便是援引此先例,加之樞密使呂惠卿又受命領軍在外,他才得以成爲知樞密院事,執掌西府。

只是當呂惠卿和韓岡回來後,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一個是開疆拓土,一個是拯危救急,放在往日,兩人的功勞升做宰相都綽綽有餘。可宰相只能補上一人,韓岡爭不過呂惠卿。資歷上的差距讓韓岡沒辦法越過呂惠卿。而且呂惠卿的官位本來就在韓岡之上,理所應當先一步升去東府。

呂惠卿做宰相,章惇自覺有運籌之功,可以接替呂惠卿的樞密使一職,而韓岡則接任知樞密院事。看起來兩人並立,日後少不了在樞密院中爭權。可章惇清楚,韓岡的目標是廣大氣學,回來之後可是有得忙了。哪有時間與自己相爭?呂惠卿一起回來的話,韓岡更是沒空了。

這段時間以來,章惇和章楶一直都有聯繫,與韓岡同樣沒斷過書信往來。只是韓岡既然並沒有寫信來明着求助,章惇也樂得不去招惹是非。暫且看着,等時機到了再出手不遲。

“那是什麼事?”

章惇抽一份報紙,就是之前他讓兒子找出來的那一份,指着上面的圖表:“望之,你看到這個了嗎?”

呂嘉問瞟了一眼,“這不是平章說要徹查的嗎?!可要是查出來就見鬼了。”他嘿地冷笑一聲,“真想要不漏消息於外,先把石得一那閹豎殺了再說。”

皇城司和兩大報社交換消息的事,在上層並不是秘密。章惇知道,呂嘉問也知道。

“殺了他也不管用。換個人來做,一樣少不了要借重兩家報社的耳目。兩家報社也是,有皇城司通消息,現在世間都說他們是爲民喉舌了。”

“爲民喉舌?”呂嘉問失聲笑了起來,“臺諫也是自詡爲民喉舌呢。這讓兩家怎麼不打架?……一路貨色!”

“誰說不是?”

兩人都是被臺諫盯着咬過的,對烏臺的成見根深蒂固了。

御史們喜歡拿着百姓爲自己張聲勢,彈劾時動不動就說百姓皆怨,民生困苦,朝廷用人之誤一至於斯。這樣的臺諫官,要說十成十,倒是有點絕對了,可要說是九成如此,那絕不是冤枉人。

絕大多數的御史,只有在實現自己的目的上,纔會有爲百姓說話。比如名聲、人望或者是成就感,又或是爲了後臺而上書。這還是好的,畢竟是有了好結果。

而更多的情況是打着爲民說話的幌子,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那樣的情況下,爲民喉舌的姿態也只是一個僞裝,實際上連個好結果也沒有。

那等行事中允平正、不爲私心而上本的御史,章惇沒見過,呂嘉問也沒見過。

“望之你可知以兩大報社勢力之廣,背後的京城貴胄富戶幾乎又都合在一處,還能與皇城司暗通款曲。一篇文章百姓看得見,士林看得見,朝廷看得見,宮中也能看得見。如此聲勢,卻在御史臺前低頭認輸?”

“能不低頭嗎?那可是御史臺!”

“沒錯,因爲是御史臺!因爲他們怕!從骨子裡怕!”

兩家報社的後臺都是明擺着的,宗室、外戚、勳舊還有富商。他們在朝廷中的政治地位其實很低。就算其中有王公侯伯,有陶朱猗頓,也比不上一名御史說話的分量。

誰敢試一試詔獄之威?名滿天下如蘇軾,一封彈章便讓他在獄中蹲了小半年。兩大會社的會員們個個身嬌肉貴,誰會願意招惹烏臺的那羣咬住就不鬆口的瘋狗。

當年變法的時候鬧起來,是因爲奪了他們的財路。尤其是市易法施行,呂嘉問主管在京市易務,也不知有多少家國戚勳貴紮了他的草人。但現在有了新的財路,哪個還不去好好享受,去鬧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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