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四)

郭逵步行了整整五里地,才見到了出城迎接的章惇一行。

大宋軍中排名第一的老帥臉上堆出了謙和的微笑,肚子裡面早罵開了,幹什麼老老實實出來迎接,你在城中坐着,我騎着馬進城,大家都方便。現在倒好,害得他隔着老遠就得下馬走路。

要朝廷當真想給一個臉面,直接給自家兒子一個進士出身就夠了。郭逵也沒別的要求,只盼後人不要做武將。受氣!受累!

郭逵一肚子牢騷,臉面上卻看不出。

章惇大步迎了上來,滿面笑容,上來就猛擡郭逵,“若非太尉鎮守北門,我等在京中何能安寢?”

“官軍勝遼,乃是太上皇后主持,相公、樞密、參政在京中運籌帷幄。又有韓宣徽在河東攻其側腹。如此纔算勉強抵擋得住。郭逵之功,實是不值一提。朝廷之封,郭逵受之有愧。”

場面和禮儀上做好了,又向着皇城的方向叩謝過太上皇后的恩德,郭逵終於可以上馬。

他與章惇在官道上並行,只是稍稍落後半尺。聊了幾句與遼人作戰時的閒話,郭逵就提起了他現在很是關心的一件事:“聽說韓宣徽正在主持火器局,聽傳聞說裡面在造什麼火炮,可是當真?”

“的確不假。”

“如果沒什麼關礙的話,郭逵倒真想見識一下。”

“太尉回來得正巧,這兩天第一門試作的火炮就要澆鑄了,一等成功,想必韓玉昆肯定會請太尉過來指點一番。”

“哦。那還真是好!郭逵在河北,也是聽說火炮尤勝霹靂砲、八牛弩。若官軍日後有了如此利器,破賊也就容易了。”

郭逵在章惇的陪伴下,一路聊着抵達宣德門外,宋用臣就在門前,傳太上皇后旨意,詔其即刻入宮覲見。

剛剛抵京,便越次入對。作爲鎮國名將,郭逵的面子,朝廷是給足了。

更不用說他覲見過後,朝廷的一系列賞賜,從宅邸到田地、金銀,還有封爵、食邑,總體算起來,比起韓岡要豐厚許多,更是宗室貴戚以外,唯一一個現任的節度使。要知道,郭逵可沒有韓岡的定策之功,能得到這樣的封賞,可見其豐厚。

對武將,大宋朝廷一貫的態度就是高其爵、厚其祿、削其權。只是沒有給郭忠孝的進士。在這方面,文官們還是看得很緊。

朝廷賞賜的宅邸在郭逵抵京前就已經由開封府派人收拾好了,白天一說賞,晚上郭逵全家就搬了進去。

偌大的宅子就是有些空空蕩蕩。郭逵帶回來的百來口人連三分之一的房屋都沒能填滿,要將太尉府給撐起來,還要在京城多僱傭一些人才夠。不過這些家中閒事,郭逵都是交給老妻史氏掌管,自家並不理會。

白天在宮中被賜了宴,郭逵也沒吃飽,晚上多吃了一點,一邊在陌生的後花園中散步觀景順帶消食,一邊招了兒子郭忠孝陪着。

郭忠孝雖然是在國子監中讀書準備考進士,但自家老子回來,前一天就出城迎上去了,之後就跟在郭逵的身邊。

走上一座小橋,低頭看着橋下的流水,郭逵問道:“這段時間京城裡面可有什麼大事?”

“若說大事,沒有比得上內禪了。”

“那是文臣的事。好事輪不到爲父頭上。”郭逵悻悻然地說着。莫說他不在京城,就是在京城,而且還在西府中,那些文官也不會帶着他。說不定還要派兵圍着自己的府邸。

“那就是前些天,御史臺蔡京彈劾韓宣徽人望太高,不利國祚,最後韓宣徽說他只要蔡京在外爲官一日,他就一日不做宰相。”

“這件事爲父也聽說了。韓岡雖不是武將,但他那等人望,身上的嫌疑比爲父都重。不趁機找個臺階下,等着天子親政後將他打發到嶺南去嗎?”郭逵笑聲冷峭刻骨,他這個身處高位的武夫,最清楚要如何避嫌疑了。

對郭逵的話,郭忠孝有些不以爲然。在國子監中,對於韓岡爲何發誓,有着各種各樣的猜測。有人覺得還是韓岡的性格剛烈,見蔡京妄污於他,所以氣不過,才發下這樣的毒誓,至於其他的原因,只是附帶。也有人的猜測跟郭逵一樣。還有的就是認爲韓岡是要保氣學無恙,換了種手段自污。

但郭忠孝對當年韓岡在推出板甲之後,又弄出了一個飛船的事記憶猶新,總覺得這些猜測還是太過膚淺,韓岡的心思詭譎,沒那麼容易就猜到他心中所想。

回頭見兒子半信半疑的模樣,郭逵心頭不快,重重冷哼了一聲,“不信就不信,有話直接說出來。什麼時候你說實話,你老子不高興過?”

郭忠孝哪裡敢說實話,“孩兒只是想不透,韓宣徽都已經放言不入兩府了,還能安安心心地去做心火器局和鑄幣局的事。”

要不怎麼說郭忠孝能從文呢,給他這麼一打岔,郭逵就立刻想起了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注意的事:“說實話,韓岡說火炮能抵得上霹靂砲和八牛弩,爲父是絕對不信的。”

“爲什麼?”

“不同的兵器有不同的用法。武經總要爲什麼列出那麼多兵器?都是有用的。行砲車和牀子弩各有各的功用,不是一件兵器能替代。”

一時之物,供一時之用。板甲替代了過去的魚鱗鎧,從最低檔的步人甲,到最高級的明光鎧,現在全都是板甲的樣式了,但很多將領在上陣時,內部還要套一層鎖子甲,這是淘汰不掉的。

再比如南方成都府路,那邊南方蠻部中特產藤甲,用溼泥塗過後,不會比尋常的鐵甲差太多,而輕便遠過之。板甲出來後,成都府軍器庫中照樣還儲存着大量的藤甲。

行砲車到了極致就是霹靂砲,牀子弩到了極致就是八牛弩,火炮能夠同時代替這兩種完全不同類型,使用方法和作用也截然不同的兵器,在戰場上見功?郭逵可不相信。最多也只是在特定的情況下,火炮勝出。霹靂砲和八牛弩是淘汰不掉的。

“但外面都說韓宣徽說話是一言九鼎,他既然敢說火炮的好,那肯定是不會有錯,不然他何必這麼說。”

“韓岡說話沒個準數。他公開宣講的東西,不是不可行,但總是拖時間,當年當着上皇的面說的鐵船,到現在連個影子都不見。現在說火炮,保不準拿出來的是什麼呢。”

“其實鐵船已經有了。”郭忠孝小聲道。

郭逵雙眉一揚:“哪裡,我怎麼沒聽說?”

“就是前些天軍器監那邊造的。還很小,載不了人。”

“哦,那就是有個影子了。”郭逵冷笑了一聲,袖子一甩就繼續往前走:“這都多少年了?”

郭逵不信韓岡的承諾。在他看來,韓岡最多拿出個充門面的東西,然後再弄個變通的新玩意兒,讓世人將火炮給忘掉。

就像當初說要造鐵船,卻將板甲拿出來一樣。還有當年韓岡說是要打通荊襄到京城的漕運,但最後卻是把軌道丟在方城山那裡就不管了。朝廷收錢收得開心,當初韓岡信誓旦旦要完成的工程也就沒什麼人記得了。

都是這麼一回事。

反正他要親眼看看,韓岡究竟能變出什麼戲法來。

……

“郭逵提到火炮了?”

韓岡聽到章惇遣人通報的消息,並不以爲意,以郭逵的身份,當然會想要了解一下大宋最先進的武器究竟是什麼模樣。

不過章惇說鑄成後便邀請郭逵來觀看並不可取,以韓岡的想法,還是等到實驗成功後再邀請各方來評審。

現階段,除了炮彈早早成功,其他不僅火炮炮身還沒有澆鑄,就是火藥也一樣是個問題。

各種木料煅燒出來的木炭,還有溶水曬乾後的火硝,再加上硫磺,要尋找出最爲合適的配比,本來就需要大量的時間去試驗。原本的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方比例,實在太過粗率,韓岡需要的是精細化的答案。

此外怎麼防止黑火藥返潮的問題。韓岡可以確定,肯定有簡單易行的辦法。既然後世能夠將黑火藥在戰爭中用到十九世紀,那麼黑火藥的返潮問題,必然有一個解決辦法,只是需要人用心去思考,去尋找。

不過在這之前,火炮就得先派上用場。要體現出火炮的威力來,比起霹靂砲和八牛弩,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了。

改進要一步步來,沒必要一下子就一步登天。在改進的過程中,能提拔更多的優秀工匠,更能充分的鍛鍊研究隊伍。這是良性循環,韓岡要做的只是提出要求、決定方向和審覈結果。

韓岡現在還要分心在新一期的《自然》上。他手中正拿着剛剛刻好的雕版才印出來的樣張。

看上面的字樣,可以看得出其中有兩個字是刻好後發現錯誤,然後鏟去原版給補正的。如果是活字印刷就沒那麼麻煩了。

活字印刷,必須要規範好常用字。否則木活字能湊合着臨時刻一個沒有的字補上去,但金屬活字怎麼辦?

如果活字印刷不行,韓岡還有心試一試石印。只是比起鉛活字來,石印技術,韓岡只是聽說過名字,其他一概不知。原理可以推測爲類似此時的碑拓,但怎麼在石板上弄出凹凸紋來?最容易的猜測就是酸蝕,韓岡在前生看過的那一套科普書上,曾經看到有這麼在玻璃上刻花樣的,如果用類似的原理,的確是有可能成功。但要把一整塊石頭除了有字的部分都用酸蝕去,需要多少化學原料?

而且還有油墨的問題,在再一次去信詳細說明之後,隴西那邊終於知道韓岡想要的是什麼了,不是燒油取煙後做成的墨塊,而是用來印刷可以粘附在金屬上的油墨。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準信。這一回見到馮從義,他也沒有一個肯定的回覆,支支吾吾,讓韓岡很不耐煩。不過他也確認了,要弄出合格的油墨的確不容易。

越到後面,科技發展的難度就越大,不可能像霹靂砲或是醫護衛生那樣,一句話就給點破了。許多研究,光靠一個人或是小團體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只有讓更多的人蔘與進來,才能實現進步。

拿着《自然》的樣刊,韓岡一聲嘆,說來說去,一切的關鍵,依然還是在普及教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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