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四)

bookmark

章惇走後許久,韓岡猶在書房中。

同樣一件事。分別從積極和消極兩個角度看過去,得到的結論必然會大相徑庭。

在韓岡的看來,幼主總比成年的皇帝好利用。需要擔心的僅僅是十年後的未來,而不是迫在眉睫的危險。

隨着對自然進一步的加深認識,氣學與皇權的衝突在所難免。趙頊當初已經給氣學添了太多阻礙,那還是望遠鏡剛剛出現,世人才將鏡筒對準天際的時候。到了現在,氣學快將天人感應之說給掀下臺面了,已是圖窮匕見。

當年舊黨反對新法,指斥王安石爲了變法,是“天變不足畏,人心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王安石對於這樣的指控,也只是曲言辯說,沒敢直接將天人感應給否定掉。而氣學,可是要將這一切都給戳破。

追求真相的氣學與皇權是天然的死敵。縱使來自皇權的反撲,不會像西方教會豎起火刑臺那般激烈,但毀禁書籍、禁絕傳習,將氣學門徒難入官場,甚至治罪流放,一名有足夠見識的皇帝,肯定會這麼去做的。韓岡之前用子嗣的安危來鉗制趙頊,這樣危險的手段,不可能一直有效。

幸好趙頊早早的發病,不然真得拖到他死爲止,才能放眼天空。也幸好讓向太后接了手,否則以高太皇太后的脾氣,自家說不定要到嶺南去看星星了。

時間雖然變了,事情也變了,但如今一切的關鍵還是在向太后身上。

宰輔們害怕趙煦親政,而向太后也會擔心趙煦日後會將罪名推到她的身上。尤其是現在的向太后,與年幼的趙煦之間有着化解不開的心結。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進入,向太后是有可能被說動。可韓岡相信,向太后在被說動之前,必然會徵求自己的意見。

“官人。可還醒着。”王旖在外輕聲叫門。

章惇走後,韓岡久無聲息,又未點燈,讓人看了不由地擔心起來。

“進來吧。”韓岡在內應聲。

王旖隨即盈盈走進了書房來。

韓岡之前先回家來,就讓王旖帶着長子、次子去王安石那邊探視,並讓兩個小子一併跟着去,沒事就住上一陣。這是他回來前,答應王安石的。

“什麼時候回來的?”韓岡問着她。

“纔到家。”王旖擡手點起了燈。

燈火亮起,火光映得屋中透亮。王旖轉過身,關切地問道,“官人,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韓岡搖搖頭,“還是官家的事。”

“官家?章子厚過來還是想要廢立天子。他們就那麼怕皇帝長大?”

見妻子一切門清,韓岡驚異的揚了揚雙眉,“是從岳父那邊聽來的?”

“爹爹那邊沒說什麼,娘那裡倒說了些。”

“那就是了。”韓岡咧開嘴笑道,“生年不滿百,常懷百歲憂。”

“是在說章子厚?”

“是爲夫自己說自己。”韓岡長身而起,“明天要入宮請天子、太后聽政,得將衣服準備好。”

請罪歸請罪,縱然衙門裡的事情是不做了,但大行皇帝的喪儀還是得參加。

說起來天子的喪禮也是很繁瑣的一通禮儀,而且不是一天兩天。只是服喪,天子以日易月,也要二十七天才除服。而在梓宮入山陵,神主正式祔太廟之前,更要好幾個月的時間。

“早就備好了。還能等官人你來問?”王旖橫了韓岡一眼,然後喚了人進來,讓她去取韓岡明天去宮中要換的衣物。很快,一疊衣服就被抱了過來,後面還跟着雲娘、素心和周南。

所謂君臣如父子,天子喪期中,羣臣也得一同服喪。平常的紫金魚袋自然不能穿,得穿喪服。

不同的品級,穿戴的喪服等級也不同。韓岡的寄祿官是禮部侍郎,從三品。不過決定服色的不是寄祿官,而是散官階。韓岡在這裡是從二品的光祿大夫,屬二品以上文武官,布斜巾、四腳、頭冠、大袖、襴衫、裙、褲、腰絰、竹杖、絹襯服,一整套給配全了。

拿起四尺竹杖,青玉色的竹竿打磨的連一點毛糙的地方都看不到,光澤圓潤,用來抽不好好讀書的小子倒是趁手的緊。不過想到自己才三十歲就要拄着柺杖上去,而那些年紀老大卻官位不及二品的官員,卻只能空手站着,韓岡也不禁覺得,這樣的形式主義是在讓人煩。

不過要這麼打扮的,好像還包括了親王、皇子。皇子現在還沒有,但二大王、三大王倒是有的。二大王那邊,好像病突然間就好了。好好看一看這位大王又想鬧個什麼了。

妻妾們一起幫韓岡整理着喪服,除了竹杖只有一根以外,其他都有好幾套來替換。

“到禫除還有二十多天。這些衣物都是官裡送來的,做得匆匆忙忙,最是容易綻線。下午的時候,奴奴跟南娘姐姐、素心姐姐一起重新縫了一遍。”雲娘仰着臉,請功一般的對韓岡說着。

“宮裡面要做的也不過二三十人的喪服,怎麼就不用心一點。”

周南則是抱怨着宮裡面的手藝。與韓岡一個等級的文武官就那麼多,他們喪服都是由宮裡面幫忙裁剪縫製。二品以下的文武官,可都是發了布料讓他們回去自己做。不過他們的喪服也簡單,沒那麼多雞零狗碎的配件。

“宮裡面有的忙。她們自己還要給自己裁衣服,少不了事。”

王旖輕聲說着。提起一件素麻的衣服打開來,卻是她自己的裙裝。王旖查了針腳和布料,然後小心的疊起來。外命婦同樣要入宮弔祭天子,布裙、衫、帔、帕頭,首絰,也是零零碎碎的一整套。

除了素色的麻衣孝服之外,韓岡還有淺色的公服,色澤比平常所穿的公服要淺淡得多。

這淺色公服名爲慘服,是除服後改穿的官服,按照禮制,過了喪期,脫下喪服之後,還不能立刻穿上正色的官袍,得先穿慘服過渡才行。

韓岡這邊的慘服自是淡紫色。朝廷直接給了布料,讓官員們回家自己裁剪。如果是授五品服的官員,則便是將硃色換成淺紅,綠袍、青袍,也都是更換成淺綠和淡青色。

家裡面的織補班手腳一向快,不過韓岡的衣物,全都是王旖她們親自來縫的。

望着房中的嬌妻美妾,悉心的爲自己整理着服裝,韓岡的煩惱都沉澱了下去。

就是煩心,也沒必要日夜都放在心上,該寬心的時候就該寬心纔是。

……

房中素白一片。

牀鋪被褥是素色的,帳簾是素色的,茶壺杯盞也素色的,就連蠟燭也全是白。

在素白一片的廂房中,向太后一身素白的孝服,靜靜地坐在桌前。

厚厚一摞奏章放在桌上,很長時間都沒有拿起來過。攤在面前的一本奏章,也不見翻動和批閱。

拿在手中的硃筆已經幹了,許久不見動上一下。

但周圍服侍她的宮人,沒人敢打擾她。

向太后頭很疼,頭疼欲裂。

丈夫的死,本應讓所有人都解脫了,包括他自己。但現在這種情況,纏繞在身周的負累,卻是又加重了一重、兩重、三重。

明明她一點都沒做錯,爲什麼現在她要擔驚受怕?

明明她主持國政時,儘自己所能的做到盡善盡美,只想着等兒子成人之後,能對丈夫說一句不負所托,卻爲什麼要擔心起日後被人唾罵的危險?甚至親族都有可能難以保全。

這明明都不是她的錯!爲什麼現在還要爲那個孽子苦心積慮?

犯下了弒父之罪,縱然是意外,但終究是他害死了先帝。

本來念着年幼無知,因一片純孝犯下的大錯,其情可憫。

前日在殿上,並不是韓岡說服了她,而是讓她覺得這個選擇更好一點,但現在卻又不能那麼看了。

蔡確說的,其實有道理啊。

“太后……”

“太后。”

“太后!”

身邊的小黃門越提越高的聲音終於驚動了向太后,“怎麼了?”

小黃門顫着聲,“稟太后。石都知回來了。”

“讓他進來吧。這些奏章都撤了,明兒再說。”向太后吩咐着。

幾名內侍將幾堆奏章搬了出去,石得一則隨即進來。

待石得一叩拜問安之後,向太后問着他:“保慈宮那邊怎麼樣了?”

“稟太后,太皇太后一切都安好!也已經準備好!”

“沒有其他異動?”

“……”石得一一陣沉默,然後慢慢的搖着頭,“沒看出來。”

“吾那位二叔呢?”

“病已經大好了,不瘋不傻,說話也清楚了。只是在哭,一直都念着先帝。”

向太后冷笑着:“病好得還真是時候,這病氣還真是體貼。”

石得一汗流浹背,他面前的太后,明明白白的帶了殺意了。

“三叔和蜀國怎麼樣了?”

“三大王自回京後,一直在讀書,至於大長公主那邊,則一直在抄經,是用舌血。”

“也不知道學一學。”向太后哼了一聲,又盯着石得一,“這幾日,不要讓京城裡出亂子,警醒一點。”

第四十一章 禮天祈民康(五)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十八)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一)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六)第三百零一章 不悖(五)第二十三章 天南銅柱今復立(上)第一十三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五)第二十一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四)第二百七十一章 長風(八)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二)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三九)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六)第二十三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一)第四章 豈料虎嘯返山陵(二)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八)第一十二章 兵蹙何能祓鬼儺(中)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閒人自忙(九)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十八)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六)第一章 一入宦海難得閒(四)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四)第一十三章 已入蒼梧危堞遠(下)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十二)第二十二章 瞞天過海暗遣兵(五)第五十六章 南北(十六)第三十七章 相嘆投殘筆(下)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一)第三十四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九)第一百六十七章 暗潮(二)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一)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八)第二百零六章 變故(三)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九)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一)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八)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五)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一)第三百零六章 不悖(十)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十四)第三十章 衆論何曾一(二)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一)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十二)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八)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九)第三百二十五章 反擊(中)第二十五章 晚來蕭蕭雨兼風(下)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議(二十二)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一)第三十三章 爲日覓月議乾坤(六)第二百一十五章 變故(十二)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五)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三)第二十四章 夜雨更覺春風酣(下)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十一)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二)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一)第三十五章 甘霖潤萬事(上)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閒人自忙(二)第二十六章 任官古渡西(四)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二)第二十八章 臨亂心難齊(一)第三章 參商稻粱計(上)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九)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第二十八章 夜鍾初聞已生潮(一)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七)第四十二章 潮至東嶗觸山回(中)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七)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五)第二十七章 宿怨難解殺機隱(下)第九十七章 微雨(四)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六)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二)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十六)第二十三章 虛實(三)第二十八章 大梁軟紅驟雨狂(六)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四)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二)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十一)第三十九章 追憶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十二)第二十九章 君意開疆雪舊恥(上)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絕遲(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二)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四)第三十五章 歷歷新事皆舊史(三)第七章 蒼原軍鋒薄戰壘(六)第二十一章 飛逐馳馬人所共(下)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十四)第三十二章 營中紛紛難止休(下)第二十五章 鳥鼠移穴營新巢(下)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一)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五)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十五)第二十五章 山水流連住多時(下)第九十二章 塵囂(二十三)第九章 長戈如林起紛紛(五)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