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龍珂一旦決定開始行動,聚在他身邊的領軍將佐,便一個個向着四面八方衝去,回到他們所在的隊伍中。
也許是爲了防止消息泄露,青唐部並沒有吹響出征的號角,也沒有擂動進兵的戰鼓,但一面面高高舉起的旗幟,已經向所有在谷地中的青唐部子民,宣告戰爭的到來。
俞龍珂顯然是早就有所準備。昨夜能在韓岡點燃火炬的一刻鐘之內,就點起數千人馬,他的準備當然足夠充分。如今他一聲號令,又是區區一刻鐘,數千等候已久的青唐部戰士,便已經整裝待發。
不過俞龍珂並沒有動,他還在等着,所有的青唐部戰士都跟他一起等着。
馬蹄聲初始時微不可聞,但很快就隨着一個騎着馬的身影一起變大了起來。一名高大雄健的騎手跨着一匹同樣雄峻的戰馬,朝着俞龍珂直奔而來。他的馬頸下,掛着兩個圓球狀的物體,韓岡都不用細看,便知道這兩個應該都是不小心撞上了槍尖的倒黴蛋。
高大的騎手在俞龍珂馬前跪倒,拎着兩顆頭顱獻了上去,:“啓稟族長,小人今天奉命巡視周圍,斬獲兩名賊人哨探的首級,還請族長查驗。”
韓岡在旁邊看着兩枚首級,都是蕃人裝束,而且死不瞑目,齜牙咧嘴,從眼角、鼻孔還有牙縫中一條條滲出血來,樣子甚是恐怖。
“既然是越格你帶回來,也沒有查驗的必要。”俞龍珂把兩枚同樣來自蕃人的首級接過來高高舉起,向着麾下將士們亮了一亮,“把這兩個首級掛到我的大纛上去,今次就拿他們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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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一條哈達賞給第一個帶回敵軍首級的遊騎,俞龍珂又繼續等着。韓岡現在明白,青唐部的族長是想把董裕派來的哨探都一網打盡,纔開始向外出兵,就算董裕能從消失的哨探察覺青唐部出來問題,但他卻不可能再憑哨探察知俞龍珂的動向,這樣便能打個董裕措手不及。
繼第一名遊騎之後,一名又一名的青唐部騎兵緊跟着回來了。他們帶回來的賊軍首級爲數不少,但這些遊騎,也有不少人身上都帶着傷。韓岡明白,他們的成功可是費了一番辛苦。也許還有些同伴,可能已經回不來了。
已經不再有遊騎回來,而俞龍珂仍然在等,韓岡也保持着足夠的耐心。而韓岡不催促,俞龍珂倒是奇怪:“韓官人不心急嗎?”
“本官很心急。但用兵往往是越是心急越容易出事。今次一戰,最好的結果是一戰而定,讓董裕無力再起。俞族長老於兵事,也無需本官多言。”
“呵呵,我明白了。”
俞龍珂當然明白,韓岡的話正說到他心裡去了。不論怎麼說,勝利還是第一位的。至於七家蕃部,能就則救,救不了拉倒,不用太在意。
終於……一縷塵煙自遠方騰起,馬蹄聲隨之傳來,一隊騎兵急速奔回,他們身上的披風和帽盔都是灰濛濛的,顯然在野外有一陣子了。離着大隊還有百十步的地方,他們便勒馬停步。領頭的隊主緩緩上前,並沒有獻出賊人的首級,而是向俞龍珂稟報他打探的情報。
這名斥候的第一句話,就是石破天驚,“董裕的前鋒已經到了古渭寨!”
王舜臣騎乘的坐騎突然長嘶了一聲,彷彿在慘叫。在周圍的蕃部將佐看過來之前,王舜臣忙把坐騎安撫,又不爲人知的悄悄把方纔揪在手中的馬鬃給擦掉。
俞龍珂瞥了韓岡一眼,但在他臉上什麼也沒看出來。
“既然董裕的前鋒已經到了古渭寨外,官人想回古渭就有些難了。不如這樣吧,還請官人隨我一起行動,等我家兒郎斬下董裕首級的時候,也好讓官人做個見證。”俞龍珂提議着,讓韓岡隨他同行。
“這是自然。”韓岡點點頭,又道,“不過本官還要派兩人回去報個信。”
在隨行的護衛紅找了兩個膽大心細的,韓岡讓他們回去稟報王韶。兩人領命走後,俞龍珂已經點起他要帶走的兵馬,雖然俞龍珂麾下戰士數以千計,但他這時只領了族中精挑細選的八百人。而落選的三千多士兵,則給俞龍珂分作幾隊派了出去,用來在外面虛張聲勢,好讓董裕把注意力轉移過去。
八百騎兵彙集於谷地,分作了八個陣勢,雖然做不到頂級精銳那樣的隊形齊整、陣列儼然,但也是一個個神氣完足,氣勢昂然,絲毫不爲即將到來的戰鬥擔心。他們都在身上披掛着皮甲,而戰馬上也披着厚厚的毛氈。另外這些上陣用的戰馬都是牽在手上,他們現在騎乘的是另外一匹用來趕路的坐騎。
韓岡想不到俞龍珂竟然能拼湊出如此之多一人雙馬的帶甲騎兵,雖然那些甲冑有新有舊,但青唐部的富裕已經可見一斑,每年三萬貫的鹽入看來也並不是光用來裝飾俞龍珂的宅邸。
“有此近千甲騎,必能旗開得勝,全師而還。”韓岡說着通用的吉利話,以討個好口彩。
而俞龍珂卻道:“有韓官人壓陣,旗開得勝當然不在話下。不過全師而還那就難說了,兵兇戰危,今次跟隨我出征的這些兒郎,能有一半安然返回那就是萬幸了。”
韓岡輕輕一震,他怎麼聽着俞龍珂的一番話中好像有着言外之意。他望過去,卻正好對上俞龍珂蘊意頗深的眼神。
韓岡會心一笑,想不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傳到了蕃人的耳中:“我觀今次出征將士,都少有夭折之相,能安然返回的還是佔了絕大多數。”
“聽說韓官人是秦州有名的神醫,管着秦鳳路上的所有傷病營。好像連古渭寨都多了個療養院。”
韓岡在古渭寨的名聲不小,孫真人嫡傳弟子這個謠言流傳得也很廣。俞龍珂雖然早前沒聽說過他,但青唐部中聽過韓岡名諱的族人卻有許多,昨夜稍一打聽,也就把韓岡這個人瞭解了許多。
“神醫絕然當不起。但管勾秦鳳路傷病事卻是真事。韓岡雖不能開方施針,但照料一下病人,使他們能早日康復,卻還是有些能耐。”韓岡幾乎是拍着胸脯說話,昨日他是爲了朝廷去說服青唐部族長,而現在,他是爲了自己要向俞龍珂結個善緣。
據韓岡所知,後世傳得神乎其神的藏醫藏藥,此時僅有個雛形,如今的吐蕃蕃部是缺醫少藥,宋廷賜給歸順蕃部的物品中,除了金銀財帛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蕃部急需的藥材。
王韶在古渭坐享其成,韓岡卻不想白白爲人出力,最後卻賺不到大頭。王韶對付蕃部的手段是恩威並施,其中的恩,也就是善緣,不如由自己來結。因爲他是管勾路中傷病事,無論古渭還是渭源,這一帶的蕃部也在秦鳳路中。
俞龍珂右手撫胸行禮,“若是今次出戰的兒郎,能得到韓官人的救治,青唐部上下必然感激不盡。”
“何須感激,既然今次青唐部是爲了朝廷討伐董裕,韓岡爲了受傷的將士出一份力也是理所當然!”
韓岡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擁有更大的發言權,擁有着更多的晉身本錢,以便在天子和宰執們的心目中,成爲一個對河湟事務有着深刻了解的官員。
在天子心目中成爲某方面的專家,就代表一旦那裡需要人,或是需要徵求意見,朝廷就會第一個想到他。
富弼出使過兩次遼國,而且是在緊急情況下臨危受命,他憑着這份功績以及對遼國的瞭解升任了宰相。韓琦擔任過陝西宣撫使和秦鳳經略使,關於西北的邊事,朝臣之中他的發言權一向最大。薛向是蔭補出身,而且專長是充滿銅臭味的士大夫們所不屑的財計之事,可即便進士出身的士大夫經常攻擊他,但趙頊當初考慮均輸法是否應當實行時,卻照樣去徵求他的意見。
王韶如今主持河湟開邊之事,就算他最後失敗了,日後一旦朝廷重提此事,多半也會啓用他,而朝廷要徵詢有關河湟蕃部的意見,也會找王韶問話。
後世招聘通常都是有工作經驗者優先,也是同樣的道理。知識、經驗、人脈、資歷,無論古今,都是在職場上、官場上衡量人才的最重要的幾個指標。
有這些人做例子,韓岡也在考慮着如何發揮自己的優勢,在河湟蕃部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人情也好,威望也好,就算是能讓小兒不敢夜啼的恐怖也行,總得留點東西下來。這就是資歷,這就是本錢,這就是他未來有機會就可以繼續插足西北拓邊之事的證明書。
對於此事,韓岡原本已經有了點腹案,也做了準備,現在一看俞龍珂,便明瞭自己的想法還是可行的。
得到韓岡的許諾,俞龍珂便下令全軍出動。依然沒有號角金鼓,只是旗幟在舞動。一行八百餘騎兵,走得也不是山谷中的大路,而是意圖翻山而行。
八百騎兵穿梭在山間小道之上。山道蜿蜒,十步一彎,在人流中,前望不到頭,後望不到尾。
由於地處黃土高原,地勢是千丘萬壑,往往走不了一里地就要經過是幾條溝,隔着二十里,就能音訊數日不通。董裕是沿着渭水河谷進兵,要繞道他身後,卻也有不少條路可以選擇。
蕃人不缺頭腦,也不缺對兵法的認識。俞龍珂很自然的就選擇了最有利的戰略。當一兩天後,他們出現在董裕的身側,便是大獲功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