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十)

葉祖洽遙遙望了自己的兩位下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這段時間,他手下的幾個新人在暗中謀劃着什麼,葉祖洽這位禮院之長自然不會不清楚。

御史臺如今已成了宰相們掌控朝堂的工具,裡面充斥了對宰相俯首帖耳的鷹犬。

而朝中那些原本能夠加入桀驁不馴的年輕人便都被塞到了如太常禮院這般清閒又無權的衙門裡。

陳瓘是元豐二年的榜眼,才學勝人一籌,治事也十分乾練。本來一任知縣後,就要調往中樞,但他在拜見宰相的時候,竟建言章惇早日勸說太后歸政,這一下,就從中書刑房習學公事,變成了太常禮院的編纂禮書。李高還有另外兩人的情況皆如此。

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又不忿自己得到的待遇,自然會想要打破現在的局面,爭出一條路來。

葉祖洽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他自己年輕時也做過相同的事。所以在通報給章惇之後,他便沒有再多幹涉此事了。

肯定不能成事,就讓章相公、韓相公多多操心好了。

葉祖洽曾與韓岡閒聊起如何用兵。

韓岡說用兵之要,首在一個信字。

一個意思,自然是智信仁勇嚴中的信,另一個意思,就是能得敵信己信——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葉祖洽作爲議政重臣,已經得到了政事堂的通報。

濮王府共謀大逆,趙宗暉和趙宗祐對此都供認不諱。

案子雖說還待細審,但罪行大體上已經定下來了。

趙宗祐是主謀,其兄弟自趙宗暉以下皆知情不報,視同謀逆。若有人想要爲之奔走、抱屈,開封府也會打消他們的念頭。

至於這件案子最後會怎麼判,數日後議政會議上,將會共同作出決定。

濮王府一倒,皇帝還能依靠的對象已經沒多少了,還敢於議政會議作對的朝臣宗室勳戚,也將會鳳毛麟角。

葉祖洽很滿意現在的狀況。

原本權輕事繁,時常爭於口舌的太常禮院並不爲朝堂所重,而葉祖洽本人,也並非有多高的人望。但如今,只看紛紛上來見禮的朝官,便可知議政重臣這個身份,到底有多貴重。

葉祖洽如今判太常禮院,卻完全沒有維持君臣之禮的想法。

趙煦這個皇帝,本也不是那種能激發起臣下忠心的天子。年紀幼小還是末節,弒父的罪名也不算什麼,掌權後完全可以栽到別人身上。太后重病更是一個好消息。

可最大的問題,是他的身體情況讓臣子不敢貿然將寶壓在他身上。自幼體弱,沒有兒子,父祖皆短壽,這些都是趙煦的不利條件。

誰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二十歲?若剛剛親政,正準備與宰相一較高下的時候,突然暴斃,這誰當得起嗣後宰輔們的反撲?

如果沒有韓岡,也許還有很多人願意賭一把。但韓岡的身份和他的立場,實在是鎮住了許多人。

至少葉祖洽,只要還能維持現在的地位,他是絕不會去考慮報效天子這一條路。

侍御史知雜事剛剛從葉祖洽身前離開。方纔那張謙卑的笑臉,實在很難讓葉祖洽相信,他便是過去最讓人畏懼的御史臺的副貳官。

原本如狼似虎的烏臺,現在已變成了兩府豢養的貓兒狗兒。自烏臺詩案後所立下來的赫赫聲威,被宰輔和議政們有志一同地砸了個粉碎。

舊日能讓政事堂和樞密院都敬畏三分的衙門,現在還不如軍器監和將作監得人看重。

包括諫院在內的臺諫體系,就只有御史中丞還能躋身議政之列,即使是其副手的侍御史知雜事,或是知諫院,也都沒有資格在議政會議上列席。

葉祖洽很喜歡這樣的朝堂,他身上背過的彈章實在太多了,多到他恨不得就此廢掉臺諫。

不過現在這個樣子的臺諫也不錯,因爲他們已經從討好皇帝,變成了討好議政。

過去言官敢於對抗權臣,那是因爲所謂的權臣之上,還有一個權力更大的皇帝。只要能夠得到皇帝的支持,即使是剛剛進入御史臺的新人,也能將宰相給掀翻。

掀翻了宰相之後,功勞有了,名望有了,聖心有了,飛黃騰達的道路自然也有了。即使一時失敗,也能擁有莫大的名聲,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名字,未來依然可期。

這便是爲何大宋的宰輔不能架空皇帝,能拿宰輔表現出風骨的官員又層出不窮的緣故。

但如今呢?

帝星黯弱,站在皇帝一邊,可沒半點可見的好處,難道要冒着身家性命的風險,去挑戰宰相的權威?

還會有這麼蠢的人嗎?

之前或許有,但濮王府案之後,原本就十分稀少的“忠直之臣”,更是十不存一了。也就只有三兩不滿現狀的小臣,還在謀圖顛覆如今的大好時局。

炮聲響起,緊閉的宣德門緩緩打開。

葉祖洽精神一振,迫不及待走進了不再屬於天子的皇城之中。

……

“還以爲今早會有些亂子,沒想到就這麼風平浪靜。”

章惇笑聲朗朗,甚至穿透了門牆。

韓岡在院子裡就聽見了,走進廳中,問道:“在說什麼?”

“玉昆來遲了。正在說太常禮院和秘閣的那幾個小臣呢。”

章惇與廳內的張璪、曾孝寬一起起身見了禮,待韓岡坐了下來,又道,“昨夜聽聞禮院的那位榜眼公今天要撞宣德門,本來還等着看能鬧多大,沒想到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曾孝寬道:“那邊是聽說宗室裡面就只有兩人出頭,都怕了。”

“早點找個名目把這些人調出去吧。”韓岡道,“再這麼下去,我等是越來越像雜劇裡面陷害忠良的奸臣了。”

章惇冷笑起來,“都這時候,難道玉昆還要在乎什麼譭譽?想不明白的就讓他們繼續想不明白好了。”

張璪和曾孝寬都點頭,處在宰輔的位置上,怎麼可能不受人嫉妒。那等眼高手低的小人,總覺得懷才不遇,總認爲宰輔們搶了他們的位置,一個個牢騷滿腹,理會他們做什麼?

韓岡卻道:“當然要在乎。可以不用弄髒自己的手,那就不要去弄髒。弄髒了手,肯定要及時洗乾淨。”

名聲之有無,所受到的待遇自有天壤之別,名聲之好壞,也同樣有天壤之別。

髒事本就不是不能做,重要的是事後要及時洗乾淨。能走上宰輔之位,哪個人的雙手都不會乾淨,但要是覺得可以不惜聲名,不計譭譽,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就像王安石,把三十年積攢下來的名聲幫趙頊富國強兵,等即將功成的時候,就被皇帝當做爛泥給甩掉了。之所以能甩得那麼順利,便是因爲王安石的名聲已經消耗一空。

儘管王安石並不是很在乎,但韓岡可是在乎得很。名重天下,不僅意味着權力,也意味着安全。

“這話說得好。”章惇撫掌大笑,“還以爲玉昆你記不得前兩天說的話了。”

“當然記得。”

前兩天,政事堂就從不同途徑得到了密報,說是有一羣小臣準備鬧事。

今天凌晨更是收到急報,說其中一人要在宣德門外當衆宣讀奏章,甚至放言要玉碎門下,以此來警醒世人。

三更的時候,所有的議政重臣,還有鎮守宣德門的神機營都通知到了。

葉祖洽作爲上官,打算盡一盡人事。但還有一隊士兵守在門洞耳室中,等着此人在宣德門鬧事時,將之登時收捕。

收捕士大夫與收捕宗室截然不同,但議政們沒有絲毫猶豫。

因爲早在前兩天,章惇就徵求過韓岡的意見,“要當真有人跳出來,玉昆你說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韓岡當時很乾脆地說道,“逆賊黨羽,一併抓了就是。”

濟陰郡王乾脆利落地被捕,正是因爲有了韓岡的意見。而決定收捕任何一位打算站在天子一方的朝臣,也都是因爲得到了韓岡的首肯。

推行新政,首要在於分敵我,分清了誰是敵人,誰是盟友,剩下的就是對敵人的無情打擊。

真有必要動手,韓岡絕不會猶豫半點。

“不過玉昆說得也不錯。”章惇道,“這些人的確不該再留於京師。不過陳瓘必須留下來。”

韓岡想了想,點頭道,“子厚兄的想法更妥當一點。”

“邃明、令綽你們怎麼看?”章惇又問。

張璪立刻表示贊同,“陳瓘的確不便遽動,留他一陣也好。至於其他人,早打發出去也能讓京師安靜點。”

曾孝寬同樣點頭,“的確如此。”

眼下制度初行,人心未穩,若無必要,韓岡和章惇都不打算隨意羅織人罪。看不順眼的,遠遠地打發出京好了。以大宋之大,讓其就此寂寂無聲,並非難事。

但陳瓘看起來也算是死硬派,在城門前一番做作,也被許多朝臣注意到了。政事堂若貿然下調令,他若拒絕怎麼辦?

大宋的朝臣,可是有名的挑三揀四,朝廷也不能以此來問罪。若是給了陳瓘三番兩次公然拒絕政事堂任命的機會,反倒成就了他的名聲。

還不如就放在京師看着,有什麼不對,就立刻抓捕。而陳瓘的同伴,不過是些怯懦之輩,又不爲人所注意,悄悄地打發出去也省事。

幾句話將此事議定,又一起討論了其他政事,張璪、曾孝寬先行告辭。章惇和韓岡沒動,待廳內廳外人聲稍靜,章惇方纔正容問道,“燕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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