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八)

王韶要走了。

當韓岡回到驛站,王韶也已經回來了,他的那座小院燈火通明,隨扈們正在整理着行裝。

“方纔已經稟明瞭官家,明日的早朝,就要上殿陛辭。”王韶說着。

所謂陛辭,就是當朝官離開朝廷出外任官時,上殿辭別皇帝的規矩。不過相對於今晚天子對王韶的臨時召見,明日早朝的陛辭只是個走過場的儀式。但規矩就是規矩,朝官離京,正常情況下都要走這一遭。

王韶讓人給韓岡端來醒酒湯,一起坐了下來,指着忙忙碌碌的隨從們,“明天他們也一樣早起,就在宣德門外候着。等我出宮後,就直接離城返回通遠軍【古渭】。”

“這麼急?!”

“已經在京城留得太久了。雖然近期河湟那裡的蕃人當不至有異動,但離開通遠軍過久,也不是件好事。”

說起來王韶已經在京城待了一個多月,要不是天子留人,他早就走了。跟王韶一起來京城的俞龍珂、瞎藥——現在已經改名叫包順、包約——兩兄弟,還有張香兒,早在韓岡還沒到的時候就回了秦州。

王韶在京城留得越久,古渭寨裡的高遵裕就能越加深入地控制起寨中內外事務,而且緣邊安撫司中領軍的苗授,又是高遵裕的人。當王韶和韓岡都不在的時候,只靠一個王厚,怎麼可能跟高遵裕抗衡。

“而且我還擔心橫山的戰事,會影響到河湟這邊。夜夜都在想,頭都疼了。還是要當面看到才行。”

王韶苦皺着眉,兩手用力揉着太陽穴,看起來的確頭疼着。

韓岡也知道以眼下的局勢,王韶肯定是要頭痛的。

河湟、橫山都是關西主要的戰略方向,兩邊自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從王韶本心來講,他是肯定不願看到韓絳、種諤春風得意的模樣。

拓邊河湟是什麼,是“斷西賊右臂”!從側面來牽制西夏軍力。而橫山,則是党項人的腹心。奪取羅兀,控制橫山,就是一劍穿心。一旦韓絳功成,西夏國就要亡了,王韶在秦州以西的任務再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砍死人膀子有意義嗎?在河湟再多的大捷,也抵不過佔據羅兀城的意義。

但“善祝善頌”的話,王韶也不想說。他心中也許恨不得韓絳騎着一匹歪脖子的劣馬,一頭栽進無定河裡淹死,但他也不希望看到損兵折將的慘敗出現——那時候,西賊勢力大盛,河湟那邊的壓力也會大起來。

王韶其實是左右爲難,對於韓岡即將上任的工作,也沒什麼心情去想。

“今天入宮面聖,官家提到玉昆你好幾次,話裡話外都想見你一面。”王韶回憶起今晚見到趙頊時的情形,年輕的天子對韓岡重視,着實讓他驚訝。王韶爲韓岡無緣上殿而感到遺憾:“若不是馮當世在中間攔了一道,玉昆你今次得以入宮廷對,說不定就能特旨轉官了。”

“此乃時也命也,也只能等下次了。”

韓岡嘆了口氣,看似豁達地笑了笑。不過他的心中不無怨聲,“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從選人轉爲京官,脫離選海,是每一個底層文官都夢寐以求的美事,韓岡何能例外?只要見到天子時奏對出色,總是少不了一份恩賞。韓岡的功勞已經積累得離轉官只差一步,天子恩澤一下,轉官當是定數。

只是自真宗起,大宋的歷任天子都顧忌着後世名聲,不想跟宰執打擂臺。而幾十年的寬和政治延續下來,文官們也少了顧忌。爲了表現自己的剛直,一衆宰輔能爲一件芝麻大的小事,鬧得天子下不了臺。

若是爲了新法倒也罷了,但爲了韓岡一人,而讓馮京鬧將起來,趙頊當然不願意。若是使得執政賭起氣,鬧到辭官要挾的地步,不論誰是誰非,都是皇帝輸了。

“這些文官都被慣壞了!”馮京一句話阻了他進步的道路,韓岡可是將其恨到骨頭裡去了,“世事輪迴,報應不爽,這件事總有回報的一天。”

不過韓岡若是以一介臣僚的角度來看今次的事,馮京做得其實也不算錯,維護朝野定規,讓天子不能恣意妄爲,也是大臣的本分。

實際上,韓岡一直認爲皇帝弱勢一點沒有壞處。若是能把天子變成後世的英、日等國那種裝飾用的壁畫,或是就像此時的東瀛倭皇,自己當上宰相的時候,也會痛快許多。

韓岡作爲臣子,當然希望天子越老實越好。可是如果換做他韓岡是皇帝,莫說擠對的權臣,他不可能容得下,就是普通結黨的大臣,他都會拉一派打一派,讓他們兩邊老老實實地聽話受教。這就叫做屁股坐的地方不同,觀點也自不同。

“對了,玉昆。”王韶並不知道韓岡現在滿肚子都是反逆的念頭,見韓岡突然沉默了下去,以爲觸及到了他現在的心情,安慰似的岔開話題,笑着:“你的風流之名已經傳到了宮中,讓花魁爲你守節,不是等閒人能做得到。而周南出淤泥而不染,也算是能難能可貴了。”

在跟王韶的內侄女定親的時候,與名妓勾勾搭搭,從情理上的確有些說不過去。但現在也看不出王韶他有什麼怒意。而韓岡也是驚訝於他和周南的事,竟然已經傳到了天子的耳中。

“是皇城司?!”

論起天子的耳目消息,在京城的百司之中,也只有皇城司負責也一方面的任務。

“不要想太多,皇城司也不是事事都能打探的到。”王韶誤以爲韓岡是那等憎惡天子偵緝臣民言論的士人,幫天子趙頊解釋道:“只是玉昆你和周南的事傳得廣了點,所以傳到了官家的耳朵裡。今夜也是當笑話說了出來,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責怪?這怪誰得了?”

韓岡與周南未及與亂,並未違反法令律條。而引得名妓傾心,甚至爲其守節,也只不過是一樁小小的風流韻事,天子也不至於大煞風景。

若是在面聖,說一聲想拿功勞換人,請天子將周南放了。以當今天子趙頊的性格,當是人也送,財也送,功勞照樣給,也好成就一段佳話,就像爲宮人結今生緣的唐明皇一樣。哪像現在,不上不下的。

“可惜了。”韓岡想着。

第二天,出城十里送走了王韶,韓岡和李信重新回到驛館。

王韶走了,韓岡感覺就安靜了許多。他現在要做的,除了周南之事外,就是等待調任的令文遞到手中。

“應該還有幾天的時間。”韓岡輕聲地自言自語。

如果是在緣邊安撫司,辦理一個調職的手續,除非從頭到尾都有人盯着、催着,要不然都要花個兩天走流程。而以中書門下的事務繁劇,平常調任走個十天半個月也是等閒。即便延州那裡急着要人,而且只是兼職暫任,不需經過流內銓,韓岡估計也要三五日的時間。

而過兩天,李信要試射殿廷,但他在三班院中,自幾個來自京營、同樣參加試射殿廷的軍官那裡,受了點氣,心情有些不好。原本就不多的話更少了許多。也不出去聯絡三班院中能使得上力的官員,而是呆在驛館中,習練武藝。

韓岡不禁爲李信嘆息,除非自己一直看顧他,否則他這樣的性子一輩子也難升官,可惜了李信一身的好武藝、好兵法。

李信自己處理不好人際關係,韓岡也只能自己出頭來幫他這個表兄的忙。先帶着李信出去轉一轉,順便去找周南,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麼消息——官妓們的情報網,有時比皇城司還要厲害。

對於給周南贖身脫籍一事,韓岡不會把希望全數寄託在他人身上。光靠蔡確可不保險,章惇打得包票,也要少算個幾成。以韓岡的行事習慣,必要的工作,自然是要雙管齊下。李信昨日沒有被宴請,韓岡也不便帶上他,不過今日,見一見自家人也無妨。

不過韓岡正要有所動作,客人就來了。

韓岡身份不同了,不可能隨隨便便見人。驛卒給韓岡帶了客人的口信,在驛站外面說是教坊司派來的。

應當不是周南的從人,否則一封信就足夠。

韓岡對此也不意外。周南跟自己的關係,天子都聽說了,東京城中早就傳遍了的樣子。這種情況下,教坊司若是還沒有反應那就是白癡了。論情形也該到了。

韓岡沒有叫人過來,而是直接到了外面的大廳中,一名乾瘦乾瘦的中年漢子正在那裡等着。

先找了張空着的座位坐下,周圍的幾個官員便討好地過來打招呼,韓岡很謙虛地一一還禮,絲毫不見傲氣。坐定後,他讓李小六把那乾瘦漢子招過來,問道:“你因何事而來?”

“小人甘穆,今次來是爲了周小娘子。”中年漢子在韓岡面前弓腰行禮,但口吻一點也不安生,“小人今次是奉了上命,還請官人莫要再來找周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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