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帶路黨,對於征服者來說,的確是件讓人舒心順意的快事。
尤其是瞎吳叱這樣在被征服者中,有一定威望的帶路黨,更是。瞎吳叱雖然是被木徵支持着在武勝軍立足,但他的身份纔是他立足武勝的根本。現在有他來出頭讓武勝軍各家蕃部不要給禹臧家供給糧草,還讓招攬他們投靠大宋。雖然一時間還沒有哪家蕃部當真歸附朝廷,但至少都是猶豫了起來,將提供給禹臧花麻的糧食都停了下來。
武勝軍的蕃部,有不少曾經跟着董裕進攻過過去的古渭寨、如今的隴西城。但在董裕兵敗身死之後,都是無意再於宋軍對抗。但都因爲怕宋人,日後被人清算,盼着有人先出頭。現在既然瞎吳叱站了出來,而木徵和禹臧花麻擁有近兩倍的兵力,仍不敢攻打臨洮城中宋軍,看起來宋人控制武勝軍也成了定局。那麼投靠宋人,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青唐部的先例擺着,肯定比在木徵或是禹臧家的控制下,要好上許多。
第一批民夫已經踏着冰雪,抵達了臨洮。跟着他們一起去臨洮前線的,還有大批的軍用物資和糧秣,加上大批醃製過的馬肉。
——韓岡最近將繳獲的傷馬、死馬都讓人處理了,把馬肉一條條地分割醃製,連同內臟和骨頭都一點不浪費的全數都一起變成了士兵和民夫們碗中的肉湯。
通遠軍最大的出產,不是糧食、不是馬匹,而是鹽。青唐部、納芝臨佔部都是靠着鹽井而撐起了家底。韓岡一開口,就一文錢不花地從青唐部弄來了大批的粗鹽。將上萬斤馬肉醃製後,自己留了小半,大部分都送去了臨洮。
之後從臨洮傳回來的消息,王韶和高遵裕都挺高興的,一點葷腥的刺激和吸引,這讓士兵和民夫們會更加賣力。不過臨洮那邊有些得寸進尺,讓韓岡設法多送一些酒水上去,尤其是他給療養院準備的燒酒,更是直接被點名。
韓岡看到蓋着緣邊安撫司大印的命令後,搖頭嘆了口氣,轉手將這封命令發去了隴西——只有隴西纔有烈酒。
現在在隴西主持轉運工作的是王厚。在蔡曚被召去了臨洮後,他乘勢主管隴西轉運,情況比起蔡曚插手時要好上了許多。畢竟跟韓岡一起共事許久,處斷公事的手法也互相交流學習。而且王厚對手下的胥吏瞭如指掌,知道何人擅長何事,分派起工作來,不會浪費他們的能力。
韓岡不僅僅負責糧秣轉運的工作,他現在還要主持慶平堡的修築。從調集來的民夫總計有一萬人,大半將會放在臨洮城的增築工程上,然後還有扼守臨洮城南北兩條道路的輔堡。
但王韶仍是設法分給了韓岡兩千人,讓他先把慶平堡增築完成,繼而再改建野人關。設立兵站已見事功,無論王韶和高遵裕都樂意將兵站制度保持下去,自然要加強慶平堡和野人關的守衛。
天氣一日日地冷下去,而慶平堡的建築則是一天天升起來。
韓岡遠眺極西。在洮水對岸,木徵始終不敢過河,而缺糧的禹臧花麻,更是乾脆地派人搶劫起不再給自己提供糧草的蕃部,惹得更多蕃部開始投向大宋。
隨着臨洮城逐漸完工,到了那個時候,木徵和禹臧花麻他們還能支持多久?
……
望着對岸的臨洮城,木徵發着怔,已經有半個時辰沒有動彈上一下了。
面前的洮水並不寬闊,但水量充足,木徵想過河,但他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再過一月,等洮水徹底凍結後,他手上的兵馬當能安然過河。可眼下洮水上的冰層太過薄弱,想要渡河,得靠船隻或皮筏。在眼下宋人對洮水嚴防死守的情況下,則根本沒有半點機會。
但再等一個月,宋人對臨洮城的擴建恐怕就已經結束了,屆時就算過了河,他也拿堅城毫無辦法。
木徵頹然嘆了口氣,只能說宋人選擇的時機實在太好了,行動又太過迅快,讓他來不及反應——“不!”木徵搖了搖頭,其實他有時間反應的,但他當時並沒有想到,他的兩個弟弟會膽大妄爲到跑去攻擊渭源堡。不然有瞎吳叱和結吳延徵牽制,以兩千部衆足以調遣起武勝、岷州的上百家部族,聚起兩三萬人馬,那樣的情況下,他要過河其實並不難。
“實在太蠢了,宋人怎麼可能會那麼容易對付!”木徵在聽聞噩耗之後,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痛心疾首。這讓他本是安坐釣魚臺的心思,變成了望洋興嘆。
——十丈之水猶如千里之遙。
蹄聲從身後傳來,周圍的親衛一齊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騎兵從西面的營地飛馳而來。那名騎兵衝到近前,跳下馬,幾步走上來附在木徵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竟然找上門來了?”木徵聞言後一陣驚訝,但他也沒有耽擱,回身跳上馬,皮鞭連揮,急速回營。
回到自家主帳,吩咐了從人出去將等候已久的客人請進來。很快一陣風掀開帳簾,一名年紀猶不到三十的年輕人走了進來。眼睛不大,但精悍無比。
“禹臧花麻?”木徵安坐不動,擡眼望着禹臧家的年輕族長。
年輕人沒有半點退讓,擡了擡眉毛,反問道:“木徵?”
比自己小了一輩直接叫着名字,木徵微感不快,但還是示意禹臧花麻坐下來說話。
禹臧花麻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他禹臧家能背棄本族,投靠党項人,當然不會對什麼贊普血脈放在心上。
禹臧家作爲吐蕃的叛逆,當年李元昊舉兵入侵河湟,他們跟着党項人在這片土地上沒少造殺孽,血債累累,至今未有還清。木徵經歷過當年的戰亂,對禹臧家的現任族長沒有多餘的話,奉茶寒暄一概欠奉,直接問道:“禹臧花麻,你來做什麼?!”
“只是想跟你說一句‘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而已。”
“你後面不是有党項人嗎?何必擔心宋人?”
木徵並不是在拒絕,而是要試探一下禹臧花麻的底線,同時更是要在談判中佔據主動,如果他真的還會因爲當年舊恨而影響到現在的判斷力,那就根本不會把禹臧花麻請進來。
“難道木徵你打算一家與宋人拼殺到底,你那叔叔當是不會跟你一條心吧?”禹臧花麻直戳木徵的痛處,以他的眼光,木徵在戰略地理上的劣勢,他一目瞭然,“河州位置關鍵,是在河湟之地正中央,宋人不會放過這塊地盤。而董氈的青唐王城可就不用擔心了,宋人怎麼都不會在滅掉党項人的時候,再分神去青海湟水那邊。”
木徵神色冷淡,“武勝向北就是蘭州,你說宋人是先打我河州呢,還是先攻你蘭州……尤其是現在董家的那一對兄妹,在興慶府殺得血流成河的時候。”
“是,你說的沒錯。宋人想要攻打大夏,當然不會放過蘭州。”禹臧花麻並不介意承認自己的弱點,“如果不是因爲蘭州位置太過重要,宋人肯定不會留給我禹臧家來控制,我投了宋人那又如何?”
“所以你來求我?”
“我不想在宋人的指揮下低頭哈腰,難道木徵你就很願意?所以說我們是同病相憐!只有攜起手來,與宋人對抗。”
木徵在禹臧花麻的話語中聽到一絲誠意,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正面是打不過的。”禹臧花麻眉峰微皺,“倒不是贏不了,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也耗不過宋人,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
“像你之前做的那樣,斷宋人糧道?你現在成功過幾次?”
禹臧花麻避而不答:“把武勝軍讓給宋人如何?如果宋人在武勝軍駐守三千人馬,一年要消耗三到五萬石糧草,一萬兵馬,那就是十萬到十五萬石。留得兵馬越多,要轉運來得糧草就會越多。”禹臧家與宋人時常交戰,對宋軍的糧草轉運,禹臧花麻有着很直觀很明晰的認識,“而且要運送一石糧食到臨洮,在道路上就要損耗至少兩石三石的糧食,宋人即使財大氣粗,又能在武勝軍支撐多久?”
木徵一點都不考慮地搖着頭:“現在我可使喚不動武勝軍的各家蕃部,有我那個不成材的弟弟幫忙,武勝諸部現在可不會聽我的話。沒有他們掩護,抄截宋人糧道根本不可能!”
“那就殺光他們!”禹臧花麻笑容如春風,半點不見殺氣,木徵回絕的這麼快,其實就是證明他早就考慮過這個手段,“一家一家地殺,一部一部地滅……看看宋人會不會爲他們報仇?殺光膽大的,剩下都是膽小的。”
木徵眯起眼,冷聲道:“禹臧,你是不是跟着党項人太久了?殺起我之族人,殺得很痛快吧?”
“營門外的幾個首級那又是誰的?”禹臧花麻笑得更爲開懷,反手指了指帳外,“洮水以西還有幾個不聽話的部族?論起下手之狠、之快,小子可是拍馬不如。”
木徵臉上的神情絲毫不變,只是將雙手交疊在一起。他這對乾乾淨淨的一雙手上……其實滿是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