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廷對展玉華(下)

bookmark

王安石是昭文館大學士;王韶是資政殿學士;章惇是直學士院;呂惠卿因爲是新近起復,也是擔着集賢校理一職。

大宋左武右文,受天子看重的朝官,甚至京官,身上都會帶上一個文學職位。韓岡現在得了一個集賢校理,也總算是向外確認了他受到看重的程度。

不過韓岡自鎖廳後,現在還沒有一個差遣。趙頊並沒有明說集賢校理究竟是虛銜,還是正式的職司,必須要確認一下。他躬身謝道:“陛下所賜,臣感激涕零。惟臣不擅文學,實不敢當……”

“此是貼職,非是館職。”

貼職是兼任,而館職則是正任。韓岡自知才學深淺,他需要一個文學職銜的名頭,卻不方便去崇文院整理文章、卷宗,而趙頊也明白這一點,才點明瞭這是貼職。

韓岡放心下來,恭聲謝過天子的恩賜。此時天色已晚。趙頊說了一個下午,看起來也有了幾分倦意。韓岡看得明白,就打算先行告退。

但趙頊卻道:“在殿試上的卷子,這兩日朕又看了幾遍。將熙河、秦鳳軍政之事說得鞭辟入裡,也可見韓卿你在西事上用心至深。”

“陛下求直言,臣不敢有所隱瞞,自是盡所知而言。”

趙頊悠悠地點點頭:“即是如此,還望韓卿能‘盡所知而言’。”

韓岡略低下頭,知道說了一個下午,終於到戲肉了。將簡單的覲見,變成了廷對,看起來今天自己給天子的印象還不錯:“……敢請陛下垂詢,臣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新法如今已經推行了五六年,成果是有,但反對聲也從未斷過。不知韓卿是如何看待?”

“果然還是此事。”

韓岡無意在新法上多言,皇帝不是蠢人,傾向太過明顯,免不了會被懷疑他是在“親親相隱”。日後想要幫王安石說話,在天子的心目中,也站不在公正的立場上。必須要將趙頊關注的焦點,轉移到自己可以說、方便說的議題上。但天子既然問了,就必須給出一個確定的回答。

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韓岡道:“商鞅變法,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於道者被刑,秦人豈不怨?!”

他一開口,便說着變法的不是。步過六尺、棄灰於道,此等小事都施以刑罰,都是被歷代儒家批爛掉的苛政。

但趙頊想的透,韓岡的這一句,不過是上承蘇、張的縱橫術而已。順着話頭下來:“但秦因此而興。”

“陛下說得正是!”趙頊接得恰到好處,讓韓岡也方便往下去說,“秦人之所以能併吞六國,一統天下,便是靠着商君之法。而商鞅立法嚴苛,無事不至,又豈是會爲了讓道路上保持潔淨?那是爲了讓秦人自日常時,便慣於依從號令,上陣後對軍令不敢有所依違而設立。”

他見着趙頊點頭深思,進一步地又道:“其實就在這宮掖之中,也有如商鞅立法之嚴苛者。”

趙頊聽了一驚,立刻追問:“此人在何處?!”

韓岡一拱手:“臣曾聽聞近年來,宮中夏日無蟬鳴,不知可有其事?”

趙頊恍然,放鬆了下來,改容而笑:“此是殿帥宋守約之功。”

宋守約,他自熙寧二年擔任殿帥後,便對守衛京城和宮室的殿前司諸軍大加整頓,號令森嚴。甚至下令軍中,到了夏天,必須將宮中的知了全都趕出去。若讓他聽到一聲知了叫,就是一頓軍棍大杖伺候。京城之中多有傳言,說宋守約厭惡蟬鳴,所以有此號令。

“以臣之愚見,宋殿帥豈是惡蟬鳴?直是爲了教訓士卒,使諸軍不敢違抗軍令。”韓岡加重了語氣,“宋殿帥行事之道,與商君立法一脈相承。”

趙頊點頭:“當日朕也問過宋守約,他道‘軍中以號令爲先。臣承平總兵殿陛,無所信其號令,故寓以捕蟬爾’。”

“蟬鳴難禁,但宋殿帥能去之。若日後陛下有命,諸軍又何敢不從?!”韓岡高聲斷言。

“果然是‘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宋守約亦是如此說。”趙頊笑道:“他若聽到,當引韓卿爲知己。”

“宋殿帥總領天下禁軍,豈是微臣可比。”韓岡謙虛了一句,前面一段話造勢已成,下面就該說正題了:“商君禁棄灰,殿帥止蟬鳴,此二事豈不嚴苛。可秦因此而興,而今之禁軍,陛下亦能如臂使指,此即是二法之功。故此可知,法無分善惡,須相其時,待其勢而用之。”

“……可時勢如何能定?”趙頊皺起眉頭,仔細想了一陣,擡頭問道。

有此一問,韓岡知道天子已經被說服了大半。他的論述其實有些牽強,但援引趙頊身邊的實例爲證,說服力因此而大增。

“商君之術,爭於六國時,爲善法。抵定天下後,爲惡法。宋殿帥之令,若於戰時,軍心不定之時,必當會引起兵變;而放在如今的太平之時,卻是教訓士卒之良策。法之善惡,是否依循時勢,是要從目的和結果來評價。如新法例,都是權衡利弊,乃可施行。”

“那以韓卿觀之,如今新定諸法是否依循時勢?”

韓岡當然不能直截了當地說是或是說否,必須從他最爲熟悉的領域着手:“均輸、市易二法,施行於京師、東南,臣無從知曉,不敢妄言。但在秦鳳、熙河,保甲、將兵二法,使軍民堪戰;便民、免役二法,使黔首安居;農田水利在鞏州淤灌良田千頃,此諸事,都是韓岡親眼所見……”

韓岡將自己在關西的見聞娓娓道來,內容當然要比兩千字不到的殿試策問要豐富得多。這一席談,雖然免不了偏着新法,但說的有理,以可算是持平之論,讓趙頊十分讚賞。至少對新法,在西北地區的推行多了許多信心。

趙頊很是看重韓岡,能給他帶來如此多收穫的年輕官員,現在也就韓岡一人。三年來,韓岡的種種功績,卻只付出了一個太常博士和集賢校理就打發了。就像家裡招的佃戶,只留其他佃戶一半的收成,卻能提供五倍、十倍的租子,有哪一個佃主會不喜歡?要是國中朝臣都如韓岡一般,使得四夷賓服當非難事。

不過這樣的回報也的確微薄了點。學成龍虎藝,賣與帝王家,幸好如今天下賢才,也就一家可以賣。若是放在戰國、亂世,這樣的付出可留不下人才。

做了五六年的皇帝,趙頊早就明白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忠心於自己。要想臣子繼續爲國效力,必須給予恰當的回報。這是維護家國穩定必須要遵守的基本規則。而將有才能的臣子放到合適的位置上,也必然可以得到最好的回報。

只是要給韓岡合適的回報卻很難。

到了朝官這一級,本官的品級高低已經不是很重要了。就如王安石,現在纔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遠不如在外面任州官的文彥博、韓琦等人,可誰能說他不是禮絕百僚的宰相?

重要的是資序!

而韓岡的資序實在太淺。做官的時間,滿打滿算才三年。想在朝中用以要職,冠以“權發遣”的頭銜,都還差了一兩級。

當初王安石設立三司條例司,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遽升高位。可他們被人稱爲新進的時候,其實已經做了十來年的官,進士的資格都熬老了。想把才三年資歷的韓岡安排在高位上,在河湟很容易,在其他地區就難了,而在朝中更是難上加難。

有功不賞,當然是有失公正。可將資序不到者提至高位,日後卻必然會有人援此爲例。到時候,功勞什麼的就不會有人提了,只會看到入官三年就可以晉爲朝堂中的高官顯宦。

但這件事沒必要跟韓岡本人說,等瓊林苑結束之後,跟王安石商量一下,再提也不遲。

“卿家可多多請對,朕也欲常見卿家。”廷對終於還是到了結束的時候,趙頊最後對韓岡囑咐着,頗有依依不捨的樣子,“當初張載在京城的時候,朕曾對他這麼說過,可惜他很快就請辭了。”

“家師根究天人之道,無意於宦途之上。不過教書傳道,亦是爲國作育英才。”韓岡本人站在這裡,當然就是最好的證據。“近聞經義局編修經書,直追經義本源,一改漢唐舊釋。韓岡不才,願以身保家師入經義局,無論刪定修纂,註疏釋義,當不辱於朝廷,不愧於陛下。”

機緣巧合,趙頊提到了張載。韓岡便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要推舉張載入朝,就算不能爲官,也要在最近就要成立的經義局中佔個位置。

雖然韓岡馬上就要與王安石的女兒成親,而方纔說話,也是儘可能地幫着新黨。不過在學術上,他就不可能站在王安石那一邊。一道德雖然好,但要是讓氣學無法登於朝堂之上,韓岡就不能認同。在這一點上,他絕不會妥協!

趙頊則是沉吟着,一時竟無法決斷。

第三十六章 萬衆襲遠似火焚(七)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二十七)第四十八章 辰星驚兆夷王戡(上)第二十六章 當潮立馬夜彎弓(中)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六)第五章 心念親恩思全孝(上)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四)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七)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一)第四十二章 更與堯舜續舊題(中)第三十四章 雨澤何日及(五)第一十五章 前路多坎無須慮(四)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三)第七章 驚聞東鄰風聲厲(上)第四十五章 從容行酒御萬衆(七)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八)第一十九章 廟堂(十)第二十四章 夜雨更覺春風酣(上)第一百二十一章 伎倆(下)第四十四章 本無全缺又何慚(下)第三十二章 江上水平潛波濤(下)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一)第一百二十一章 伎倆(下)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第三章 豈得聖手扶炎宋(中)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十二)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二十七)第二十一章 論學瓊林上(上)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八)第三十五章 願隨新心養新德(上)第二十章 敵如潮來意尤堅(上)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七)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二)第二百九十四章 並行(上)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十三)第四十三章 親屈天人九重問(上)第四十八章 夢盡乾坤覆殘杯(三)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二)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僞(五)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四)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六)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二十一)第一百七十八章 變遷(五)第三十五章 歷歷新事皆舊史(一)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六)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一)第二十七章 鸞鵠飛殘桐竹冷(上)第九十章 塵囂(二十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十四)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十三)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十三)第四十章 敗敵逐遠山林深(中)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五)第二百七十二章 長風(九)第九章 縱行潼關道(下)第四十二章 潮至東嶗觸山回(上)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十二)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四)第三十九章 銅戈斑斑足堪用(上)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十)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十四)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七)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九)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六)第三十九章 苦心難成事(中)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六)第一十五章 焰上雲霄思逐寇(九)第八章 戰鼓尤酣忽已終(上)第一十八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下)第二百四十八章 新議(十四)第七十七章 塵囂(八)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議(四)第一百八十二章 變遷(九)第二十五章 鳥鼠移穴營新巢(中)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八)第四十五章 從容行酒御萬衆(一)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二)第三百二十二章 說服(中)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十六)第二十二章 鼓角連聲彩雲南(中)第二章 一物萬家歡(上)第三十六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二)第三十四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十三)第二十九章 百慮救災傷(三)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六)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十二)第三十六章 可能與世作津樑(一)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二十一)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十二)第三章 參商稻粱計(下)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七)第六十八章 宴火(十)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二十)第四十章 雁度長空跡不彰(上)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僞(七)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四)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九)第六章 仲尼不生世無明(下)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