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鸞鵠飛殘桐竹冷(下)

王安石已經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走進這座位於天下至中的宮城時到底是懷着什麼心情。但他知道自己現在心情中,有着一半是憤懣,剩下的一半卻是如釋重負。

在這座有大大小小殿閣樓宇的城池,王安石有着難以割捨的回憶,十年來心血的結晶,都已經全部頒行下去,收穫的成果也是令人難以想象的,如今官軍戰力飛漲,也是因爲靠着推行新法,而朝廷有了足夠的銀錢。

這一座座宮殿樓閣見證了王安石的成功,但在這一次入宮之後,三五年內,他是不會再回來的。

王安石向着崇政殿走過去,一路上的內侍和班直都躬身退避。宰相的權威,讓他們不敢有所怠慢,但這些人基本上都知道,今天是王安石結束宰相生涯的日子。

“王介甫是今天入宮陛辭吧?想不到他終於還是要走了。”

章俞難得上京一趟,沒想到一進京城,就聽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章俞對此滿不在乎,但他也知道王安石的離開不是那麼簡單。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章惇只會將這些悖逆不道的話藏在肚子裡,就算父子至親也不敢說出來。但朝臣們泰半都知道,天子會放王安石離開,是因爲他不再需要王安石這名太過強勢的宰相,“少了介甫相公,還想推行新法也只有依靠天子了。”

“政事堂中不還有呂吉甫嗎?”章俞隨口問着。他的氣色依然極好,坐在吊着水壺的火爐前,正拿着兩塊包裝精美的小龍團,在比較着該用上哪一塊。

“呂吉甫可是一點也不靠譜。”

章惇無意去跟呂惠卿爭搶什麼,他有自己的位置。只是要想讓他去跟呂吉甫低頭,向依附王安石一般依附呂惠卿,現在已經是樞密副使的章惇,怎麼也不可能去那麼做。

只是呂惠卿潛藏的野心,章惇看得很清楚。他多半是想取代王安石在天子和朝堂上的地位。但他跟王安石比起來差得實在太遠,無論從品行還是人望上,都無法做到服衆,更沒辦法將新黨臣子都聚合起來,如臂使指地讓他們爲着朝廷做事。

章惇嘆了一口氣,王安石一走,對許多人來說,是散開了天空的陰雲,是消失了頭頂的巨石,是擋在身前的障壁崩離瓦解——呂惠卿多半就是這麼想的,想必他現在就在家中暗喜於心。但也有可能消失的是船底的壓艙石,稍大一點風浪就能讓少了王安石來鎮壓場面的新黨整個傾覆。

水開了,咕嘟咕嘟地響着,章俞隨性一笑,將選好的茶團掰開來放進茶碾,慢慢地親手磨鍊起來。

趙頊已經將江寧府的一座官宅,賜了王安石。

王安石病後初愈的臉色,讓他之前告病的辭章添了一分現實的證明。

十年之前,王安石也是坐在這裡,想趙頊介紹着富國強兵的方略。十年後,則變成了山崗的,時間在君臣二人的臉上留下深深的刻印,王安石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趙頊也褪去了少年時的稚嫩。

當初兩人訂立的目標,還遠遠沒有達到。但爲實現目標而使用的手段,則一條條地化爲現實中的法律,在世間廣爲流傳。

但他們現在討論的並不是新法的問題,而是韓岡的去留。

“廣西初定未久,交州更是百廢待興,沒有韓岡在交州盯着,朕如何能放得下心來。”

趙頊其實希望韓岡能在外多磨鍊幾年……最好是十年。也不一定是在廣西、交州,其他地方也可以,只要等到他三十五六再回京師,在翰林或是三司,又或是羣牧司做上幾年,然後到了四十歲之後再進政事堂。

而在這期間,韓岡是沒有機會返回京師。像韓岡這樣的重臣,回到京師後,不可能就幾個月就離開,而多是一年半載。以韓岡的才幹,再立下點功勞,又該怎麼安排?

王安石知道趙頊的想法,但他對此並不會反對。韓岡若是升任宰執的速度,也跟之前升官發財的初衷相違背。那就實在是太危險了。看似是快了,但對日後發展不利,穩一點慢一點纔是好事。

但以他女婿的才能功績,只要是在京城中立下些功勞,轉眼就能跨進兩府之中,誰還能擋着他,就算是天子出手,也不可能將韓岡壓得太久。他功勞太大,能力更是出衆,一旦給他一個機會,就立刻能創造出奇蹟。

王安石心中想着,口中卻將自己的打算說出來:“韓岡曾經給臣寫的家信中,提到過襄漢漕渠。”

“襄漢漕渠?”趙頊並不是萬事通,對於百年前失敗的運河開鑿工程,當然不可能會有多瞭解。甚至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王安石並不意外趙頊的“無知”,如果沒人去灌輸常識給他,皇帝也不過是圈在高牆深壘之後的可憐人。王安石將自己瞭解到一些關於襄漢漕渠的事情,向趙頊作了說明。

“……如果漕渠完工通航,便能通湘潭之漕。荊湖兩路和蜀中的出產也可走漢水直達京師。”

“能通湘潭之漕?”趙頊只聽了這一句,眼神一下就變得專注起來。他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荊襄、蜀中乃至於江西的大宗貨物,可以不去汴河繞個彎子,而是能由漢水北上,直接抵達京師。

想想一年六百萬的糧綱,年年都要弄得沿途州縣雞飛狗跳。如果其中能有三分之一轉由襄漢漕渠北上,那麼汴河上的水運也能清閒上一點。整個京城的安穩與否,都與汴河掛上鉤,如果能有另外一條路,分流一部分,汴河水運也就能變得輕鬆起來的。

“此事是否可行?”趙頊的心中還有着疑問,畢竟之前已經有過兩次失敗,都是水渠挖通了,卻沒有足夠深的水。

“韓岡是如此說的。當不會有假。”王安石笑了笑,“以他的脾性,不是確認了有所把握,輕易不會發話。”韓岡的話已經成了金字招牌,許多方面,他說出來的話,比王安石這位宰相還要管用。

趙頊眉頭皺了起來,他也選擇相信韓岡的話,畢竟之前還有着一樁樁先例在,韓岡絕非是信口開河之輩。

那既然是如此,到底要不要將韓岡從外面調回來?還是直接將他調到京西去?

……

這幾天,轉運使的行轅內外都是冷得如同冰點。

往常對待下人總是很和氣的小韓相公——或是叫韓龍圖,韓運使,轉運相公——都是冷着一張臉,陰陰的,如同雨季的天空,見不到一絲陽光。

沒人知道他怎麼突然之間變得如此陰冷,但所有人都知道該如何趨吉避凶。儘管韓岡的心情不好的時候,並不會發泄一般地跟人過不去,也不會將自己的壞心情,轉移到下人們的心上。

只是周邊的人,還是會在經過韓岡身邊時,儘量踮起腳尖來走路,爭取不要打擾像是在想着事情,也像是在發呆的韓岡。

韓岡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不代表着他的心情能一下好起來。張載的去世,給他的震動很大。

不再是重病不起,而是“卒”。

早在韓岡還在熙河路的,他就已經知道張載身患絕症。同時也清楚地知道以張載的病情,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也做好了最後的心理準備,但他沒想到這個時間這麼快就到來。

如果當初張載接受了自己的提議就好了,肺癆要是能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將養起來,好歹也有個三五年,七八年。

只可惜張載不答應,韓岡當時也沒辦法強逼着他退隱山林。只好看着張載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張載去世,說道悲傷韓岡的心中其實並不多,拖延了十年的宿疾,什麼時候爆發都有可能,快也好,慢也好,遲早有那麼一天,韓岡只是感到物是人非的無奈。

現在該怎麼辦?韓岡有些發呆。

交州的情況越來越好,大片的荒野重新開始變成有產出的耕地。就是諸多疍民,也在官府的引導下,開始了在陸上的生活。七十二家蠻部也驅趕着交趾人,揮舞着鋤頭開始在自己的土地上開墾着。將種植在這一片土地上的,有糧食,也有甘蔗。

糖業作坊雖然還沒有主管過來,更沒有開張,但地皮和房屋都已經準備好了。相對於糖業,交州的鹽業越發的興盛起來,曬出來的食鹽每天都能有上百石。官府從中得到的利潤,也不算少了,甚至是正常的夏秋兩稅都不能比。

到了這時候,交州之事已了,想要看到成果,則不是一兩年之內就能看得到的。韓岡無意在這裡留到成果出現的時候。

應該回京城去了,想到家裡的嬌妻美妾,還有六個聚少離多的子女,韓岡的心中滿滿地是無奈和歉意。自己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在北方一個宅院同住下來。

事隨人願,到了臘月的時候,王安石去相位,韓岡轉調京西轉運使的訃聞和捷報就傳到了正在桂州的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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