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一)

司馬光認爲天下財富自有定數,薛向的觀點可比司馬光的觀點進步多了。

大宋內部和平百年,邊患真要細論起來只能算是癬癩之疾,但人口已經快要達到土地允許的極限,而田地的增長也快要到了極限,工商業至今還僅僅是補充。這樣的社會,其每年生產出來的財富基本上就是一條略微向上的直線,而且絕大部分的增長還都被同樣增加的人口所抵消,甚至由於人口增長的幅度更大,人均收入都在隱隱地下降之中。

儘管此時工商業發達,但從朝廷稅賦的構成上來說,依然是徹頭徹尾的農業社會。所謂資本主義的萌芽,也就僅僅是萌芽而已。

王安石隱約看到了這一點,可他由於本身的侷限性,所創諸多新法,除了農田水利法以外,其他有關財計的政策,便民貸、均輸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從本質上說,無一不是對社會財富的再分配。從士紳階層手中,將他們過往攥在手中的收入收歸國有。對於國民經濟的發展,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而司馬光和王安石所爭的,就是這份收入,是應該給國家多一點,還是留給士紳階層多一點。

至於升斗小民、愚民黔首、百姓、庶民,也就是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在新舊兩黨的交鋒中,從來都是拿出來的幌子而已。

無論是變法前、還是變法後,他們的收入並沒有多少區別。免役法,讓五等戶也要交免行錢,不比過去,做衙前做到傾家蕩產的,都是三等戶以上的富戶。但便民貸,則讓底層的自耕農少了一份盤剝,多了一分保住土地的希望——地方大戶可以將欠債的自耕農的土地收來抵債,而地方官一般是不敢大規模這麼做,鬧出亂子,他們少不了被彈劾被治罪——一出一入,差不多就抵消了。

相對於朝廷的政策而言,還是雨水多寡對於百姓們的生活水平影響還要更大一點。

元豐元年是趙頊即位以來難得的豐年,由於稅賦的數額大體上是固定的,朝廷的財政收入沒有太大的變化,相對的,百姓們留在手上的錢糧自然要比前些年多了一些。

爲了彌補熙寧後期的連年災害對各地常平倉的消耗,今年各路都是敞開收糧,同時也就保證了糧食出售價格的穩定,沒有出現豐年穀賤傷農的情況。

可若是遇到災年,則還是少不了朝廷的賑濟,不論是變法前還是變法後,平民百姓都沒有能靠自己的積蓄渡過難關的能力。

司馬光和王安石都着眼在財富的分配上,而薛向卻能想得到如何增加財富——並不僅僅侷限在農業上——這是分蛋糕和做蛋糕的區別。

物流的暢通,自然能帶來商業的興盛,並必然會促進工業的發展,這是韓岡最想看到的變化。但並不是所有朝臣都喜歡薛向的說法,農爲國本、商興害農的思想,在士人心目中根深蒂固。

而且並不是完全的沒有根據。前幾年冬天極冷,太湖凍結。在太湖湖中島上上種柑橘的果農,因爲運糧的船隻被冰層阻擋無法上島而被餓死,成了朝臣攻擊商業害農的最新的武器——在此時士人的眼中,所謂的農,只包括五穀和蔬菜。至於種植水果,那是商業生產的一部分,與耕戰二字並不搭界。

韓岡能看到王珪和元絳的眉頭都皺了一下,但他們都沒有出來駁斥的意思。因爲趙頊現在正在點頭微笑。

天子並不是很清楚薛向的一番話中隱含的見識——恐怕薛向自己都沒有清醒的認識——也就沒有韓岡的驚訝,但他對薛向的回答很是滿意。商業興盛,自然財稅大增,至於會不會妨害農事,這件事等真的出現了再考慮也不遲。

“方城軌道開通,運送行旅,轉運民間的商貨,不及月餘,便入庫兩萬貫。不過軌道興修之初,本爲渠道修成前暫用,如今軌道轉運不輸水運,這渠道是否該繼續開鑿,倒想問一問薛卿你的看法。”

薛向一瞥幾名宰執和韓岡,看他們面上漠然的神色,心中就有了底。以他們的身份,以及韓岡在此事上的發言權,如果願意作出決定,方城渠道的事輪不到天子來徵詢自己。

略作思忖,薛向便道:“以臣之見,軌道易修易用,何須浪費公帑?縱有損壞,最多數日便可修復,比起疏浚河渠動用的人工,儉省甚多。”

宰執們沒一個願意下定論,甚至韓岡都因爲種種原因緘口不言,但薛向不同,他一向勇於任事,也不得不勇於任事。

僅僅是個蔭補官員的薛向,只因少一進士及第,在朝堂上被人視爲另類。他的處境,不比當年的狄青強到哪裡。

當年狄青屢遭韓琦欺壓,他倚之爲臂助的將領,因爲韓琦想殺雞儆猴,隨便找個了過錯就被殺了。狄青爲部將求情時,說他屢立功勳,爲國殺敵,是好男兒,韓琦則說“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爲好兒。”之後爲樞密使時,又遭文臣羣起而攻之,只得悲憤地說,“韓樞密功業官職與我一般,我少一進士及第耳”。

薛向自是知道,韓岡不肯就渠道和軌道之間的取捨下一定論,這是他的機會。作爲蔭補起家的官員,不比進士出身的官員更拼命、更努力,表現出自己的不可替代,想要朝堂上站穩腳跟,永遠也不可能。

薛向掌管的是汴河水運,正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既然說漕渠不如軌道,也就讓趙頊拿定了主意:“修造方城渠道的差事,就不要放在襄漢發運司中了。”

王珪這時又上前一步:“臣領旨。”

解決了一樁事,趙頊又問起韓岡:“韓卿,京西修了軌道,河北也修造軌道,不知陝西能不能也修上一條到兩條。”

“若是京兆府周圍,直至出潼關,有渭水和黃河水運,若是想要往緣邊各路轉運,則山勢起伏,軌道難修,尚不及冬日於冰雪上以雪橇車輸送糧秣。”韓岡轉了一下,“不過可以先行勘察地理,尋找合適的路線。”

趙頊點了點頭,收起了在陝西修造軌道的心思。

“河北軌道開始修造,陝西緣邊各路的籌備……”

趙頊可能是想要提及對夏戰爭的話題,不過話聲到了這裡一下就頓住了,崇政殿中,統掌軍事的樞密使不在,樞密副使也不在,只有武將身份的同籤書郭逵一人。

眼下的情況當真是個笑話了,樞密院中三位執政,現在兩位被御史逼得避位,方纔討論軌道之事時渾沒在意,現在將討伐西夏的戰爭一提上臺面,沒有樞密使應答,他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

天子的視線在殿中轉了一圈,定在了韓岡的臉上:“韓卿……西北之事,你有何看法?”

被點了名,有所準備的韓岡隨即朗聲道:“西夏國勢已衰,加之母子失和,內亂近在眼前。但秉常爲遼主之婿,當年豐州之戰,有皮室軍助陣,由此觀之,契丹當有脣亡齒寒之心。故而西北之事,不在党項,而在契丹。於河北修築軌道,瞞不過契丹耳目,不過只要西北不開戰,契丹君臣當還下不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韓岡的話,基本上就是之前朝堂上已經討論過的結論。在軌道表現出出色的運輸能力之後,天子和宰輔們都有了一個共識,暫時並不對西夏開戰,等到河北禦敵的準備完成,倒時候,再揮兵攻打西夏。省得打到一半,被契丹人陳兵白溝之外,逼得前方退軍。

趙頊儘管急着想要將西夏剿滅,然後北收幽燕雲中,做他的“唐太宗”,天可汗。但僅僅修造軌道的一兩年的時間,他還是有些耐性的。

畢竟契丹的威脅性太大,趙頊一直從心底裡,甚至是骨髓裡對其感到畏懼。就算是豐州的勝利吹得神乎其神,彷彿河東軍一舉大敗西夏和遼國聯軍,可實際上參戰的皮室軍,也不過是區區數百人而已,而遼國動員起來的總兵力,百萬以上不成問題,實實在在的控弦百萬。

韓岡以眼角餘光瞅見趙頊在點頭,便繼續說了下去:“只是朝廷禦敵,當作萬全之慮。以臣之愚見,河東一路,西制党項,北當契丹,東更能援河北,當以精兵駐守其間,以防不虞。”

趙頊一聽,立刻就看向郭逵,之前郭逵在河東待了好幾年,豐州就是他領軍收回。

郭逵眉峰驟起:“陛下進取之心,即便遼國亦不會不知。如今朝廷於陝西緣邊諸路整軍備戰。如今契丹上下都繃緊了弦。河東如果驟然增兵,恐怕他們會有所誤會。雖然官軍不懼遼人,但無妄之災,自是能避免就避免,而且攻夏的機會一旦失去,就再也彌補不回來了。”

趙頊的視線又移了回去。他想知道韓岡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更戍法。”韓岡就只有三個字。

第一十九章 虎狼終至風聲起(中)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八)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五)第二百五十章 新議(十六)第六章 氣貫文武與世爭(上)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六)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三十一)第九十章 塵囂(二十一)第二十五章 山水流連住多時(中)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七)第二十八章 大梁軟紅驟雨狂(五)第一十八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三)第一十六章 綺羅傳香度良辰(下)第三百一十一章 僞帝(下)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二十)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八)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僞(八)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三十)第三十六章 萬衆襲遠似火焚(四)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五)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八)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五)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二十七)第三十七章 相嘆投殘筆(下)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二十五)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五)第七章 蒼原軍鋒薄戰壘(六)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四一)第一十四章 落落詞話映浮光(中)第八十章 塵囂(十一)第四十七章 豈意繁華滋劫火(中)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十)第二十四章 攜眷西返家(上)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六)第四十六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三)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五)第二百三十四章 變故(三十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一)第一十三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五)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七)第一十四章 貢院明月皎(中)第九十章 塵囂(二十一)第二百零四章 變故(一)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七)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四)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一)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二)第一十九章 蕭蕭馬鳴亂真僞(八)第一十五章 自是功成藏劍履(二)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十五)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議(一)第四十六章 了無舊客伴清談(十)第二十九章 頓塵回首望天闕(九)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八)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一)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一)第四十一章 誹誹諫垣鳴禁闈(中)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十)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五)第六十二章 宴火(四)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二)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十七)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十八)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九)第四章 秋來暮色寒(下)第二十三章 內外終身事(上)第一十六章 晚來誰復鳴鞭梢(中)第四十八章 浮雲蔽日光(下)第四十八章 夢盡乾坤覆殘杯(二)第四十一章 順風解纜破晴嵐(上)第四十七章 豈意繁華滋劫火(下)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十四)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四)第二百四十七章 新議(十三)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二)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一)第七章 驚聞東鄰風聲厲(中)第二十七章 虛實(七)第二十二章 漢唐舊疆終克復(上)第三十八章 天孫漸隱近黃昏(上)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一)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十六)第一百五十二章 梳理(二十二)第三百零三章 不悖(七)第一十一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三)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五)第一十四章 貢院明月皎(上)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一)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五)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六)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二)第二十二章 明道華觜崖(三)第六十六章 宴火(八)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七)第三十五章 願隨新心養新德(下)第三百二十八章 東行(下)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二)第一百九十九章 火箭(七)第三十七章 長安道左逢奇士(下)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