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三)

太原新城中的主要街巷,極少有橫平豎直、貫通四方的十字大街,就是州衙所在,也一樣是斷頭的丁字路。這樣的城市格局,打巷戰不錯,但防守城壁時,卻是給守軍的往來調度平添了許多麻煩。

另外韓岡估計趙光義還有另外一重算計,規劃失序的城池,對於城市的發展也是一個巨大的阻礙。也許太宗皇帝認爲這樣建起的城市,已經不可能再發展到舊日的規模。

趙光義的行爲,如果讓韓岡來評價,評語只有極其愚蠢四個字——絕對是個極其愚蠢的做法!

當晉地迴歸中國,太原便是開封的北方門戶。廢棄有山河之固、城壕之險的舊日堅城,遷到汾河東北重建新城,一旦北敵南侵,想要攻下來可就容易了許多。

韓岡就算再不瞭解歷史,幾十年後,天下半壁淪喪他還是記得的。從河東、陝西和中原的地理戰略來看,太原若不失守,陝西可以高枕無憂。河東、陝西皆在,金人即便佔據了河北,最多也只能南下劫掠一番,不可能順利地佔領中原。

不過話說回來,攤上幾個昏君,有多少天險也是無用。對於家國存亡,太原城建在哪裡並不是至關重要的一件事。

日後如果不是那位擅長書畫的道君皇帝登基,大宋的江山想敗掉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但這些事放在現在來考慮還是太早了一點。

韓岡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讓廳中的門客和胥吏茫然不知是何意。

韓岡搖搖頭,翻看着桌案上壘得老高的公文。全都是從治下各縣、監送來的,政務、軍事、刑名、財計,亟待他這位知府來處置的大小事務林林總總百餘件,這還僅僅是一天的分量——儘管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爲夏稅入庫對賬以及處在戰爭中的緣故,但就是太平時日,至少也有一半的數量。

看到這堆滿桌面的公文,就能看得出太宗皇帝當初的決定有多愚蠢。

即便趙光義對屢屢成爲叛臣據點的太原深惡痛絕,可地理位置上的優越性,讓太原的發展不因人心而轉移。

從開國時被摧殘得只剩數萬丁口的破落之地,經過了百多年的發展,今日的太原已經是一個擁有十五萬戶,人口總數大約在七八十萬上下的大州府。

幾近百萬人口的州府,除東京城外的其餘四京,也不過如此。所以就在去年,天子趙頊不得不下詔,將幷州升格爲次府,複名太原府。而韓岡,算是大宋開國以來的第三任太原知府——第一任是潘美,楊家將中潘仁美的原型,他之後就毀太原改幷州了;第二任是韓岡的前任孫永,第三任便是韓岡。

韓岡對此倒沒多少感到榮幸的心情,就像剛剛度過假期的學生,對現在的繁忙甚至有幾分不習慣,懷念起在羣牧司的輕鬆日子來。

也是自家幕僚和門客不能提供太多幫助的問題。韓岡一邊飛快地批閱着公文,一邊苦笑着。自家一向是實事做得多,下面的人立功得官的機會便也多,其得到一份告身的機率甚至比得上宰執官門下的幕賓。有點能力的在自己一任過後,全都得了推薦,最差的也能做個學官,領取朝廷俸祿。剩下來的就遜色許多,辦事都談不上牢靠。

還有一批新人,全都是氣學弟子,一時間根本派不上用場,只能先安排他們看一看城防、倉庫,然後讓他們在衙門裡體驗一下生活,得慢慢培養起來。而且得時刻幫他們盯着,以防被胥吏所欺,否則自家也要被牽累。

也是關學底蘊太過淺薄,橫渠先生的大名名傳天下士林也不過數載,之前僅僅是在關中享有盛譽而已。而關中士人黃榜留名的寥寥無幾,爲了能讓他們有晉身機會,韓岡也只能將身邊的位置給他們騰出來。等再過些年,傳習氣學的士人不再以關中人氏爲主,那時候,韓岡也就能省心了。

不過事有兩面,自己培養出來的幕僚,總能更讓人放心一點,等他們上手之後也很容易配合起來。

又是忙到三更天,韓岡終於將所有的公文都批閱完畢。揉着酸澀發脹的雙眼,韓岡聽着外面更鼓聲,上牀睡覺。枕在藤編的枕頭上,韓岡還在回想着今天批閱的那些公文,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直到四更的更鼓響,韓岡猛然一驚,最多也只有兩個時辰能睡了。再這樣下去,就得學司馬光了,弄根圓木做枕頭,什麼時候睡滑下來,驚醒了,那就繼續去做事。

嘆了一口氣,韓岡強行清空腦中的念頭,數着羊讓自己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過了五更,韓岡就在雞鳴聲中醒了過來。儘管只睡了兩個時辰多一點,但衝了冷水澡後,又是精神奕奕,這就是年輕的好處。只是當韓岡走進公廳,無奈地發現,在他的桌案上,各方公文又壘起了城牆。

今天並不是開公堂的日子。在桌後坐下來,韓岡有點發呆瞅着堆起來的文書。等到用一兩個月熟悉了太原府內外,就能知道許多事該往哪裡推了,至少現在,他還需要通過這些公文來了解太原府,還不能交給下面的官員。

過了卯正,李憲前來報道,韓岡得以趁機從公文地獄中抽身出來。兩人寒暄了一番,又待韓岡問候了李憲的家人,終於說起了正事。

“彌陀洞及葭蘆川四寨,現有河東兵馬四萬,糧草轉運殊爲不易,而且在如今的局勢下也沒有必要。是否方便先調三萬回來?在彌陀洞留下六千騎兵,四千步卒,已經足以在必要時援助夏州,並守住彌陀洞!”

韓岡與李憲有商有量,這是他給面子,李憲自不敢拿大,點頭道:“只要龍圖下令,末將便依令而行。”

李憲如此識趣,韓岡臉上的微笑又多了一分:“其實都知身上的差遣是經制河東兵馬,並不一定要留在彌陀洞。如今遼人在大同蠢蠢欲動,若是都知能坐鎮代州,韓岡也就放心北方了。”

韓岡並不認爲北方能打起來,但將李憲丟到代州,自家便可趁機插手黃河西面的軍務。否則隔了李憲一層,總歸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

“龍圖有命,李憲豈敢不從。”李憲早就想從西北戰場脫身了,韓岡等於是給了他一把下臺的梯子,哪裡會不願意,只是有些事他需要交代一下,“不過,鄜延路體量軍事兼計議邊事的徐禧徐直閣,他前日曾致信末將,想要調用一萬兵馬……”

“做什麼用?”韓岡心中警惕起來,眼神一下變得凌厲。

“龍圖沒聽說嗎,”李憲總覺得種諤應該向韓岡通氣纔是,至少有韓岡在,說不定還能壓制住徐禧的盲動,“徐直閣想要守住鹽州,將整個銀夏之地全都佔據下來。”

韓岡的心猛地一跳,右掌一下攥緊了扶手。

得速遣人去種諤那裡詢問明白!韓岡有幾分惱火地想着。如果徐禧真的犯蠢,怎麼也得設法阻止。

韓岡心中憂急,但他說出口的話,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不意徐禧竟然如此貪功。”

李憲審視的目光掃着韓岡,卻見韓岡神色依然如常,喜怒不形於色,倒還真是一點破綻不露。“許是看着瀚海難渡,所以有恃無恐。僅僅是兩路兵敗,其他幾路都是順利地撤了回來,相對而言,西夏的損失要大得多,這樣的情況下,只要繼續消耗下去,西夏必定支撐不住。”

韓岡心情更壞一分。自己倒是多次說過瀚海難渡,對宋夏兩國都是一樣,只要佔據銀夏,就能逐漸困死西夏。說不定這番話倒是不幸成爲了徐禧佐證。要是徐禧拿着這番話來爲自己的行動做依據,那還真是讓人心頭不痛快到極點。

而且徐禧跟呂惠卿的關係又親近,通過呂惠卿,得到天子的認同,應當不是難事。

如今王珪因爲靈州兵敗,聖眷大衰,呂惠卿則是正得意的時候,也許再過一陣就能宣麻拜相。有他的支持,徐禧若當真要力保鹽州,多半當真能給他如願以償。

“不知以都知看來,徐德佔能有幾分成算?”韓岡問道,他想知道李憲的想法。

“這就是跟當初攻打靈州的情況一樣,不是贏不了,而是不值得去冒那個風險。”李憲坦誠地說道,“現在大宋也冒不起風險了。”

李憲和韓岡的觀點可以說很相似。經過靈州之敗後,絕大多數人都認同了郭逵和韓岡的預見,徐禧那是例外。如果不是李憲說謊的話,那就是徐禧想立功想瘋了。

不過在靈州兵敗、萬馬齊喑的情況下,如果當真給他守住了鹽州,將西賊擋在瀚海中,一舉成名是不消說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冒的風險,絕不比之前攻打靈州小多少。

雖然不在職權範圍之內,但韓岡既然聽說了,便是責無旁貸,肯定是要阻止。不過……韓岡十分隱晦地瞥了李憲一眼,關鍵先要確定徐禧是不是當真犯蠢了。自家不是御史,可以風聞奏事,聽着風就是雨,那就要讓人笑話自己太不穩重了。

其實韓岡有幾分疑惑,按理說種諤那個脾氣,就是徐禧手上有密詔,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也說不準,種諤畢竟是武將,要跟名聲不小的徐禧相爭,恐怕心裡還是有些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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