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圍的小暗室是爲了迷惑人眼用的,最角落有個桌子,桌子放在陰暗處,桌子下方一個洞,可以爬進去,故此甲家血脈得以延續。
後來每年甲家在秋季豐收後,都會對暗室進行驅蟲烘燥,進行新舊糧食的轉換,收成不好時,這儲存的糧食也能救急,後人也不斷擴大,直到甲綠犁的父親一直拓展到馬棚子的食槽下方。
前兩年甲綠犁的長子甲青山攜妻子從西北定邊軍區回家探親,在馬槽安裝了一個叫做反光鏡的管子,說是西洋玩意,人在暗室內也能看清外面的情況,據說是有小隊的蠻壽人馬騷擾且嘗試突破定邊軍區西南那部分的邊防時,甲青山所在的防區與之作戰時繳獲的。
甲青山砍殺四人,揹負三刀血口,立了功,晉升百夫長。
甲綠犁聽到大兒子親手砍殺了四個蠻壽兵卒時,猛抽了一口旱菸,內心歡愉,大讚:“好!武宗大展宏圖,前後四十年令鄧子龍、霍炎秉、衛慶三大軍司西進伐蠻子,今兒我兒再歷練數年,也當有此成就,光耀甲家先祖,指日可待。”
但是甲綠犁他卻沒有想過,一百多年前蠻壽已被驅逐,現今何來的騷擾之隊?
往事不談,先放一邊。
此刻甲綠犁忍着痛楚癱坐在地上,手裡握着的鐵棍是他唯一的力量來源,幽微的燭光也顯得很無力,沒有溫度的光映着秀髮已亂西氏以及他們的兒女,半截蠟燭燃起的青煙散發着死亡味,衝入鼻肺之中,有些嗆,此刻衆人忽覺這是依舊活着的觸覺。
“對,要活下去。”此刻年幼的甲青武腦海裡只有這個念頭,他透過反光鏡觀看外面,那些個類似蝗蟲的奇怪玩意兒正在遊蕩,似乎能聽到玩伴胖虎的吶喊哭叫,顯然胖虎家的遭遇也並不是很好。
甲青武心裡默唸,扔掉半截老棗木棍,換了放在暗室裡的砍柴刀。鐵製的砍柴刀高出甲青武的腰一兩寸,但他沒得選擇,在能夠有力氣揮舞這把利器的時候,就該用來保命。
甲青武背靠泥牆,喘着粗氣,逐漸平復。
甲青武突然想起五歲那年,村長集中了村裡的兩歲和五歲的幼兒,由母親陪同一起去了鳳仙郡嶗山城,當時妹妹甲青蓮是被母親西氏抱着去的。
這是他第二次去嶗山城,第一次去也是兩歲時,在母親西氏的懷裡抱着去的,但他沒印象了。五歲那一次在府衙的密室,與他在同一個密室的有三十幾個五歲的小孩,他們被官吏告知手持藍色的石頭,一個時辰內不要移動。後來官員大人過來檢查,發現沒有任何異常和變化,臉上似乎有一些失落,便又讓他們離開了。
後來,等甲青武稍大點才知道那是檢測他們是否有修行的潛質,是否能成爲靈炁師或者是什麼鏗鏘銳士,以至於有一段時間甲青武很失落,畢竟這個世界如此廣闊,那麼神秘,自己卻是渺小的凡人,一點異常的超乎衆人的能力都沒有。
擱誰都有些小失落吧,何況是充滿無限想象的孩童時代。
對,很普通卻又不甘心的覺得自己有那種神秘才能,終歸是沒有機會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傳奇故事了。
現在,尤其是這個時候的甲青武,即便不能擁有傳奇的實力,哪怕他的力氣再大一點,一棒子、一刀一個能敲死外面的那羣雜碎就夠,那個該多好哦!
甲青武耳聽目染,知曉鳳仙郡曾經出了個美豔動人的小鳳仙,小鳳仙很厲害,打的作惡多端的邪祟碎渣渣;知道淨絎派就在離家八十里左右的地方,以阿爾金山脈、祁衡山脈爲界的山的那邊也有個靈炁師宗門,是個什麼道,但他年幼的腦子裡始終整不明白靈炁師到底是個啥,仙人與靈炁師有何區別,這擡眼就能看見的天柱山爲何逐漸黯淡,有時候卻顯得那麼遙遠?
甲青武也不再能夠聽到其他人的粗喘之聲,大家逐漸恢復了體力。
髫年的甲青蓮窩在西氏的血色懷裡,她倒是沒哭,兩個馬尾辮一條一條的,看不出蒙受大難的糟糕感,她大眼睛一眨一眨,拿着布條給母親西氏止血;三哥甲青土,不喜言語,十四歲的老實巴交的舞勺少年,吃苦能幹,父母說過以後也就只有他能夠繼承甲家二十畝田地的莊稼漢種植衣鉢,他背靠泥牆坐在自己的對面,張着眼睛,眼神裡有恐懼,仰着腦袋,似乎在觀察暗室上方的動靜,亦或是害怕那羣類似蝗蟲的玩意兒從天而降吧。
更適合唸書的二哥甲青水手持砍柴刀,似乎在回味剛纔是如何砍中那飛蟲的,亦或是思考如何更加快速的滅掉這羣不速之客,神情頗爲嚴肅。
父親甲綠犁受傷嚴重,渾身是血,沒有呻呻和吟吟。
甲綠犁埋着頭,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造成的疲勞累,還是沒有信心難以對抗這羣怪蟲無力的挫敗感,亦或是懊惱爲什麼捨不得這份家業,前兩天早些走開不就沒事了吧,目光短視而又神之迷信的自身力量,此刻不得不陷入了深層的迷茫之中。
甲青武覺得這是不好的氣息,忽而父親甲綠犁擡起了頭,血紅的眼神堅定,看了眼甲青武,努力的笑了笑,隨後站了起來,這是個血人了,渾身散發着不妙以及危險的警示感。
甲綠犁已知力量有限,但作爲頂樑柱,必須堅韌,必須不屈,必須要扛起保護的責任,甲綠犁小心翼翼的走到反光鏡的觀察口,必須堅挺起來,爲了自己,爲了這個家。
甲青武覺得父親的笑,帶着臉上的血跡,彆扭的很難看,透着鏡口的那一抹微光似乎看到了父親眼角有一點淚?
甲青武又想起前天父親就開始安置老阿皮,修套馬車,看見逃難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悽慘,心裡也不由得慌了,他是沒底氣的,但自信的對妻子西氏道:“總之肯定不是妖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