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
夜晚的森林,並不平靜,隱藏在森林裡面的各種蟲子,開始喧囂嘈雜起來,就像是戰場上的廝殺聲。
我、李虎以及阿福三人圍坐在火堆旁邊,各自拿着乾糧,一口乾糧一口水地肯了起來。乾糧是溪滄村村民用米粉自治的餅乾,很硬,很難啃,但能長期保存。吃着手裡的乾糧,我倒是懷念起了白天李虎砍死的那條蟒蛇。
蟒蛇肉,肯定比這硬邦邦的東西好吃得多。
阿福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着餅乾,一邊說道:“我記得二十年前,我和我老爸進山的時候,帶的乾糧,可沒現在的好吃,現在的是用米粉做的,以前的是慘了番薯,還有細糠,那時候,山裡的人窮得內褲都沒得穿,自然也吃不好。”
我笑了笑,說:“窮得內褲都沒得穿,阿福,有沒有那麼誇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二十年前是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那時候中國已經改革開放有些時候了,全中國的經濟都在飛速發展,農村也搞了‘包產到戶’的改革,漸漸富了起來。”
阿福說:“外面的世界我不瞭解,不過我們村我肯定比你們瞭解,我記得那時候,自家種自家糧,生活確實好了不少,不過,那時候我們村外面那條卡布江還沒有纜繩,想過對面河岸,得兜一個大圈,到上游的山塘村,才能乘纜繩過江,所以,我們一般自給自足,就連打米,也是用石舂的,衣服褲子,一年就是那兩三件輪換,而且,我們村子那地方,你也去過,田地很少,而且很貧瘠,那時候人又多,包產到戶的田地,每家就只有那麼一畝三分,那時候我家有六口人,就腳印大的田地,所以,吃飯都還是問題,後來,倒是漸漸好了起來,年輕人都出去城裡打工了,人漸漸少了,分到手的田地,就漸漸多了,又弄好了纜繩,可以到集市上去買賣東西,生活就漸漸好了。”
李虎問:“二十年前,你也還年輕呀,那時候爲什麼不出去闖一闖?我今年二十四,剛從農村出來不久,已經混得不錯了,我打算今年給家裡寄兩萬塊錢回去。”
李虎說這話的時候,一臉自豪。
要是他不說,我肯定不會以爲他是農村人,因爲,他的皮膚很好,而且很英俊,又是在黃景斌父親這樣的有錢人身邊幹活兒。
阿福說:“每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我爸剛死那年,我媽就傷心過度,中風癱了,我便留下來照顧她。”
李虎繼續問:“誒,你不是說你家有六口人嗎,除了你爸媽和你,還有其他三個人呢,怎麼就要你照顧了?”
阿福笑了笑,說:“我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那時候我讓他們出去了,自己留家裡,現在他們都在城裡生活,弟弟在大理,妹妹一個在武漢,一個在四川,以前他們每年過年會回家一遍,只是,自從兩年前我媽死了之後,他們就再沒有回來過了。”
李虎一拍大腿,立即“次奧”一聲,爲阿福感到憤憤不平,說:“你那弟弟和妹妹,也實在是太忘本了吧,他們在外面混得好了,就應該姐你和你媽出去享福,怎能扔下你們在山旮旯裡受苦!”
阿福苦笑了一下,還是那句:“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李虎卻說:“我看呀,是他們自私,不想帶你和你媽過去,什麼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要是我,在城裡混好了,買了房子,我肯定會把我媽接過來享福,我媽要是不來,我擡也要擡她出來!只可惜,我現在還不夠錢買房子。”
阿福苦笑一下,沒說什麼。
今晚,我算是重新認識了一邊李虎,第一眼看到李虎的時候,我只知道,他是黃景斌父親身邊的私人保鏢,我還以爲他會是那種冷酷殺手型的人物,如今看來,我這第一印象,出現了很大的偏差。他並不是什麼殺手,他只是一個從農村來的混生活的人。
這時候,我倒好奇起來了,黃景斌的父親,怎麼會請他來做私人保鏢呢?
我這時問道:“李虎,我看你現在這份工作,還蠻不錯的,你是怎麼找到的?”
李虎也不避嫌,想也不想,便說:“我從部隊剛出來,到城裡找工作,因爲沒學歷,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見有個流-氓搶了一個女人的錢包,然後就去追,追上那個流-氓後,把他打了一頓,剛好被我的老闆看到了,他就收了我。”
“這樣呀,也就是說,你當過兵?”我點了點頭。
李虎嘿嘿笑道,有些不好意思,說:“是呀,當過幾年兵,我告訴你呀,我槍法可準,我們連長,都說,李虎這小子有造化,以後準是神槍手,連長還勸我留隊,可是我不爭氣,沒文化,大字不識幾個,部隊裡面的考試沒過,就沒留下來了。”
李虎又說:“說到槍,我現在就覺得手癢了,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摸過槍了,要是給我一把槍,白天的時候,我絕對不會讓那蟒蛇咬到你的腿,槍可比刀快得多。”
阿福聽了這話,埋怨說道:“還好意思說,沒準,今晚那些蟒蛇,就會來找我們算賬,你這小子也是在農村長大的,難道不知道,畜-生長到一定程度,就會成精,這大蟒山的蟒蛇,是這山中的老大,早成精了,最大的,有十多米長,水桶那麼粗,可不好對付。”
李虎卻說:“阿福,不用這麼膽小,相信我,我能搞定那些蛇,我曾經就和部隊去過熱帶雨林訓練過,見識過大蟒蛇。是了,有一件事,我必須提醒你,你以後,可別在像白天那樣吼我了,我除了被我們連長吼過之外,就沒人敢吼過我,就連我現在的老闆,也沒敢吼過我。”
阿福白了李虎一眼,說:“要是你這小子不給我添亂子,我自然不會吼你。”
李虎不再理會阿福,轉而問我:“建聞,你呢?”
我說:“我什麼?”
“你的從前呀。”
“我的從前?”我愣了一下,回想了片刻,說:“我的從前,很平淡,讀小學,讀初中,讀高中,讀大學,畢業,工作,這就是我的從前,比白開水還蒼白。”
我突然感到有些淒涼,想到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一句話,當一個人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爲而羞愧……
這簡單的一句話,又有誰能做到?除了真正的強者,便只有心死的人能做到……平凡如我,不強大,又不死心,所以,往往會因爲虛度年華而悔恨,也往往會因爲碌碌無爲而羞愧。
我笑了一下,說:“其實這樣也不錯,平淡是福。”
李虎卻羨慕說:“你是大學生,比我好多了,我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我老闆逼迫我去學習,我現在恐怕連電腦都還不知道怎麼用。老闆說了,沒文化的人,永遠都只能窮,就算你給他一百萬,他依舊會窮。”
阿福這時插嘴說:“我現在連電腦都沒見過,啊哈哈!”說着,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他並不爲自己的貧窮而感到苦惱。
這時候,前方遠處突然傳來“沙拉”一聲。
我們三人,立即停止了說話,警惕起來。
我微微皺眉,說:“會不會是大蟒蛇來了?”
阿福抄起砍柴刀,拿起火堆裡的一條燃燒的火棒來,說:“我去看看,你們在這裡。”
李虎卻立即阻止,說:“不,還是我去,你是我們的嚮導,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我們都得死在這裡,而如果我出了什麼意外,你們倆還可以把我擡出這山林,再說了,我可是從部隊出來的。”說着,他就搶過阿福手裡的火把,然後往前走去了。
我和阿福都沒有阻攔他。
他說得對,只有他這個從部隊出來的人,在危險之中才最有把握逃脫,而我和阿福,恐怕都沒他厲害。
李虎只拿了火把,也沒有拿砍柴刀,便緩緩靠近發出響聲的那個樹叢,而我們,則緊張地看着他,要是他有什麼意外,我們立即就跑上去幫忙。
可等李虎靠近了那地方,卻不禁一愣,那樹叢裡什麼也沒有,他立即回頭,看向我們,然後一驚,大喊:“不好,你們後面!”
我一聽這話,這才一愣,隨即便掄起手裡的砍柴刀,對着後面橫甩過去。
“破”一聲,身後一個黑影,被我砍了一刀之後,迅速竄入黑暗之中,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我們連看都沒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李虎趕緊跑了回來,問我們:“你們倆沒事吧。”
阿福一臉震驚,搖了搖頭,怔怔說道:“這山上的東西,還就真成精了,竟然懂得聲東擊西……”
李虎卻說:“我剛纔看那影子,不像是蟒蛇,也不像是棕熊老虎一類的東西。”
“那是什麼?”
李虎沉默了一下,說:“我看像個人……”
“人?”我一愣,這深山老林裡面,怎麼可能會有人?
會不會是黃景斌,或者安芸?
不可能要,要是他們,不可能會來傷害我們。
阿福這時候苦笑了一下,說:“難道是野人?我記得我爸曾對我說過,這大蟒山之中,除了蟒蛇外,最要人命的,就是一種渾身長着長毛的野人。他們很精明,像人一樣,可以直立行走,可以使用工具,還相當狡猾陰險,進入這大蟒山的人,一般不是被蟒蛇吃掉,就是被這些野人吃掉……”
李虎說:“管他蟒蛇還是野人,要是敢來惹老子,老子就宰了它,做成串串烤來吃!”
阿福這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忙說:“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剛纔我們將那野人砍傷了,他回去,肯定會找同夥來尋仇,趕緊走,不然的話,我們就危險了!”
我說:“現在是深夜,夜裡最多毒蟲猛獸出沒,如果我們現在走的話,恐怕不太好,要是遇到了蟒蛇或者黑熊,又或者一不小心踩到了毒蛇或者毒蟲,那就得完蛋了。”
李虎聽了我這話,表示贊同,說:“建聞說得對,我看,我們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安全,我們三人,輪流守夜,只要一發現什麼動靜,就叫醒大家,我們手裡有砍柴刀,怕什麼?野人要是來一個,我們就剁他一個,來十個,那就剁他一串!”
阿福想了想,說:“你們說的也有道理,夜裡趕路的話,確實也危險,那麼,就如李虎你說的吧,我們輪流守夜,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立即叫醒大家。”
李虎說:“那麼,就由我來守上半夜吧,我現在還精神得很,不想睡,你們爬了這麼久山,恐怕都困了。”
我沒有意見,阿福也沒有意見。
我說:“那下半夜就由我來守。”
阿福卻說:“不,還是由我來,我在山裡呆慣了,只需要睡一會就能養足精神,而你,恐怕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深山老林過夜吧,我看你現在走路都有氣無力地了,現在肯定很累了,所以,還是由我來吧。”
我沒有再堅持,因爲確實如阿福所說,我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深林裡面過夜,也很累了,而阿福是老手了,要是遇到什麼突發情況,肯定會比我處理得好。
上半夜由李虎守夜,不過,我和阿福並沒有立即去睡,剛剛經歷野人的偷襲,我們都提心吊膽的,哪裡睡得着。
我們到附近去拾了許多枯枝,將火堆燒旺,又在周圍分出幾個小火堆來,將周圍一大片地方,都照得明亮,以防這山裡的東西,不聲不響靠近我們。
我們做足了準備,這纔去睡覺。
這一天趕路下來,我確實很累了,雖然心裡擔心夜裡有野獸來將自己叼走,可是還是忍不住困,躺下沒多久,就不知不覺入睡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周圍的火堆還燃燒着,阿福還躺在我身旁,看來,我們安全地度過了上半夜。
可這時我卻發現,李虎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