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後生不卑不亢的站在盧象升的面前,靜靜的看着盧象升看着他交給盧象升的那封信,腰桿站的筆直,雖說他一身商販的打扮,可是對於盧象升這樣的明眼人來說,一眼便能看出他乃是受過嚴格的訓練的軍人。
盧象升默默的把這封信看完,臉上的表情連續變換了多次,有兩次他都差點把這封信給撕掉,但是最終還是忍住接着朝下看了下去。
直到盧象升看完了這封信之後,他默默的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面無表情的沉默了許久,突然間又睜開了雙眼,雙目如電一般的盯住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而這個年輕人卻還是一臉平靜的看着盧象升,好像這條命根本就不屬於他的一般,平靜的和盧象升對視着。
盧象升和他對視了許久之後,纔開口問道:“你難道不怕我把你殺了嗎?”
這個後生淡然一笑道:“既然我敢來,那麼就不怕大人殺我!”
盧象升接着對他問道:“我想知道那肖天健給你了什麼,讓你居然如此對他忠心,甚至不惜性命爲他辦事?”
這個後生聽罷之後表情嚴肅了起來,想了一下之後答道:“我們大帥什麼也沒有給我,但是他給了我尊嚴!這是他告訴我們的!他說做人不管是做什麼,都要活的有尊嚴!所以我相信他的話,而且他也確確實實給我們了尊嚴!這天底下只有他纔是真正爲我們這些老百姓好!所以我願意把命給他!這夠不夠了?”
盧象升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接着才說道:“本官不否認,你們的當家的確實有些事情做的對,但是你們都還是大明的子民,難不成就不能投效朝廷,爲朝廷盡一份力嗎?”
這個後生忽然間笑了起來,搖頭道:“大明子民?我們是大明子民?哈哈!可笑之極!大人!那麼我想問一下大人您,如果按照您所說的,我們是大明子民的話,那麼朝廷又給過我們什麼?可當我們是子民了嗎?
我們家遭遇大旱的時候,朝廷減免我們的稅賦了嗎?朝廷官府可給我們半點賑濟了嗎?我爹孃活活餓死的時候,朝廷官府可當我們是他們的子民,來幫過我們嗎?當官的派人搶走我妹子說要賣了她抵稅的時候,可當過我們是子民了嗎?
差役打斷我的胳膊的時候,可當過我是大明子民嗎?他們把我丟死狗一般的丟到乾溝裡面,讓我等死的時候,當過我是大明子民了嗎?
可是當我爬到路邊快要死的時候,幾個饑民想要殺掉我,吃我的肉的時候,遇上了我們的大帥,而我們大帥卻把我當做了人,讓人給我喂水,餵飯,還幫我結好了被差役打斷的胳膊,教我認字,讓我活的像個人,我才知道,我們這些人不是大明子民,我們在朝廷和一些當官的眼中,甚至連條狗都不如!只知道從我們身上榨取最後的骨血!至於我們活不活根本就不關他們的事!
而大人卻說我們是大明子民,要爲朝廷做事!朝廷如此對待我們這些子民,卻要我們無條件的效忠於它,哈哈!大人難道不覺得滑稽可笑之極了嗎?”
盧象升額頭青筋暴起,突然間奮力一拍桌子,連帶着桌子上的筆架都被他這一掌給震翻到了地上,他怒喝一聲道:“住口!……”
可是當盧象升喝罷之後,卻頹然又坐回到了椅子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用力的閉上了雙眼。
雖說這個後生說話實在是太過大逆不道,可是盧象升卻知道,他的話不是胡編出來的,他從這個後生的眼睛之中,看出來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他沒有說謊,而他也知道,這種事不止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而是在大明各地都在上演着這樣的事情。
當盧象升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恢復了鎮定,不再和這個後生討論這些問題,而是拿起桌上的這封信,對他問道:“我可以相信你們所謂的肖大帥的話嗎?”
後生傲然答道:“我們大帥說話從來都是一言九鼎,說到辦到,而且我們大帥曾經對在下說過,在這個世上,他敬佩的人不多,而大人您,卻正是其中之一,他還時常說過,當今朝中當官的真正愛惜百姓,爲百姓着想的沒有幾個,而大人也恰恰是其中之一,可惜的是大人卻並不得當今聖上信任,如果是當今聖上能將天下大權交給大人這樣的人執掌的話,那麼又怎麼可能會有我們這些人起兵造反?
所以這也是我們大帥當初在大人移鎮宣大之後,便停止了在山西的擴張,寧可轉道南下河南經略,就是因爲他敬重大人,不想和大人您爲敵!
而這一次如果不是大人奉旨派兵對我們進剿的話,我們大帥也不會回來坐鎮晉南,攻克潞安府,這也算是有來無往非禮也吧!
所以只要大人不再派兵對我們進行進剿的話,那麼我們大帥說了,只要大人您還坐鎮宣大,執掌山西軍務,那麼我們大帥便答應大人,自此永不在山西擴張地盤!
甚至於我們大帥還說過,我們都是漢家之人,本不該自相殘殺,應該竭力抵禦關外建奴才是,只可惜當今大明大多官軍,都不足持,對內殺良冒功有一套,一對上建奴韃子入寇,便避戰的避戰,投降的投降,讓建奴韃子長驅直入我大明國土,殘害百姓如入無人之境!
我們大帥之所以起兵造反,就是看清楚了當今這個朝廷已不足以保家衛國,所以遲早有一天,如果官軍擋不住韃子的話,擔綱不起這保家衛國之責的話,那麼我們大帥便率領我們頂上,將建奴剿滅!
如果大人您在建奴入寇之時,無兵可用的時候,我們刑天軍願意給大人幫忙,共禦外侮!”
盧象升聽罷之後又好氣又好笑,不由得被氣的哈哈大笑了起來指着這個後生道:“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爲官,你們爲賊,這天下本就是大明的天下,你們有何權利跟我來談條件?發兵剿不剿你們,是我的事,本官如何能跟你們妥協!真是笑話!只要本官還活着,就決不許你們這些賊人禍害人間!遲早有一天,本官還是要剿滅你們的!”
“哈哈哈哈!笑話!大人說的纔是笑話!我們爲禍人間?恐怕我們爲禍的只是那些爲富不仁的貪官權貴吧!這天下乃是所有老百姓的天下,是老百姓多,還是權貴多?這一路上行來,我也看到了,凡是官府執掌的地面上,老百姓們過的是什麼日子?民不聊生,餓殍遍地,而我們這些所謂的賊軍,卻養活了上百萬流離失所的老百姓,讓其食有糧,穿有衣,到底是誰爲禍人間?恐怕盧大人自己也清楚吧!”盧象升的話剛一落音,這個後生便也跟着大笑了起來,當即便反駁了回去。
盧象升頓時被這個後生給噎的夠嗆,因爲這個後生說的一點不假,刑天軍控制區他也去過,確確實實老百姓們過的是安居樂業,可是其它官府掌管的地界,老百姓卻過的是生不如死,此間世上許多地方的老百姓現在已經暗中議論,巴不得刑天軍趕緊打到他們的地方,他們寧可做刑天軍的順民,也絕不想再被當今朝廷和官府管了。
刑天軍這一年來,更是打出了剿兵安民,弔民伐罪的旗號,據說在河南所過之處,老百姓們可以說是望風而投,這也可以說是民心所向了!
盧象升不由得又氣又怒,騰身站起,噌的一下便拔出了腰間的寶劍閃電一般的刺向了站在他桌案前面的這個後生的咽喉,而這個後生一動也沒動,就這麼帶着嘲諷的冷笑,看着盧象升的寶劍刺向自己的咽喉,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就在盧象升的寶劍要刺入這個後生的咽喉的時候,盧象升卻生生的停下了手,鋒銳的寶劍幾乎貼在了這個後生的喉頭上,三尺青鋒微微的顫抖着,可是這個後生卻還是沒有動一下。
“你當真不怕死?”盧象升怒視着這個後生。
而這個後生冷笑道:“大人還這是健忘,在下剛纔已經說過了,怕死的話,我就不會來!我們大帥該對大人說的,信上已經都寫的明白了,大人願意不願意,就是大人自己的事情了,我該說的也都說了,要殺要刮大人請便!”
盧象升一把撤回了手中的寶劍,探手收劍入鞘,冷笑了一聲道:“我不殺你!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個道理本官還是知道的!
不過肖刑天他也沒有盡說實話,表面上他說我們兩不相爭,實質上卻暗中還做有手腳!那麼我來問你,河曲一陣風,還有應縣的黑狼這兩夥馬賊,是不是你們刑天軍的人?抑或是歸不歸他肖刑天所轄?不要告訴我他們和你們沒有關係!否則的話就什麼也不用說了!”
這個後生當看到盧象升把劍收回去之後,背在背後的那雙緊握起的拳頭也漸漸的放鬆了下來,聽罷盧象升的話之後,他猶豫了一下,但是馬上便點頭道:“不錯!看來盧大人果真是明眼人!一陣風和黑狼確實是我們的人!但是大人坐鎮宣大,想必也瞭解他們的行事作風!他們都做的是什麼事情想必大人也很清楚!
他們主要是出關行掠關外的蒙古人,同時劫殺的也都是一些跟關外建奴韃子勾結的無良商賈的商隊,難道這些人不能搶,不能殺嗎?而他們搶來的糧食之物大部都分給了宣大一帶的老百姓,可曾禍害過咱們大明的百姓嗎?再說,大人自從到此赴任之後,他們又何曾給大人填過太多的麻煩了嗎?
既然大人已經看出來了,那麼我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一陣風和黑狼這兩支人馬,並不是我們大帥針對大人安排的,在大人遠赴此地之前,他們便早已被我們大帥派到了這邊,爲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們能在這裡成爲我們刑天軍抵禦韃子的先鋒!而且在大人到此赴任之前,我們大帥還親自將他們召回到陽城,親自叮囑過他們,令他們在大人到此上任之後,不得於大人爲敵,更不許給大人添亂,一旦韃子入寇的話,還要暗中配合大人,襲擊韃子!
如果不是大人這次調派兵馬南下進剿我們,他們也不會這一次進襲忻州、寧武、定襄等地,牽制大人調遣邊軍南下!這不能怪我們什麼!
只要大人答應我們大帥的條件,這兩支人馬自會退回到原來的地面上去,絕不會給大人找什麼麻煩!我可以保證他們和大人井水不犯河水,這一點請大人完全可以放心!”
盧象升再一次坐回到了椅子上,微微的點了點頭,因爲據他所知,一陣風和黑狼這兩支馬賊,確實正如同這個後生所說的那樣,雖然活動在宣大一帶,可是卻並沒有怎麼做禍害百姓之事,反倒是經常出關到蒙古人的地盤上行掠,而且還遠出到張家口一帶,劫殺那些大批朝關外建奴處販賣糧食、食鹽等物的商隊,所獲之物也多散給了宣大一帶的百姓,在宣大一帶有義賊之稱,老百姓們暗中都多於其有勾連。
而且這兩夥人,也確確實實在盧象升到宣大就任之後,也沒有給盧象升填太多的麻煩,反倒是盧象升爲了平靖轄地,對他們用過幾次兵,而他們也沒有選擇直接和盧象升對抗,而是選擇了主動退避,雙方沒有發生太激烈的交手,現在看來,這個肖刑天確實是沒有說謊,此人心志遠大,並不似普通的流賊那樣,只想着搶地盤,坐地稱王,而是實實在在的將建奴韃子視作中原之人的大敵,只可惜他是個賊,而自己則是朝廷的一方大員,如果沒有這層身份的話,盧象升還真就十分佩服這個肖天健,很想跟他交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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