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盧昭連忙將一隻大雁塞進他手裡。“崔兄,該行祭雁禮了!”
崔蒲這才驚醒過來。連忙運口氣,瞄準帳幕那邊的那個身影,將大雁投擲過去。
大雁一飛過來,一羣小娘子一擁而上,眼疾手快的將大雁接住。程十九娘抖開一副紅羅將大雁裹住,再用五彩絲線纏住雁嘴,復又將手中大雁高高舉起,便笑吟吟的從帳幕後頭走了出來:“新郎官今日打扮得好生俊俏,配得上我家阿妹。不過,要想接走新嫁娘,你還得再表示表示才行。”
崔蒲知道,這是叫他念撤障詩呢!
還好他早有準備,便大聲念道:“夜久更闌月欲斜,繡帳玲瓏掩綺羅。爲報侍娘渾擎卻,從他駙馬見青娥。”
“不夠不夠!再念來一首!”以程十九娘爲首,其他小娘子異口同聲的高喊。
崔蒲一口氣唸了好幾首,好容易才叫一衆刁蠻的小娘子滿意了。隨即便上來一對粉妝玉琢的童男童女將帷障撤去。
旁邊又送來一隻大雁,崔蒲將之抱在懷裡踏進賬內,面北跪在新嫁娘跟前,將手中大雁放在她身前。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見到了盛裝打扮過後的慕皎皎。
這一眼,便叫他整個人如遭雷擊。
眼前這個眉眼含笑、容貌娟秀的女子,果然是他記憶中那個瘦瘦弱弱、老是一臉壞笑的慕皎皎嗎?現在的她,陡然多出了幾分少女應有的嫵媚嬌羞,似乎和他印象裡那個還未長成的小丫頭相去甚遠。
“哈哈哈,新郎官看新嫁娘看傻了!”一名小娘子立馬叫了起來,所有人都鬨堂大笑,一道道揶揄的目光落在身上,看得崔蒲滿面通紅。
他連忙一把抓住慕皎皎的手。“走了!”
“哈哈,新郎官等不及了呢!這就急着要把新嫁娘娶回家去了!”又有人大聲道。隨即男女儐相嬉笑着一擁而上,將這對新人簇擁着起身,這祭雁禮纔算行完了。
一行人出了慕皎皎的閨房,再去慕宥處拜別父母。
慕宥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兒,眼圈又禁不住紅了。他趕緊別開頭,強忍着不捨道:“戒之敬之,宮室無違命!”
龔氏則是心疼得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的一半家產啊,就要隨着這個丫頭去崔家了!她好不捨好不捨,她肉疼得要暈過去了!
一旁的丫鬟悄悄掐了她一把,她才勉強擠出幾個字:“戒之敬之,夙夜無違!”
“兒謹遵爹孃教誨。”慕皎皎恭敬衝二人磕頭,再同崔蒲一道辭別家廟,在孃家的一應禮儀纔算行完。
然後,便是蹬車前往崔家了。
上車之前,程十九娘立馬又拿出一塊蔽膝給慕皎皎遮住臉,這才命侍娘扶着她登上馬車坐好。
崔蒲也便翻身上馬,策馬繞着婚車繞滿三圈,迎親的隊伍終於啓程,浩浩蕩蕩的朝城東的閣老府行去。
只是才行沒幾步,馬車便停了下來。
“娘子,是障車族!”紅豆湊在慕皎皎耳邊小聲道。
她的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踢踢踏踏的整齊劃一的踏歌聲——“兒郎偉!我是諸州小子,寄旅他鄉。形容窈窕,嫵媚諸郎……”
那邊唱完,迎親隊伍這邊也加以唱和。來往幾輪後,迎親隊伍便奉上早準備好的牛羊布帛等物。崔家乃是簪纓世家,拿出的物品自然不凡。障車族的了東西,便不再攔,爽快的放行。
這樣一路吹吹打打,路上又遇到了好幾次障車族,自然又是一番來往磨蹭。好容易捱到天色擦黑,迎親隊伍纔算到了閣老府大門口。
馬車停穩,侍娘挑開車簾,便見好幾名僕婦抱着氈席出來,有條不紊的將東西鋪排開來,形成一條長長的小道。
慕皎皎腳剛落地,慕家的僕婦們也趕上前來,用行障將她團團圍住。她便踩着這條小道,一直跨進閣老府的大門。先拜豬圈,再拜爐竈,一應禮節完畢,慕皎皎才被攙扶着進了院內西南角的青廬內——這裡纔是一對新人行正禮的地方。
正禮行過,新人坐帳,遮在慕皎皎臉上的團扇尚未撤去,這下又輪到急着見新娘子的崔家人催促崔蒲念催妝詩了。
崔蒲認命念來。一連唸了五首,僕婦才撤去了遮住慕皎皎面容的團扇。
立時,圍觀的親朋好友中又爆發出一陣驚呼。
這並不是因爲慕皎皎的美貌,而是因爲在這之前,大家或已經見過慕皎皎、或打聽過她的容貌,得知不過是一個乾乾癟癟的小丫頭,沒胸沒屁股,乍一看彷彿才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根本沒有半點少女模樣。但今天一看,這清純中透出絲絲嫵媚的小臉兒,似乎也沒他們想象得那麼差嘛!
現實大於期許,也就難怪大家會驚訝、會欣喜了。
眼看大家和他的反應一樣,崔蒲暗暗鬆了口氣——看來不是他的錯覺,而是這個女人果真變樣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才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她怎麼就變化這麼大?
不過現在他也沒空想這麼多了。
團扇撤下,一對新人被人拉扯着在帳中坐好,共食同牢飯,同飲合巹酒。一切完畢,還有人用五色絲線將兩人的腳趾系在一處,所有的禮節纔算全部走完。
到這個時候,崔蒲都已經被折磨得頭昏眼花,就更別提本就體弱的慕皎皎了。
此時閒雜人等退下,崔蒲和慕皎皎的貼身侍婢上前來,分別爲他們寬衣解帶。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一面行動,還一面要吟詩。
若說一開始還對着古代的婚禮文化有幾分興趣的話,現在慕皎皎已經徹底麻木了。從開始到現在,這念過的詩都不下五十首了吧?她終於知道唐詩爲什麼能在唐朝如此蓬勃發展了。
好容易捱到最後,侍婢爲二人梳頭合發,又唸了一首寓意吉祥的小詩,這才紛紛行禮退下。
終於,這個世界都清淨了。
慕皎皎長出口氣,立馬軟倒在牀上幾乎不省人事。
崔蒲也就稍稍比她好點。只是看着這個女人這麼快就倒下了,他心裡還有些不快,便推推她:“你怎麼就這樣睡下了?你就不管管我了嗎?”
“難道你現在就像和我行夫妻之禮?”慕皎皎眨眨眼,立馬掙扎着起身,“好!既然是郎君所願,妾少不得要捨命奉陪到底!”
“你你你……你能不能有點正形?”崔蒲嚇得直接跳起,“我說要和你行夫妻之禮了嗎?你能不能好好和人說話?”
他錯了。他怎麼會覺得這個女人今天突然變了的?她分明就還是老樣子嘛!一樣的惡劣,一樣的以看別人的笑話爲樂。方纔那端莊賢淑的模樣,根本就是她裝出來給外人看的!不過,這明顯比前些日子長大了許多的模樣倒不是作假。仔細看看,即便卸了妝,她身上那一股少女的嬌媚氣息卻分毫不減,反還露出幾分被濃妝豔抹遮掩住的清麗來。
嗯,現在看着,她還有點女人味了。
他心裡想着,忍不住又往她臉上看了看,霎時便發現不知何時,慕皎皎的雙目又直勾勾的盯上了他的臉。
他心跳霎時漏了兩拍。“你又看什麼?”
“我看我的郎君,你果然生得好呢!近看更好看了。”慕皎皎笑道。
啊呸!他又嘴賤了!這女人和他單獨相處時,從來都不會說好聽的話,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嗎?現在好了,他果然又自取其辱,被她調戲了!
崔蒲好生哀怨。
而這個時候,慕皎皎又主動朝他這邊靠了靠,雙手捧住他的臉,眼中笑意滿滿,臉上也全是滿足之色:“真好呢!你終於是我的了。”
這叫什麼話?
“是你是我的還差不多!你是嫁給我的,我纔是你丈夫!”崔蒲忍無可忍大叫。
“好,你說怎樣就怎樣。反正現在都成夫妻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自然也都是你的。”慕皎皎好脾氣的應道。
崔蒲心裡又一陣無力。這種感覺,就像是狠狠一拳揮出去,卻輕飄飄的打在了棉花上,他心窩裡憋屈得不行。
果然,這個女人只適合遠遠看上兩眼。一旦和她近距離解除,就算是尊佛肯定也受不了她這張嘴,巴不得把她給扔的遠遠的去!
但是現在,他根本就不能將她給扔開。反而慕皎皎還又將他一扯,崔蒲一時不察,便被她給拽躺在了牀上。
“你你你……你又想幹什麼?”崔蒲心裡莫名慌亂起來,趕緊拉過錦被將自己保護起來。
慕皎皎樂不可支。“新婚之夜,你覺得我還能想幹什麼?自然是做應該做的事了。”
“你想都別想,我是不會碰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是被迫娶你的!”崔蒲立馬下巴一昂,做出堅貞不屈的模樣來。
“哈哈哈!”慕皎皎又是一通前仰後合。
崔蒲惱羞成怒。“你又笑什麼?要笑出去笑去,今天是笑的日子嗎?”
“不是你逼着我笑的嗎?我這也是沒辦法呀!”慕皎皎抱着肚子,好痛苦的忍住笑,“還說我呢,咱們倆到底是誰想太多了?折騰了一天,我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哪還有心思和你糾纏?現在我只想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明天一早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呢!便是你有心要行周公之禮,我也沒有精力配合了。”
“我沒有這個心思!”崔蒲忙道。
“是嗎?”慕皎皎頷首,便側身在牀內躺下了。
崔蒲鬆了口氣,也慢慢放開了錦被,在她身側躺下。
一時間,賬內平靜得可怕,幾乎連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種狀態很不正常!崔蒲暗想,他得打破這詭異的氛圍才行。
心裡想着,他趕緊絞盡腦汁的開始想辦法。但還沒等他想出來,慕皎皎突然一個翻身,將胳膊搭在他身上。
崔蒲立時渾身一僵,直挺挺的不敢動了。
慕皎皎看着他,脣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淺笑。“你也睡不着是不是?”
“是又怎樣?”崔蒲顫聲迴應。
“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做一件事,這也是我剛纔一直在考慮的事情。”
“什麼?”
“看你方纔的表現,似乎還蠻期待行周公之禮來着。如果郎君很想很想的話,妾也樂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