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上躺着一個面色潮紅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他已經發高燒多久,以致整個人都陷入昏迷狀態,皮下明顯可以看到隱疹,嘴裡還在含含糊糊的不知道說些什麼,病勢看起來極其危急。
一羣夥計見狀,趕緊上前來將人給接了下來。一名剛剛瞧完病人的老大夫也連忙走過去,給病人把過脈後,便道:“他患的是溫熱病,快去煎清營湯來給他服用,要快!”
程十九娘悄悄問慕皎皎:“他說得對嗎?”
慕皎皎頷首。“清營湯治溫熱病正對症。不過,現在這個人病發得很厲害,應當燒了很久了,現在用清營湯只怕見效不大。”
若是再輔以安宮牛黃丸,那就好了。只可惜,安宮牛黃丸乃是清代纔出的神藥,這個時候並未現世。而且直到現代,安宮牛黃丸的配方還是國家一級處方,藥方一直沒有對外公佈。不過這個難不倒她,現在她隨身的荷包裡還帶着幾顆安宮牛黃丸……
程十九娘聽到這話,就知道她有法子,便悄悄推了她一把:“那你還不趕緊上去幫忙?這可是你的藥堂呢,若是能儘快把人給治好了,這也是給你自己做好事不是麼?”
慕皎皎點點頭。纔剛擡起腳,立馬便聽到一聲高呼在背後響起——
“現在用清營湯太晚了。他的病情十分嚴重,再不趕緊退燒人就都要燒傻了!”
大傢伙聞聲望去,便見一個年輕人正昂首挺胸走進堂內。他年紀二十上下,生得劍眉星目,器宇軒昂。那隨身提着的藥箱也恰到好處的點明瞭他的身份。
見到這個人,慕皎皎眼神微閃,便收回腳不動了。
程十九娘很生氣:“這個人哪裡冒出來的?突然跑出來就危言聳聽,他是當這裡都沒人能治好這個病,只有他能了嗎?”
“或許他真能。”慕皎皎低聲道。
程十九娘回頭。“你認識他?”
慕皎皎搖頭。“不認識。”
“那你爲什麼……”
“直覺罷了。”慕皎皎說着,又退了一步,“阿姐,我們先別過去了,看看情況再說。”
程十九娘心中不解。但看到慕皎皎方纔還一臉的輕鬆適意,可就在這個男人出現後,那面色卻陰沉了下來,整個人也微微繃緊,她心念一轉,便也跟着她退後一步。
堂中的人見到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出現,也紛紛面露驚訝。老大夫更是擡起頭問:“難道小郎君你有更好的法子?”
年輕人頷首,目光不過往病人身上一瞥,便道:“他這是陽明腑實證,現在病情已經由早期轉向中期,必須及時施救。否則一旦拖延到了晚期,就算大羅神仙來也救不了了!”
這話又讓病者家人一陣恐慌。
老大夫雙眼微眯。“那你以爲,該用什麼藥?”
“現在需先用大承氣湯通腑瀉熱。”年輕人道,要來筆墨紙硯刷刷寫下一張方子,“照方抓藥,我保證他一劑藥便能退燒。”
老大夫接過藥方來看,一旁的藥童見了方子連忙失聲驚呼:“二兩生大黃?這藥量未免太重了!病人現在燒成這樣,哪裡還承受得住?”
“承不承受得住,給他煎藥喝下不就知道了?”年輕人道,“我說了,我保證一劑藥就能讓他轉危爲安。你們若是信我,就照方抓藥去煎,見效必定比清營湯要快得多!若是不行,那隻管抓我去見官,我就在這裡,不走。”
這信誓旦旦的模樣,怎麼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程十九娘看看慕皎皎,只見她雙目正盯着那個年輕人,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病人家人聽到這話果然也動搖了。左看看右看看,最終他們還是轉向老大夫:“季大夫,您怎麼說?我們一家子常年在您這裡吃藥抓藥,我們只信您!”
老大夫低嘆口氣:“這位小郎君說得很對。令尊現在燒得厲害,用清營湯恐怕效果不佳。”
病人家人愣了愣。“那,怎麼辦?”
“這位小郎君開的方子也還對症,只是二兩生大黃計量的確大了些,若是換做老朽,老朽一定開不出這樣的方子。”老大夫又道。
四周圍的人聞言都怔住了。
“就用他的方子吧!”
這個時候,慕皎皎終於說話了。
大家連忙又轉頭看去。老大夫一見是個更年輕的小郎君,眉頭霎時緊皺。便問道:“不知小郎君又是哪家的弟子?”
慕皎皎不語,紅豆便上前拿出一枚印信。
老大夫一見,立馬瞭然:“原來是東家來了!”
藥堂的主人換做了慕宥的女兒慕六娘子,這個他們早就知道了。所以現在一看印章,便知道來人是慕皎皎。而前些日子,慕皎皎在閣老府、香積寺以及牡丹樓的種種壯舉直到現在還爲大家所稱道,所以現在終於見到其人,老大夫也難免激動。
慕皎皎頷首:“先別行那些虛禮了。這位郎君開的方子很好,你們照方抓藥便是。”
有她這句話,老大夫放心了,連忙便叫人去抓藥。藥堂後頭就有藥爐,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藥煎好了,端過來給病人服下。再過小半個時辰,病人的高熱果然褪了下來。
“郎君果然好醫術!”老大夫見狀也鬆了口氣,連忙對年輕人豎起大拇指。
年輕人脣角高高彎起:“我早說過,我一劑藥必定會叫他轉危爲安。現在我做到了。”
“郎君說的是,多虧了你這服藥救我阿爹性命。在下無以爲報,只能給你磕個頭多謝你的大恩大德了!”病人的兒子連忙跪地道謝。
年輕人等病人兒子磕完了三個頭才彎腰將人扶起來。“你這話就見外了。所謂醫者父母心,既然見到有人生病,我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只要能治好他的病,這就是我最大的功德了,你又何須言謝?”
老大夫臉色微變。“對了,老夫還不曾問過,郎君你姓誰名誰,師出何門,從小跟誰學醫?”
“在下姓彭名彰,醫術乃是家傳,從小跟着祖父長大,醫術是祖父教的。兩年前祖父過世,在下爲祖父守孝一年,便遵照祖父遺命,出山來磨練醫術。”
“那麼,令祖的名諱是?”
“祖父名叫彭頡。”
“彭頡?這個名字我從未聽過。”老大夫思索一會,還是搖頭。
“您不知道是常理,我祖父一輩子只在山野間行醫,一輩子未曾出過大山,山外的人並不知道他的名諱。”
“原來如此。看來令祖是位隱世的高人。也只有這樣,也才能教出郎君你這樣年紀輕輕就醫術高明的人了。”老大夫連連點頭,“就如我們東家。對了,東家——東家呢?”
回頭去看,才發現慕皎皎不知何時已經和程十九娘一起沒了蹤影。
程十九娘和慕皎皎並肩走在街上,她心中還很是憤憤不平。“剛纔那個小郎君好生狂妄!雖然醫術了得,但這性子着實不敢恭維。治病救人本是醫家天性,他卻眼睜睜看着病人家人對他下跪也不加以阻攔。纔不過讓人退了個燒便如此傲氣,以後再遇上別的更厲害的病症那還得了?他是不是要讓別人全家都給他下跪才能滿意?這樣的人,一旦得勢還好,若是一日失勢了,還不知日子該多難過呢!還有你呀,你明明還有更好的法子,爲什麼你沒提出來?偏偏還幫他說話,到頭來也沒見他對你道一聲謝。大好的機會往外推,那小子現在只怕就要藉着這件事揚名了!”
慕皎皎沒有應答,只管疾步往前走。
程十九娘一看情況果然不對!
“阿妹,你這是怎麼了?自從那個郎君出現後,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慕皎皎停下腳步。“阿姐,我累了,我們找個地方歇歇可好?”
“好吧!”見她一臉疲倦,程十九娘也不敢再追問下去,兩個人就近找了一家茶樓便進去坐下了。
此時崔蒲正在平康坊的芙蓉家,同盧九王十七郎兩個人坐在一起,喝着最貴的酒,聽着最貴的曲子。只是,當身處之前十多年一直期盼的境地時,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一腿兄,你這是怎麼了?好容易出來玩一次,你怎麼就跟誰欠了你錢似的?還是說你現在就喜歡和嫂子玩,不想和我們玩兒了?”盧九擠眉弄眼的笑道。
崔蒲白他一眼,沒有說話。
一旁陪酒的君君姑娘連忙給他們斟上酒:“盧郎君就不要笑話崔郎君了。小夫妻新婚燕爾,恩愛纏綿,這是常理。崔郎君才成婚一個月呢,現在乍然離了娘子,自然不習慣了。”
“你們不要再提她了行不行?我根本就沒有在想她!”崔蒲好鬱悶的大吼。
大傢伙均是一愣。
王十七小聲問:“那你在想什麼?”
“我……好吧我承認,我剛纔是在想她。”被大家齊刷刷看着,崔蒲一陣心虛,無奈低頭,“只是,這個想和你們的想不一樣,你們別給我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