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慕皎皎一行人下樓來時,環繞在所有人周身的都是滿滿的尷尬。原本和慕皎皎寸步不離的紅豆更是直接躲到小四兒身後去了。
倒是慕皎皎和崔蒲還鎮定一些。只是崔蒲的眼神也未免太正了些,從下樓到走到門口,竟是一眼都沒有往慕皎皎那邊斜過去。
彭彰此時也已經在門口等着了。見到這兩人並肩而來,他很快也察覺到了縈繞在兩人之間那一股古怪的氛圍。目光淡淡掃過崔蒲故作鎮定的臉,慕皎皎那泛着胭紅的臉頰、以及紅灩灩的雙脣,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立*神一暗,扭開頭去。
“崔郎君,崔少夫人!”
此時已經有人大叫着衝到他們跟前,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婦人徑直就對他們咚咚咚磕起頭來:“求求崔郎君和崔少夫人,給我們一顆神藥,救救我家小郎吧!只要能救他這條命,下半輩子讓我們給你們當牛做馬我們都心甘情願!”
她也不知道已經磕了多久的頭了,現在才磕了幾下,額頭便破了,地上都被浸上了一小攤鮮血。
慕皎皎皺皺眉,連忙便躲到了崔蒲身後。
崔蒲見狀也沉下臉:“王大夫,李大夫,人是什麼時候送來的?你們難道還沒給人看過病嗎?”
“郎君,不是我們不給人看病,而是他們不讓我們看啊!”王大夫連忙解釋道。
另一個晚些湊過來的婦人也哭哭啼啼的道:“我家小郎沒什麼病,就是一直高燒不退,都燒了七八天了!請大夫看過了,只說等這燒退了就好了。聽說崔少夫人您手頭有神藥,一丸就能退燒,求求您就拿一丸出來,救救小郎的性命吧!”
燒了七八天,沒別的毛病,等燒退了就好了……這症狀怎麼聽着和方宜修的一模一樣?
崔蒲冷聲道:“高燒不退,那也分許多種情況,怎能隨便吃藥?必然要先給大夫看過了,辨明症狀,然後再對症下藥。不然,一旦吃錯了藥,不僅對治病沒有好處,反而使得病情越發的嚴重了,那該如何是好?”
“不會的!我們已經請大夫看過了,大夫說我家小郎沒有別的病,就是被嚇壞了發燒了。只要退了燒,就沒事了!”另一個婦人也堅持道,繼續砰砰砰的直磕頭,嘴裡也喋喋不休的說着求他們給安宮牛黃丸的話。
這副模樣,說好聽點是愛子心切,說難聽了就是故意來找事的!
崔蒲的臉色漸漸變得很難看。
這個時候,又聽人羣裡一個聲音道:“該不會是你們不捨得拿出這麼名貴的藥來給庶民家的小郎用吧?我可是記得,這一丸藥就賣足足五貫錢呢!隨便三四丸就夠咱們一家過一年了!”
此言一出,人羣裡便有人開始起鬨了。
又有人趁機道:“他們這個百草廳就是開給我們普通老百姓的,裡頭根本就沒多少好藥材。真正的好東西其實都放在朱雀大街那裡呢!現在他們說是給百姓們免費看診,這拿出來的藥材只怕更是些便宜貨吧?那什麼牛黃丸,一丸就是五貫錢,早都已經脫銷了,他們哪裡還有拿來給你家小郎用的?”
兩個婦人聽了,便嚎啕大哭起來。
人羣裡又不知是誰說起了方宜修的病症。這些日子,經過外人的口口相傳,他的毛病已經被傳得五花八門。而現在這個人更是竭力將他的病症描述得和現在這兩個小童一模一樣。
這些百姓們不懂什麼醫理。現在既然聽說兩個小童的病和方宜修的一樣,自然也一致認爲這病唯安宮牛黃丸不能治了。
這個時候,又有人陰陽怪氣的道:“哎,剛纔的話你們難道沒聽到嗎?那牛黃丸,只在他們朱雀大街上的百草廳裡有賣,現在都已經賣光了,接下來幾個月的都被人給訂走了。咱們現在想讓他們拿出這藥來救這兩個小郎,他們哪裡拿得出來?你們這樣做不是在強逼於人嗎?我看,你們還是別逼人家了。人家能好心給老百姓免費看診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兩個小郎是運氣不好,得了這個富貴病。你們做阿爹阿孃的還是趕緊把孩子抱回去吧,就別在這裡讓主人家難堪了!”
崔蒲冷眼看過去,卻發現這個人和之前幾個高聲發言的人一樣縮在人羣裡頭,只聽得到聲音,卻看不清臉。
他連忙對小四兒使個眼色,便上前一步。“我便是這家百草廳的東家,你們可否聽我一言?”
吵嚷的人羣立馬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的掃向他這邊。
崔蒲深吸口氣:“孩子燒了好幾天,做父母的心急,我們明白。只是我剛纔說了,人得病,各有緣由,這個必須讓大夫看過,辯證清楚才能開藥。你們沒讀過醫書,自然不知道看似一樣的病症,其實也是由許多原因造成的,不一定一模一樣。你們若是都照着前人的方子抓藥,誰知道對不對症?”
“哼,說了半天,你就是捨不得拿出好藥來給我們窮苦百姓用!在你這樣的貴人眼裡,我們庶民也就只配用那些便宜的藥材了吧?”人羣裡又有人道。
崔蒲面色一沉:“剛纔是誰說的這句話,你敢站出來嗎?”
圍觀的人羣裡頭便又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人願意挪動步子往前來。
崔蒲便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你怎麼樣。我只是佩服你的勇氣,想讓你上前來做一個見證。我現在就可以在這裡放話——等給大夫看過,確定兩個小郎君確實需要用安宮牛黃丸退燒的話,我現在就命人回府去,將家中給父母大人備下的藥丸拿來給他們服用,決不食言!”
有他這句話,人羣中便又響起了一陣低低的嚷嚷聲。
不多時,一個臉黑的漢子走了出來。“剛纔的話是我說的。”
“好!”崔蒲頷首,便對小四兒道,“你去搬一張塌過來給這位郎君坐。”又對臉黑的漢子道,“現在某就請你在這裡代所有的百姓做一個見證,我們百草廳既然說了會免費爲百姓們看診,自然不會吝惜藥材,再貴的也無所謂。等給他們診脈過後,不管他們需要多貴的藥,只要能讓他們速速好起來,我們慕氏百草廳一定都在所不惜!”
“好!這可是你說的!”黑臉漢子甕聲甕氣的道。
崔蒲頷首。“就是我說的。在場這麼多人看着,我自不會食言。”
“那好,這個見證我做了。”黑臉漢子便道,回頭對兩個跪着的婦人道,“兩位娘子,你們聽到崔郎君的話了。現在你們趕緊把小郎抱過來,給大夫看看吧!他都說了,要真要那個藥,他一定會給。”
兩個婦人頓了頓,面帶幾分難色。
黑臉漢子見狀,眼神也變了變。
他連忙走上前去,一把抱起一個小童:“這孩子就讓崔少夫人幫忙看看吧!”
婦人下意識的想將孩子給抱回來。但是黑臉漢子冷冷瞧了她一眼,她立馬便老老實實的縮回手去。
慕皎皎這個時候才從崔蒲背後走出來。“你就把這個孩子放到櫃檯上吧!”
藥童已經在臺面上鋪了一層褥子,又軟又暖,不會硌到孩子。黑臉漢子便順從的把孩子給抱了上去。
這邊慕皎皎上前去給孩子把脈,那邊沉默許久的彭彰也走了出來:“那麼另一個孩子就讓我來看看吧!”便也讓人把孩子給抱過來。
既然第一個孩子都已經被抱走了,第二個被抱走就更容易了。
慕皎皎摸了摸小童的額頭,大概判斷他發燒大概有三十九度多。把了把脈後,她便問婦人道:“孩子這些日子除了發燒外,還有那些症狀?一開始是怎麼回事,你們中途可曾給他用過什麼藥?”
婦人愣愣的。“還能有什麼症狀,不就是發燒嗎?我們用冷水給他冰敷過,卻不管用。這好幾天了,卻越燒越厲害,我們也是受不住了,又聽說你們這裡在免費看診,所以才抱着孩子來求你們的……”說着說着,她又要哭了。
“別哭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崔蒲立馬一聲厲喝,婦人果然不敢再哭,拼命把眼淚往眼眶裡咽。
還好小童已經五六歲了。雖然燒得有些迷糊,但還能說話。慕皎皎細細的問了他一些話,得知他還有口苦、口乾、大便乾燥的毛病,便放下心來:“他就是前些日子氣溫突然轉寒受了些涼,便開始發燒,因爲沒有及時驅寒,使得病邪入裡到了陽明經。不是什麼大毛病,一劑調胃承氣湯就能讓他好得差不多,三劑必定痊癒。”
說罷,便寫了一張方子,叫藥童去抓藥,現在就煎了給小童喂下。
那邊彭彰手頭的小童情況還要嚴重些,都已經高燒半個月了,只是嗓子不疼、也不覺得有多難受。他給孩子把了把脈,便衝慕皎皎道:“六少夫人,在下可否借你的金針一用?”
慕皎皎正要拔下頭上的金簪,崔蒲立馬便衝掌櫃的道:“咱們鋪子裡的金針呢?拿幾根來給彭神醫用!”
一旁的李大夫趕緊便道:“老夫這裡有針,彭神醫您用老夫的就是了!”
彭彰接了針,又擡眼瞧了瞧崔蒲,兩人眼神廝殺一個回合,才收回目光來給小孩扎針。
然而一針還未下去,一直在一旁守候的婦人就驚叫起來:“你要對我的小郎幹什麼?”
“令郎手腳冰涼,在陽明上有高燒,雙脣卻是乾的,這是氣分熱盛證,需要清熱生津,最快的辦法就是在少商和商陽放血,然後再吃一劑白虎湯就能好了。”彭彰耐心給她解釋。末了又衝慕皎皎道,“六少夫人,您說是不是?”
慕皎皎頷首。“彭大夫說得很是,這個法子是最管用的了,一劑便能見效。”
彭彰便回過頭來:“這位娘子,救治令郎的法子就在眼前,你是讓在下救呢還是不讓在下救?”
婦人被他的眼神看得滿是心虛。她連忙害怕的別開頭:“救,當然是要救了。”
彭彰便捏起小童的手,分別在她的大拇指少商、食指商陽穴上依次紮了一針,放出幾滴黑血。然後,他也寫了一副方子,叫藥童去現抓藥來煎。
很快兩副藥都煎好了,給小童喂下去。
再過約莫小半個時辰,兩個小童的燒便明顯退了下去。
“現在,諸位可看明白了?實在不是我們不肯拿出好藥來給兩個小郎用,而是不同的病症需要用的是不同的藥。這兩個小郎看似症狀差不多,但到了大夫手裡,脈象卻差了十萬八千里,用的藥也不一樣。而且現在你們看,只要用對了藥,他們不是馬上就好了?”見狀,崔蒲又站了出來,笑眯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