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初十,時逢崔蒲上峰揚州知府的老孃六十大壽,揚州下頭各地知縣紛紛前去拜望。
崔蒲也和慕皎皎備了一份厚禮,在六月初九那日趕往揚州城。
因爲考慮到慕皎皎的身體問題,所以他們提前一日抵達揚州城。便打算先休整一個晚上,第二天也好精神奕奕的去拜壽。
傍晚時分到了知府府上,奉上崔閣老手書一封,揚州知府左正祥當即親自接待了他們,並將他們安置在了自家府上。
和左知府寒暄一通過後,從書房裡出來,崔蒲就看到迎面走過來一個人——熟人。
“崔六兄,好久不見!聽說你近些日子在天長縣做得不錯啊!剛去那裡一個月就給了所有人一個下馬威,叫手下大半的人都對你順從得不行。想必現在,你在那裡的日子過得十分的舒暢吧!”武立新走到他跟前,神采飛揚的模樣。
“再舒暢也比不上武二郎你呀!誰不知道你纔是剛到縣裡就採取了雷霆手段,直接拔除了海陵縣一霸?論手段、論魄力,我都遠不及你。以後海陵縣在你的領導下一定會越來越好,我們天長縣是隻能望其項背了!”崔蒲笑嘻嘻的道。
你知道就好!
看他在自己跟前伏低做小,武立新心情那叫一個舒暢。
他立馬將頭一昂:“我這也是爲了讓海陵縣的百姓們有個好日子過。身爲一縣父母,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惡人欺凌而無動於衷?接下來,我還打算髮展田畝制度,讓百姓們人人有地種,誰都能吃飽飯。對了,崔六兄你呢?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不大懂縣衙裡頭的事情,現在還在學呢!慢慢等我都熟悉了上手了,再說打算吧!現在在這裡說這些只能貽笑大方。”崔蒲繼續裝傻。
武立新越發的得意,嘴上更是大聲叫道:“怎麼會?你身邊不是有兩位先生嗎?之前跟我一起來揚州的許先生也跟了你,難道他沒有幫你出謀劃策嗎?”
“他們當然說了不少。只是我都聽不懂,哪能隨便他們說什麼就做什麼?總得我自己都明白了,然後才能去採取行動啊!”崔蒲道。
所以你也就只能對治下最弱的鄉紳下手,也只配被分到揚州城裡最窮的縣裡去做縣令!像你這樣膽小怕事裹足不前的人,能做成什麼大事?武立新暗罵,真想去把海陵縣裡頭龜縮的那羣老頭子拉過來看看——這就是他們一直交口稱讚的崔縣令!
一路上他倒是對先生們禮遇有加,但那是因爲他自己心裡沒底啊!他一個庶子,從小就隨隨便養活的,哪像他,在阿爹和姑母的刻意栽培下,從小和壽王一起接受各種教育。他會的許多東西,姓崔的根本就不會!等到現在,到了任上,兩個人的差距不就顯露出來了?回頭看那一羣老不死的還怎麼說他!
還有許先生,他現在肯定已經後悔得恨不能戳瞎了自己的雙眼吧?
“阿嚏!阿嚏!”
正在天長縣批閱童生們試卷的許先生突然連打了幾個噴嚏。他趕緊站起身,四處走動活動活動身體,頓時又精神抖擻,坐下繼續興致勃勃的批閱起試卷來。
這邊崔蒲和武立新各自交換了各自的信息,武立新看他這窩囊的樣子,瞬時連和他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便涼涼道:“你是剛和我表姐夫說完話麼……呀,你或許還不知道吧,府尹大人便是我的表姐夫。當初他在長安時也曾上我家拜謁過我阿爹,我們一直相處得不錯。這次我之所以會提前一天過來,便是因爲他半個月前親自給我修書一封,請我早一日過來,大家親戚也好敘敘舊。”
“是這樣啊?那可要恭喜你了,在揚州有親人了呢!說起來我們在揚州也有親人,我夫人的孃家阿姐十年前就是嫁到這裡來的,她姐夫也是揚州城裡有名的富戶呢,上個月他們夫妻還特地去天長縣看過我們。”崔蒲連忙就道。
武立新冷叱一聲。
不過一個富戶,瞧把你得意的!只可惜,一個這樣的親人有什麼用?到時候只怕他們還要拖你們的後腿!
“這樣,那我也要恭喜你們了。至少天長縣地處偏遠,你們需要什麼東西,直接和他們說一聲,他們肯定會盡快給你們買來添置上。”他陰陽怪氣的道。
崔蒲連忙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武立新已經快把他給鄙視到塵埃裡了。
兩個人話不投機,說完這些,武立新就直接繞過他往裡左知府書房去了。崔蒲則聳聳肩,慢悠悠的回自己暫住的院子裡去。
此時的慕皎皎還在後院,同左知府夫人以及一干亂七八糟的女眷們打交道。
說起來,左知府夫人本就是長安人,現在遇到慕皎皎這個同鄉,本該和她親親熱熱的在一起說話纔是。可不知道爲什麼,從慕皎皎進門開始直到現在,她和慕皎皎只見僅止於幾句客套的問話,就再沒有其他了。
反而是被拉來作陪的經歷夫人柳氏和慕皎皎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得還不錯。
這邊女眷們還算相安無事的說着話,一名小丫鬟突然從偏門進來,附在左知府夫人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左知府夫人立馬眉頭緊皺:“又出汗了?你們把新藥給老太太煎吃了沒?”
丫鬟點頭。“吃了,還是沒用。”
“怎麼還是沒用?”左知府夫人一臉焦急。
一直坐在下首的一名妖嬈女子突然開口:“你們是在說左老夫人的病嗎?我聽說新來的天長縣縣令的夫人便是醫道高手,左夫人您爲何不請她去給老夫人看看?”
左知府夫人臉色立時一變,在場所有人的臉色也都變了。
慕皎皎聽到這話,慢慢將目光轉向那邊。豈料兩人目光相對,妖嬈女子還衝她得意一笑。
真是沒救了。
這名女子名喚婉娘,是武立新從長安帶來的愛妾一枚。在來揚州的路上因爲伺候武立新伺候得好,到了海陵縣後直接接手管起了武立新的後院。所以這一次武立新過來拜壽,得知崔蒲也帶了慕皎皎後,他便迫不及待的把婉娘也給帶來了。
如今武立新和崔蒲去和左知府說話,婉娘自然就被送來同女眷們打交道。只是因爲在場的都是有身份的夫人,而婉娘卻只是一個妾,身份上便不對等,按照道理,這樣的人連進這個門的資格都沒有。只是因爲人是武立新帶來的,左知府夫人還是給了她這個面子,將她安排在最末的地方,一直沒有和她說過話。其他人自然也都不曾理會她。
婉娘在海陵縣呼風喚雨慣了,眼看自己融入不到她們的圈子裡來,心裡暗暗着急。現在,眼看現成的刻意同時討好左知府夫人和左老夫人的機會擺在眼前,順便還能踩上慕皎皎一腳讓武立新高興,她當機立斷,趕緊就出聲了。
這不曾想,話已出口,得到的卻是這麼一個結局。
但她不怕。好歹左知府夫人也是武立新的親表姐,她怎麼會捨得不給武立新面子?她便又衝慕皎皎甜甜一笑:“崔縣尊夫人,您以前在長安城可沒少給人看過病。現在來了揚州,就算當上了縣尊夫人,這濟世救人的心應該一直沒有變吧?”
呵,給她點顏色,她還開起染坊了?
慕皎皎淡笑:“我的心有沒有變,豈是你一個低賤的小妾有資格置評的?”
婉娘被罵得一愣,頓時臉色十分的難看。
左知府夫人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
她之前可聽左知府說過,慕皎皎和崔蒲這對夫妻都是奇葩。慕皎皎仗着一身的好醫術,不管對誰都口無遮攔。而崔蒲這個人也不知道是被她影響了還是怎的,在天長縣那個縣令也是做得隨意得很。要不是身邊有幾個先生一直給他把關,還不知道他會把那個地方給鬧成什麼樣呢!
她原本還不怎麼在意。結果現在一聽慕皎皎開口,她頓時就明白了口無遮攔這個評價可是貨真價實的!
她趕緊便道:“崔知縣夫人可是在生氣她將你視作下等的大夫了?”
想轉移話題麼?慕皎皎立馬站起來:“我母家就是世代行醫之人,我既然也繼承了母家傳承下來的醫術,那就從不以行醫爲恥,更不會因爲別人稱我爲大夫而生氣。以前在長安我就行醫救人,來了揚州一樣會如此。我現在生氣的,是這個做妾的不守本分,而知府夫人您這個做主人的竟也似乎不懂規矩,堂而皇之的就讓一個小妾在廳堂之上指手畫腳起來!”
沒想到她居然直接就把自己也給扯進去了,左知府夫人眼神頓時一暗。
慕皎皎卻彷彿沒有察覺,又接着道:“我原本以爲您出自長安名門,又是左府的當家主母,絕對不會允許任何逾矩的事情發生。結果現在看來,卻是我把您想得太好了!現在您讓我同這樣一個人爲伍,我深感羞恥。原本我以爲您會給我一個交代,如今事實證明是我多想了。與其接下來兩日都和一個小妾平起平坐,我還不如自降身價,去我孃家阿姐家住好了!這個沒規矩的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說罷,轉身就走。
“快給我攔下她!”左夫人被說得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羞惱得不行。只是眼看慕皎皎要走,她怎麼能放?她要是出去了,那自己不重規矩放任小妾對縣令夫人指手畫腳的罪名就坐實了,那她以後還如何出去見人?便是左知府也定會惱她的!
眼看前路被人擋住,慕皎皎回頭冷笑:“怎麼,知府夫人這是要將我軟禁在這裡麼?”
“軟禁倒不至於。只是崔縣令夫人你方纔的話實在說得太重了些,我想你是誤會我了。”左知府夫人好歹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羞惱過後,她立馬便收斂了表情,慢條斯理的道。
可慕皎皎不上她的當。“我誤會什麼了?是誤會您讓我們這些人和一個小妾平起平坐了,還是誤會這個小妾就能不顧規矩對我指手畫腳了?難道說,在揚州城裡別有一套規矩,同整個新唐王朝上下都不一樣?”
左知府夫人喉嚨口一陣腥甜,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
這丫頭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能說了?剛纔她不是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幾乎都不怎麼說話的嗎?結果現在,自己纔不過說了兩句話,她就一套一套的甩過來,連珠炮似的話都快把她給砸暈了!
“崔知縣夫人,你別忘了,這裡是左府!”她沉聲提醒她道。
慕皎皎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後頭忽的一陣清脆的珠簾碰撞的聲響傳來,隨即一個丫鬟高聲叫道——
“老太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