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郭刺史不高興的瞪眼,“和老人家說話都這麼不客氣,哪裡有點世家郎君的氣度?”
“難道您這樣拐彎抹角的坑蒙拐騙就有長輩的風範了?”崔蒲反脣相譏。
郭刺史被說得老臉一紅。“罷了罷了,你小子這些年沒少和人打嘴炮,老夫一介武夫說不過你。那就實話告訴你吧,老夫在長安呆膩了,想去下頭走走。正好你們不是要去揚州嗎,燕南老弟也在那裡,老夫就想着乾脆去那裡轉轉。那裡山清水秀的,於養老也是個好去處。”
崔蒲脣角一扯:“就這麼簡單?”
“那個……咳咳,好吧,除了老夫之外,還有幾個老友也計劃和老夫一道去。”
“哪些老友?”
“也沒誰,就是老夫那些退回老家休養的幾個老部下,還有當初一起並肩作戰的幾個故友。這不是都回家含飴弄孫了嗎,但習慣了四處喊打喊殺的日子,大家都閒不住,就想着趁着還沒死,我們再聚在一起過幾日,就算在一處追憶一下往昔的崢嶸歲月也好啊!”郭刺史樂呵呵的道。
崔蒲卻面色一冷。“您老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要趕人了!”
“你你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你敢把老夫趕出去,信不信回頭你阿爹知道了你就把你給趕出門去?”郭刺史大怒。
“反正我馬上就要離家去揚州了。我阿爹要是趕走了我,我們就即刻南下就是。”崔蒲不以爲意的道。
郭刺史霎時無言。
“好吧,其實事情也很簡單——這不是當初你娘子給我扎針祛除了頑疾嗎?三年下來,我身子骨都輕便活絡得很。這樣的大好事,我自然要朝他們炫耀一通,順便也從慕氏百草廳裡定了不少漳州片仔癀給他們去嚐嚐鮮。誰知道他們用過後都大呼好用,然後紛紛來拜訪我,總是旁敲側擊的問我關於六少夫人的事情。這個中的意思,你們這麼聰明的人,就不用我再說了吧?”
崔蒲聽完怒了。
“我娘子好心好意給你治病,你不感激她也就罷了,居然還給她招來這麼多事,你這是何居心?”
“你這話可就冤枉我!。但凡做大夫的,誰不希望別人去宣揚他的好醫術?而且來找他治病的人越多,那就越是對他醫術的肯定,這是好事啊!而且那些人都是老夫的舊部,同老夫並肩作戰多年,也同老夫一般受舊疾折磨多年。如今老夫是好了,可是他們卻還在那樣的苦痛中苦苦掙扎,我老夫怎麼能視若無睹?”郭刺史搖頭。
“老夫當然知道六少夫人身體孱弱不能太過疲累。所以這次過年我們都沒有來煩你們,就怕她忙碌執行分身乏術。現在我們也只是想着你們去揚州,我們也跟去,就在一旁等着。什麼時候她有精力了,就幫他們紮上幾針。我們不求她立刻就讓他們徹底脫離病痛,一點一點來就好。不管時間多長,我們都願意等。”
說罷,他又幽幽道出一句。“不過,如果你們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
原本聽他莊重的說了那麼多,崔蒲的神色也漸漸沉鬱了下來,甚至臉上還帶上了幾分愧色。結果聽到最後一句,他就又笑了:“拜託您老要裝可憐就乾脆裝到底好嗎?你明知道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着爲我新唐王朝出過力的人被病痛如此折磨,所以既然你提出來了,我們就必然就不會拒絕。結果你還畫蛇添足的加上最後一句,有意思嗎?”
“哎呀,這事本來也是老夫的不好,一口氣給你們折騰出來這麼多事情,老夫心中有愧。這不,就自己遞個把柄給你們,讓你們抓住了來朝老夫發泄發泄心裡的不滿啊!”目的達到,郭刺史心情大好,便又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崔蒲簡直氣得牙癢癢。
這老頭子都已經這麼說了,那他還幹得出來嗎?這個老滑頭,還說他會打嘴炮,他老人家的本事又哪差了?
“朝您發泄我們不敢。現在,既然事情已經定了,那您就趕緊回去通知他們,讓他們準備準備,趁着春暖花開的時候南下吧!至於之前我們商討的事情……”
“這個你放心!老夫說了讓大郎教你功夫,到了那裡就一定會好好教你,至少也能讓你以一敵三不成問題。若是你資質好的話,老夫再親自出馬教你一些我郭氏絕學也說不定哦!”郭刺史衝他擠擠眼,分明就是在故意誘惑他。
崔蒲冷哼:“那您老就好好準備準備,等着我把你們郭家的絕學全都偷回崔家來吧!”
“好啊,只要你有這個本事!”郭刺史被刺激到了,當即便應下來。
不過郭刺史一行人畢竟年紀大了,而且這麼多人一股腦的往揚州跑,而且還是往揚州治下一個縣城跑,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必須經過嚴格的籌劃,而且還得經過上頭有關部門的層層審批,上頭領導同意了才能放行。這個審批流程就得好幾個月,崔蒲和慕皎皎是等不及他們了。
他們很快訂好了出發的日子,便在出發的前一天去慕家嚮慕宥告別。
早上出門,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往慕家方向走,崔蒲早將慕皎皎給摟進懷裡,就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唯恐馬車顛簸到了她。
慕皎皎對他的舉動很是無語。“之前沒發現懷孕的時候,這馬車我也坐了許多次了,不也沒事嗎?你何至於這麼小心謹慎?”
“以前不知道的時候當然就算了。可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你肚子裡這個小傢伙的存在,我當然要小心又小心了。這可是我的孩子呢,我當阿爹的不小心照看着他,誰還能照看他?”崔蒲一本正經的道,雙手依然牢牢將她固定在自己腿上不放。
慕皎皎無力。“那照你的意思,這次南下路上,坐馬車的時候你就一直這樣抱着我?到了船上依然這麼抱着我?”
“有何不可?”崔蒲迴應。
慕皎皎嘴角抽抽。“你就不怕你的雙腿給我坐壞了?”
“不怕!你不是有金針嗎?每天坐完後,你給我紮上兩針活活血,然後不就沒事了?”
……
慕皎皎發現她竟然無言以對。
馬車再前行一段距離,突然就停下了。
崔蒲連忙掀開簾子看了看:“還沒到岳父家啊,馬車怎麼停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在他們附近停下了。
“馬車上可是博陵崔氏六少夫人?我們郡王發病了,還請六少夫人施以援手!”
慕皎皎連忙從崔蒲身上跳下來。崔蒲面色一沉:“外頭是誰?”
“郎君,他們是河間郡王府上的人。”
居然是他!崔蒲和慕皎皎心口猛然一震。
那日從皇宮回去後,崔蒲就找人打聽過了,才知道這個河間郡王原本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宗室。只是因爲生得好,不知怎的就被安樂公主給盯上了,不顧一切將他搶到自己府邸裡養着。爲了防止他因爲思念親人而偷跑回去,安樂公主居然直接就叫人把他阿爹阿孃都殺了!他因此便懷恨在心,只是卻一直不曾表現出來,反而異常殷勤的侍奉她,令安樂公主對他深信不疑。後來安樂公主不管去哪裡都帶着他,就連嫁人也將他當做陪嫁一起帶到了薛家。
然而安樂公主不知道的是,她這樣無異於帶了一支淬了劇毒的箭在身邊。
等到她和韋后母女毒死睿宗,妄圖謀朝篡位時,卻就是這個人悄悄將她們的意圖提前告知了當今聖人。聖人帶人來抓獲安樂公主時,也是他親自帶的路。甚至有人說,安樂公主就是死在他手下,聖人讓他爲自己的親人報了血海深仇。
那個時候,他也纔不過十四歲。
在這件事上,他立功甚偉,聖人本欲重賞於他,奈何任何獎賞都被他拒絕了。最終迫於無奈,他才接受了一個郡王的封號。
只是因爲安樂公主的關係,他打從心底裡懼怕女人,因而一生未娶,至今身邊伺候的也都是小廝,連個侍婢都沒有。而且從小因爲父母皆被殺的緣故,他性情憂鬱,不善言辭。十八年前一次出外遊玩時,看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心受觸動,突然吐血不止,從此落下了病根。
因而,聖人也對他格外照顧幾分。
只是因爲這個人一向低調,又不怎麼在長安城裡露面,所以他們年輕一輩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然而現在,他們在大街上都能和他偶遇上?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六少夫人,郡王開始吐血了,請您趕緊去幫他看看吧!”外頭的人已然跪地,砰砰砰的磕起頭來。
慕皎皎看向崔蒲:“你說我要去救他嗎?”
“人都在這裡磕頭了,你覺得咱們還有拒絕的餘地嗎?”崔蒲撇嘴,“都這個時候了,咱們是不想去都不能不去了。”
慕皎皎點點頭,兩個人便相攜下了馬車。
走到前頭河間郡王的馬車上,將車簾一掀,慕皎皎便看到河間郡王躺在車裡,面色慘白,嘴角噙着一抹血跡,嘴邊還能清楚的看到一灘血跡正在被厚厚的波斯毛毯慢慢吸收進去。
她趕緊跳上車去,拉起他的胳膊把把脈,頓時眉頭緊皺。
連忙拔下頭上的金簪,取出金針,她毫不猶豫的就扒開他的衣裳,往心口的穴位上紮了進去。長約七寸的金針一點一點全數鑽進他身體,在靜脈內遊走。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見河間郡王嘴角的血跡開始乾涸,鼻腔裡多出來幾分氣息。
慕皎皎慢慢收針,再往他脖子以及頭上幾個穴位紮了幾下,他的臉色纔算緩緩恢復了幾分血色。
見狀,慕皎皎才終於收回金針:“郡王現在沒事了,你們趕緊帶他回去歇着吧!他現在身體十分虛弱,受不得任何刺激。這兩天也最好在牀上躺着,不要走動。多燉些滋補的湯藥給他喝,但人蔘這樣大補的東西不能用。他身體太弱,虛不受補。”
“多謝六少夫人,多謝六少夫人!今天多虧了您,不然郡王可真要出大事了!”小廝連連道謝。
慕皎皎搖搖頭,便跳下車要走。
“六少夫人請留步!”這個時候,卻聽身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
慕皎皎回頭,便見河間郡王在小廝的扶持下慢慢坐了起來。他身體依然虛弱,連喘口氣都費勁得很,那聲音更是虛弱得彷彿氣音一般,如果不仔細聽幾乎都聽不清楚。
即便如此,他還是堅持親口對慕皎皎道:“今日多謝六少夫人救命之恩,改日本王定當上門答謝。只是不知六少夫人你喜歡什麼?請先告知本王,本王也好命人去挑選。”
慕皎皎脣角一勾。“我喜歡你離我遠一點。”